“好啊, 很好, 高辰, 你居然躲在了這裏!”


    門外, 一句冰冷而又透著殺意的聲音陡然傳了進來。


    我和瑾娘不約而同的往門外張望, 這才注意到門口立著的那個人不是那冷麵無霜又是何人?


    我心下頓覺不妙,好歹不歹,偏又遇著這煞星,看來當真是命途多舛了!


    “高辰, 納命來吧!”


    這無霜姑娘看著便似個急性子,看到仇人在前, 更是分外眼紅, 話音才落, 那雙峨眉刺便從身後敏捷落入掌中, 麵容扭曲, 雙目圓睜, 竟是瘋了一般地撲將過來。


    我頓時驚嚇得一身冷汗,忙往頂梁柱後躲避,心覺大難將至, 這會子珝與阿姐均不在身邊, 看她如此仇恨自己, 隻怕當真落於她手, 非被這妮子碎屍萬段了不可!


    “無霜,你想作甚?”


    瑾娘見無霜在此也微覺詫異,卻也並不多問及時出手加以阻撓, 臉上陡然有了幾分慍色,隻因為無霜明知此地為何處,卻也膽敢如此肆意妄為。


    “青雀,休要阻我,你當知道,他是我血誓仇人,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無霜哪管得了那麽多,上回在邙山上失手,未能斬除後患,如今天賜良機,時不我待,她實在是等不了那麽久了!


    “休得無禮,他是主上請來的客人!”


    瑾娘知無霜殺戮之心已起,唯有主上之令她還會有所顧忌,卻沒曾想,無霜此時此刻為仇恨蒙蔽心智,竟是什麽都不管不顧了,非要親手手刃了高辰不可……


    “他會是主上將來大業中最大的阻礙,即便不是為了哥哥,為了公子,他也非死不可!”


    你來我往間,兩人身影交疊攻守纏鬥,正打得難分難解,不過十來招,便將周遭的桌案與筆墨紙硯糟踐的一塌糊塗,且戰事有越演越烈之態,可見起初兩人都有所顧忌未曾全力出手,可若再這般無意糾纏下去,隻怕便是不死不休之勢了!


    躲在柱子後麵看著眼前這場越發激烈爭鬥的我,也察覺出了事情正朝著越發糟糕的情況上發展,無霜想要殺我之心過於強烈,而瑾娘如此相護,也並非真心護我性命,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若是她們的主上要殺我,她兩人也不會有這場爭鬥,我也早已一命嗚呼了……


    看著無霜憤起搏殺的身影,有些驚異於無霜的執著,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對那位至親十分重視,甚至超過了自己的性命,看著她現在如此癲狂得不顧一切的舉動,我竟生出幾分憐憫之心來,雖然對於下令處決了她的親人這件事上,我到現在也並未覺得後悔。


    無霜的峨眉刺雖然淩厲,可瑾娘單憑纏於手臂上的那條披帛便數度以柔克剛,一次次化解無霜那凶猛的攻勢,可見瑾娘的武功路數卻是恰好能克製住無霜急猛攻勢的。


    無霜眼見局勢對自己越發不利,知道瑾娘想要虛耗自己精力,又見她如此維護自己的仇人,頓時心火上串,不禁怒道:


    “青雀,你應該知道,我哥哥是死在他手裏的,哥哥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我曾發過誓,敢傷害我夏侯家人的,我定要他不得好死!”


    話音剛落,隻聽到一陣裂帛之聲,無霜手中的峨眉刺竟將瑾娘手中的披帛劃做幾段碎裂開去,而瑾娘的身形也被無霜緊接著迎麵一掌而逼得退開了身形,也因此留下了空門得以讓無霜有機可乘!


    無霜反應極快,迅速抓住時機,挺刺朝我直撲過來,我忙撩袍就跑,不是仗著桌案阻擋她的攻勢,便是圍著那梁柱左右閃躲,雖說我穿著的冬製公服略顯笨拙了些,可好在我身手底子不錯,就這樣藏來奪去,盡可能拉開與無霜彼此間的距離,倒也讓我暫時還沒有性命之虞。


    無霜知道我在拖延時間,一時怒不可遏,隨手便將手中的峨眉刺朝我擲來,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時不查,一腳踩在了袍角邊緣,冷不凡往前直摔了過去,身子頓時矮了半截,道教我因禍得福,躲過了無霜投擲過來的那峨眉刺,直刺入了梁柱上,而我的頭也結實的撞在了梁柱上,碰得也不輕,頓覺頭暈眼花的。


    眼角餘光微微抬手看到距離自己頭頂沒多遠的那根峨眉刺,不禁眼睛都有些發直了,這妮子當真是想要我的命呀!


    “姑奶奶,你當真要我小命不成?!”


    我不禁哀呼,這妮子當真是我命中煞星了。


    看我如此狼狽不堪,無霜就越是開心得意,她仿佛從中找到樂趣了,比起一刺要了仇人的性命,還不如慢慢折騰來得解恨啊!


    “哼,要的就是你的狗命!”


    無霜叫我拔腿又欲逃跑,手執另一根峨眉刺便直追而來,我見無霜又追了過來哪裏還敢停留,拚了命的往前跑,見到身前有桌案阻擋,仗著身手敏捷,想也沒想直接翻身越了過去。


    直追而來的無霜狠狠地一刺而來,剛好我的身形翻過桌案,她的峨眉刺便直釘而來,我是僥幸沒被刺中,可我身後的袍角卻被她的峨眉刺連帶著一起狠狠地紮進了桌案!


    一時間我跑不了而她也短時間無法直接將峨眉刺取出,我哪還顧得上許多,當機立斷,回身往身後的無霜直撲過去……


    無霜似乎也沒料到我竟然還有膽量回擊,反應過來時兩個人撞到了一起,從桌案上上率將下去,而我則乘機在無霜腰間誌室穴內一點,無霜頓覺身子一軟,便被我牢牢壓在身下。


    說什麽,我也是打架毆鬥的好手,想那會兒在獵苑與人毆鬥,我可從未落過下風,還將堂堂七尺男兒打得是哭爹喊娘的,這不僅因著我身手敏捷力氣也大,還懂得投機取巧,先用些小手段令對方毫無反擊之力,然後再乘勝追擊給對於致命一擊,我這招可算是屢試不爽的。


    好不易壓製住了對方,這會兒便是我左右開弓,打得對手哭爹喊娘的時候了!


    我才剛揚起拳頭準備打下去的時候,陡然看到無霜這妮子雙眼噙淚的可憐模樣,我這才晃過神來,我身下壓著的可是位姑娘家呀,這好像有些不大妥當……


    我就這般失神了片刻,無霜因憤怒和委屈的情緒便爆發了,那拳頭像暴雨般往往身上招呼,可與往不同的時,這些拳頭就像是女子焦急發狂一般胡亂的亂打一氣,我一個不察,臉上結實的挨了兩巴掌,還有一下竟然將我的左臉頰直接撓出一道血痕了!


    哎呦喂,這姑奶奶八成是瘋魔了吧?!


    我忙不迭的想要閃躲,而此時無霜也及時緩過神來,施用內力一掌將我拍開,我身子直接摔回了桌案上趴著,剛好撞著胃部,頓覺胃內一陣翻騰難受。


    而無霜則乘機起得身來,見我如此狼狽還不解恨,一臉憤恨地又往我臀部踹了一腳,這回子就輪到我哭爹喊娘啦。


    “哎呦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竟敢欺負本官,踹本官的屁股,信不信本官將你們統統拘押,讓衙役也打你們的屁股?”


    無霜從未受過這等委屈,如今不但被這刻骨仇人當眾欺侮了,他還倒打一耙,說什麽別個欺負了他,一想到方才被這廝壓在了地上,無霜就恨不得立刻將這高辰碎屍萬段了!


    無霜怒了,憤恨道:


    “高辰,我殺了你!”


    無霜掌風上揚,卻被瑾娘死死扣住,隻是在無霜耳邊冷靜的說了一句話,道:


    “他方才若有殺你之心,早已得手了!”


    瑾娘將方才一切都看在眼裏了,便知道了高辰這個人,最擅長的應該就是扮豬吃老虎了,他方才與無霜纏鬥之時,既有機會點中無霜穴位,那就肯定會有機會要了她的性命,因為高辰手中的那枚玉扳指可不是常物呀,那是一枚非常精巧的暗器,這麽小的東西,想要達到致人死命的用途,非得用上劇毒之物不可了!


    更何況到了最後明明就是他占了上風,卻遲疑著沒有下手,莫不是顧及著無霜是個女子吧?!


    這理由,著實牽強可笑了嗬……


    脈門被瑾娘挾製著,無霜這才逐漸冷靜了下來,想著瑾娘方才說的話,再看了看眼前這個哭爹喊娘裝瘋賣傻的高辰,剛有的幾分冷靜,氣又開始不打一出來了,像她夏侯無霜,何時受過這等委屈,臉上竟是不甘的表情,死死地瞪著高辰,放佛這樣就能瞪得高辰身上多出幾個窟窿來。


    我一見這煞星被製服了,隻有幹瞪眼的份兒,不覺便開始得意忘形起來。悠悠地爬起身來,摸著自己臉上的那道血痕,還真是疼得緊,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搖頭晃腦的歎道:


    “慘啊,太慘了,這就是貴莊家主的待客之道麽?我這是破相了吧,啊,我這是破相了吧?!啊,蒼天啊,你們讓我以後還怎麽做駙馬?你們難道不知道我就是因為才比子建,貌若潘安才被選為駙馬都尉的麽?”


    我連喊帶吼順便還帶著哭腔,以抒發內心的悲憤。


    “我告訴你們,這事兒,沒完!”


    邊說著我如同唱戲一般,把袖子甩來甩去,斥責她們斷人財路的不義之舉,邊視若無人的去拔桌案上那根扣住我袍角的峨眉刺,我試著拔了兩下那峨眉刺都巋然不動,頓時有些小臉一紅,想著反正都被嘲笑了也不在乎這個了,便什麽規矩禮儀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直接踩上了桌案,蹲下身來借助後仰的力量,使出渾身的力氣才終於將這峨眉刺給□□了!


    峨眉刺落了地,而我人也差點往後摔了個人仰馬翻,看著我一舉一動的瑾娘見此都有些冷俊不禁了,而無霜臉上原本憤恨的神色,此刻也有些哭笑不得。


    眼前這個有些潑皮無賴的人,真的就是那個在刑場之上執法冷酷無情的高辰麽?


    瑾娘忽地也有些吃不準了,畢竟侍候此人也算有一段時日了,這著實不像是自己所認知的那個高辰,莫不是被掉包了吧?


    瑾娘心性機警,唯恐這是中了圈套,便鬆了無霜的手,傾身過來便直接過來掐我的臉,仿佛是擔心我這臉皮是假麵一般!


    “哎呦喂,疼,疼,疼!”


    我大呼著抗議,這實在是太過分了,又是踹人又是掐臉的,我同她們什麽仇什麽怨?


    瑾娘這才真正確認了,眼前這個人確實就是高辰無疑了,頓時不禁有些發愣,一個人的性子難道還能有兩種極端的表現麽?這麽有趣的人兒還是她生平僅見呢!


    “瑾娘,怎麽你也跟著一起胡鬧?”


    瑾娘鬆了手,一臉好笑的望著我,而我則溫柔地揉了揉自己遭罪的俊臉,這裏的人都太壞了,一個個就知道欺負我,我要告訴我們家珝去!


    “啊,禦史大人,抱歉,瑾娘一時沒能忍住……”


    瑾娘侍立身旁,麵帶微笑,一副恭謙有禮的模樣,竟是讓我一時間問罪不得了。


    哼。


    我一時氣鼓鼓地抽回了衣袍,一屁股就座在了桌案上,一副思慮著該如何懲治這兩個壞人的模樣,恰好看到我那可憐的公服衣袍被無霜的峨眉刺弄出了那麽大的一個洞,我拿手去試了試,結果整個拳頭都能穿過,頓時心疼得無以複加了。


    “看看,看看,我這才隻有一套的公服,都被你們折騰成什麽樣了?我不管了,賠,不賠我,我便不走了!”


    頓時,我翹起了二郎腿,一副死皮賴臉的神情以表示這事兒跟他們死磕到底的決心!


    無霜一臉的不可置信,她就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之人,而且他是傻了吧,是不是忘了他自己本來就是被人給擄來的,性命都堪虞,竟為了一件衣裳還同擄劫他的人談什麽賠償?


    “你少貧嘴,就憑你監察禦史的身份,竟也會在意區區一件衣裳,各地方官員的敬獻,零頭也不止這件破衣裳吧!”


    高辰這一路的種種行徑,無霜都是知道的,她就要看著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顏麵掃地!


    對於無霜的指責我嗤之以鼻,雙手交叉胸前,倒也不介意同她實事求是的理論一番了。


    “我有幾件衣裳,多少行頭,瑾娘自是清楚不過了,瑾娘,你同她說,我是不是僅此一件冬製公服?”


    瑾娘頓覺有些尷尬,此言似乎在點明瑾娘臥底的身份,而高辰又說得如此坦然無懼,似乎又並無指責之意,隻是單純的想讓瑾娘來做個見證。


    “哼,鬼才信你!”


    說著說著,兩人又開始拌起嘴來了,就像兩個小孩在耳邊嘰嘰喳喳的吵個沒完沒了。


    瑾娘無奈地歎了口氣,緩緩從發髻中抽出一枚繡花針來,再取出隨身的針線包,熟練的穿針引線,隨即優雅地坐在了我身邊,拉過了我那一方破了的袍角,靜若無人般地替我縫補起衣裳來了……


    我微微有些一愣,隨即想起瑾娘的女工是為一絕,心中大喜,忙道:


    “對啊,瑾娘你女工精湛,定能將這袍子縫補得天衣無縫了,好吧,看在瑾娘的麵上,我就不同你這俗人一般計較了!”


    說道,便向無霜那邊擺了擺手,以表現我大人大量,不予她一般見識了。


    無霜頓時撇嘴,跺了跺腳,氣鼓鼓的說道:


    “青雀,你作甚對這偽君子這般好,還替他縫補衣裳,要知道你一向就隻為公子縫補過衣裳的!”


    在無霜心裏,公子最為品行高潔,不似那等浮梁子弟,隻懂奢華享受,糜爛生活,相反公子極為自律,勤儉自持,也不喜穿著華麗,一件衣裳破了也是讓青雀幫忙縫補再穿,所以一直伺候在公子身側的青雀,在女紅一技上也是越發精進了。


    隻見瑾娘隻是淡然一笑,隨即言道:


    “我也不是隻為公子縫補過衣裳呀,你們的衣裳不也是我縫補的麽?”


    無霜聞言,不覺微微紅了臉,陡然見到我一臉探視她的神情,無霜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轉過頭去不再看我,倒也不似起初之時對我喊打喊殺的了。


    竟敢瞪我,以為我不會麽?


    哼,嚕嚕嚕……


    我亦朝著無霜做起了鬼臉。


    無霜給我了一個白眼。


    “幼稚!”


    我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淡淡言道:


    “一個大姑娘家,凶巴巴的,女子四德,德容言工,真為你將來夫家感到悲哀呀!”


    “高辰,你作死!”


    無霜雙手握成了拳頭嗝嗝作響,似已經快到忍無可忍的地步了。


    “欸,女孩子家家的,就要有女孩子家的矜持,別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你家公子是不會喜歡的!”


    我這一言似乎點中了無霜的軟肋,隻見她臉蛋脹得通紅,對我似有不甘卻有感覺無可奈何。


    “你,你……”


    竟有些啞巴吃黃連了。


    我頓覺好笑,看起來我的感覺沒錯,這妮子對他們家公子果然很有心了。


    隨即我收斂了笑意,端坐在了桌案上,轉而一副公事公辦的神色來,無霜對這種微妙的轉變微微有些愣神,而身邊為我縫補衣裳的瑾娘也察覺到了我身上的變化,不覺心神一淩。


    “你的名字叫夏侯無霜,那你的兄長,應該是夏侯玄吧?”


    聽我陡然道出了她的身世來曆,無霜身子一怔,可一想到定然是自己憤怒之時的隻言片語為這狡猾之人尋找線索,繼而按圖索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來曆,也便覺得此人也不過是凡夫俗子,並非什麽料事如神的天神。


    “你不配喚我哥哥之名!”


    “配與不配,可不是你這隻會用恩怨是非來分對錯的小妮子說的算的。你說你恨我,便是為著我殺了你的兄長夏侯玄吧?”


    無霜嘲諷一笑,冷冷言道:


    “高禦史竟也還會記得自己手下亡靈之名?你殺了那麽多人,晚上可能安寢?就不怕午夜夢回,這些亡靈向你索命麽?”


    “鄴城大刑,共斬犯官一百三十八人,每人之名及所犯罪行之名錄,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我秉公執法,堂堂正正,自是心安理得。至於你兄長夏侯玄,我還是那句話,他,罪不容誅!”


    無霜恨得咬牙切齒,就連下唇嘴皮都被咬破了。


    “你住口,你憑什麽定他的罪,憑什麽!”


    “真正定他罪的不是我,而是國家律法。”


    無霜發出悲憤的怒吼。


    “荒謬,你怎麽知道你所謂的國家律法就是對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哥哥是怎樣的人,你憑什麽說殺就殺,憑什麽?”


    “我不管他是怎樣的人,但凡他的行為觸犯了國家律法,那就該按律嚴懲,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舉止負責。”


    無霜憤怒地衝過來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揚掌便欲取我性命,可見我不卑不亢,絲毫沒有求饒之意,她卻感覺此時此刻的自己,無比理屈,就連殺他的理由,似乎也在這一刻變得蒼白無力了。


    “你的兄長都做了些什麽,想來你也應該都知道了吧。”


    畢竟當時所有犯官的犯罪名目都被一一公示了,而她的兄長夏侯玄草菅人命,以權謀私,朋黨禍亂,陷害忠良,條條目目,都是重罪。


    “我不問他是怎樣的為人,也不問他為何要做這些事,這些事他既然做了,就該為自己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你們夏侯家也算是關隴名門,後世子孫豈能是這等毫無風骨毫無擔當之輩?就這點,我還算是敬佩你兄長的,畢竟事到臨頭,他並未逃脫罪責,而是甘願以死謝罪!”


    聽我說著,無霜眼中淚水淋淋而落,揪住我衣領的手也漸漸鬆了力道。


    無霜畢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正好相反,她是個愛憎分明之人,所以才會愛恨隨性,有些難免感情用事,一時衝動……


    “你說你恨我,是因著我殺了夏侯玄,那這般想來,你真正怨恨之人,並非是我了,因為真正害死夏侯玄的人,並不是我。”


    無霜臉色陰沉,忍不住出口斥責道:


    “住口!”


    可我不管不顧,仿佛是要將這道傷疤好不易結好的痂再度撕開,讓傷口血淋林的暴露出來,繼續說道:


    “你明明知道這其中因果,卻選擇自欺欺人,因為真正的凶手你不敢恨,不願恨,所以你便隻能恨我了。可今日即便我真死於你手,你當真便能釋然麽?”


    “我讓你住口!”


    再也忍受不住的無霜一掌打在了我身旁的桌案上,瞬間桌案便印上了一個巴掌印……


    發泄出了心中怨憤的無霜努力平息著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緒,我知道了現在最好的選擇便是適時的保持沉默,因為我要達到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這段話我不僅僅是說給無霜聽的,也是說給瑾娘聽的,還有她們一心一意所侍奉的主上,因為我知道,那個人應該已經到了。


    “別以為你什麽都知道!”


    無霜最後頹然地放開了手,聽了這番話她沒有更加憤怒而是心緒極度的低落,那是因為她的自尊心和善惡感令她早已失去了對麵質問高辰對錯與否的勇氣,因為一切都正如高辰所言……


    她的哥哥和她一般,都不過是主上手中的一顆棋子,而這顆棋子隻需要發揮棋子的用途便可以了,又有誰會在乎這顆棋子的所思所感?那身為棋子的自己為什麽還要傻傻地去分個什麽是非對錯呢?


    ……


    屋外不遠處的一座涼亭上,傳來一陣悠揚的琴音聲來,毫不違和突兀的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這回,瑾娘和無霜也便知道了,他們的主上到了。


    無霜忙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垂手立在了一旁,早沒了初見之時的張牙舞爪之態了,那是難得一見的恭敬謹慎。而瑾娘也在此時將我的衣袍縫補妥當了,待她心靈手巧的打好結,又置於嘴邊將針線齧斷,這回子才真算是大功告成。


    我瞧著這袍角隻要不細看就同原本無甚兩樣,嘖嘖稱讚起瑾娘的繡工來。


    “不愧是瑾娘,繡工當真是無人可比了!”


    我伸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嗇對瑾娘的稱讚。旋即站起身來,既然要麵見主人家了,自然也得好好正正衣冠,以免在主人家麵前失禮了。


    瑾娘見我整理起來有些毛毛躁躁的,不免勞心還得勞力了,便親自前來為我整理衣裳了。


    “你自己沒手麽,作甚讓青雀幫你整理?”


    一旁的無霜就是看不得我悠哉的樣子,隻覺得青雀對這廝實在是太好了,便似待公子那般好。


    “哼,這都怪誰呀?你莫不是想我衣冠不整的去見你家公子麽?”


    是誰一見到我就喊打喊殺把我弄得如此狼狽的,還有臉說我?!


    無霜嗤之以鼻,完全沒有始作俑者的自覺,才過了片刻就覺得不耐,忙不迭催促道:


    “少在那磨磨蹭蹭,休叫我家公子久等!”


    哎呀,還真是蹬鼻子上臉了。


    “要不是看在瑾娘的麵上,我早就讓人把你拖出去打屁股了!”


    無霜露出一臉輕蔑,完全就沒把我放在眼裏。


    “就憑你?”


    還真因為我收拾不了你個小妮子了?!


    “待會我就去你家公子麵前告你叼狀,讓你家公子來打你屁股!”


    無霜臉紅氣極,跺腳怒道:


    “你敢?”


    我現在是有所依侍了,完全就不怕無霜這隻隻會朝我露出利牙的紙老虎了。


    “你看我敢是不敢!”


    我得意洋洋的臉孔,把無霜氣得不行,可她就是無法奈何得了我。


    就是喜歡看你恨得我要死卻又奈何不了我的樣子……


    嘿嘿。


    為免我太過刺激無霜,瑾娘還是出手幹預了,借著為我整理梁冠之時,將我目光移引了回來,看著我臉上的那道被無霜抓出來的血痕,瑾娘拿出了一隻貝殼裝填的藥膏,指了指我臉上的抓痕想要給我上藥,這回子便是在征求我的同意了。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便算是答允了。


    “有勞瑾娘了!”


    瑾娘見我笑得坦然,也是麵帶溫和笑意,便輕柔為我上藥。


    哼。


    無霜見瑾娘待我甚好,氣得眼不見為淨,索性轉過身去不再看我們了。


    “就不怕這藥膏有毒麽?”


    瑾娘自問也不是個良善之輩,而眼前這個年輕人也並非如表象所見那般憨厚,更何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瑾娘可不信,眼前這年輕人當真對她們一點防備都沒有……


    我感覺傷口敷藥後涼涼的,舒服了不少,沉吟了片刻後,言道:


    “若說用毒麽,這些日子以來的飲食用度,以瑾娘之能,自有辦法做得天衣無縫了。”


    瑾娘微微一笑,道:


    “也許隻是因著你們防備太過嚴謹,令我失去良機之故呢?”


    瑾娘話語之中,也是在說珝防備得滴水不漏,令她沒有適當的時機。


    我不禁哈哈一笑,言道:


    “可如今我便在你們手中,要殺我何須如此用毒,大費周折呢?”


    “高禦史這過人氣度,也是讓瑾娘傾佩了!”


    說完,瑾娘微微向我施了一禮,好歹主仆一場,這般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多謝瑾娘了!”


    這是我誠心致謝,謝她多方維護周全之情。


    瑾娘微微頷首,臉上亦是溫和笑容。


    我微微有些感慨,旋即望著屋外那涼亭的方向,臉上神色也是變換了好幾重了,不覺輕輕歎了口氣。


    “好吧,既然如此,便由我親自前往那思源亭,拜會主人家了!”


    說完,我拂了衣袖便昂首闊步往前走著。


    聽我此言後,瑾娘在身後忽地叫住了我,旋即問了我一個奇特的問題。


    “高禦史可曾來過此地麽?”


    這話倒是問得有些意義不明了,第一次來這洛陽城的高辰,如何會來過這不知在洛陽城內何地的一座私人宅院之中呢?


    我隻是淡然一笑,又望了眼這熟稔的書院布置擺設,隻是回了一句,道:


    “也許是夢中來過吧,嗬嗬,誰知道呢?”


    說完,便大步離開,往院外那涼亭方向去了。


    瑾娘望著高辰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不免暗自思忖著這其中的淵源,這座宅邸是公子親自督造的,裏麵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是按照公子心意所造就,在這洛陽城中也許會有比這種宅院更加繁華富麗之所在,卻也絕不可能會再有這樣的一座樸實而有不失雅韻的宅邸了。


    若是高辰未曾來過這座宅院,那為何會知道院外的那座涼亭叫做“思源亭”呢?


    思源,取自飲水思源之意也。


    他說,也許是在夢中來過麽?那他的夢境又與誰相連呢?


    ……


    這段通往院外涼亭上的曲折小路,大概是我走過的最長的一段小徑了吧,可能是心中還在猶豫該以何種姿態出現在那人麵前吧!


    低頭看著自己的布靴在沿途的落雪中踩出一串又一串的腳印,而我也開始喃喃自語起來,一個腳印一個腳印的數著,等到剛好到了涼亭廊下我的腳步也停了下來,而亭內的琴音也恰好戛然而止,令人感覺一切都似乎恰如其分的美好……


    我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懷念的意味更甚從前了,忍不住感歎道:


    “一百三十六步,竟比以前少了呢!”


    我說的是從書院到這涼亭之間的步數距離。


    “因為你長大了,步子也變大了啊!”


    涼亭內的那個人,聲音裏滿是溫和,恍如昨日,卻不再是記憶力那略顯稚嫩的孩童聲量了,反而是多了幾分男子該有的英武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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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神色有了一絲動容,卻還是在一瞬間恢複了平日的形狀,即便心中還有那麽幾分恍惚,卻也迫著自己抬起了頭,直接對上了他的眼……


    “難道不是因為這裏並非是我真正的家的緣故麽?”


    對上他眼的那一刻,我不在恍惚也不在猶豫了,是啊,即便這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同記憶之中的葉家如此相似,可這裏,終究不是我的家,因為我的家在很多年前被一場大火無情的焚毀了!


    芝蘭玉樹,朗月入懷。


    這是這位俊逸公子在太白樓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對他的第一印象。


    那出眾的模樣和獨特的氣質,幾乎便讓他鶴立雞群,很難不引起人的注意,他與逸仙一般,都是這世間難得一見的奇男子。隻能說他身上所有的氣息是與謫仙逸仙不一樣的風雅氣韻,可謂各有千秋。若說逸仙是虛懷若穀,那他就是胸有丘壑,而逸仙修的是浮華處心境漸漸沉靜,可他卻是屬於平靜處頓掀波瀾之人。


    這大概就是他與逸仙最大的不同,因為他的人生注定平地波瀾,非同一般!


    不同一般的人生,因著他有一段非同一般的來曆身世。


    伏羲八卦,乾為天,坤為地,震為雷,巽為風,坎為水,離為火,艮為山,兌為澤。乾為天,天行剛健,自強不息,擇善固執。


    除了我和阿姐,父親大人授業弟子之名具從八卦之象演化而來,而那時候我也隻做此想,並未察覺其中深意,如今想來,其實這些名中,已經暗合了各師兄弟們的身世來曆以及未來命途走向了。


    而到現在我才算真正明白乾天師兄名中所示批注:乾為天,屬金六龍,禦天之卦,廣大包容之象。這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命格,所以不是誰都能以此兩字為名的!


    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隻知道他是父親大人授業弟子之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那時候他待人便十分謙遜有禮,對於比他年紀小的師兄弟妹們也會多加照拂,而我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師妹,大概也是最讓他操心和照拂有嘉的一個了。


    那時候我就發現了,乾天師兄待我極好,那是與其他同門師兄弟們不同的好,而我也很喜歡粘著師兄問這問那,以致於阿娘時常拿我和乾天師兄打趣,隻是當時我還年幼隻道尋常,分不清楚那種好究竟代表著什麽,所以肆無忌憚的揮霍著那種好,以至於毫無責任心的輕易便將承諾許下……


    玄遠葉家之人最重然諾,一旦許下承諾必當履行,生死無悔!


    一念至此,我的愧疚之心便油然而生,即便那隻是幼時孩童之間的約定,可因為彼此身份的特殊,即便當時的我並未曾深刻理解這其中的含義,可那樣的承諾,幾乎便已經算是定盟了!


    而在知道他真實身份後的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當年犯下了一個多麽大的錯誤,以至於這個錯誤因果的種子在今日開花,可這未必就是一朵令所有人都賞心悅目的花朵,因為它一開始就錯了,到了現在也隻會是錯上加錯!


    乾天師兄,他是前晉皇室後裔,也將會是未來的洛陽之主,而我和阿姐是玄遠葉家和洛陽宮家之子,一對不在兩家家族中人祝福之下的情侶結合,誕育出了一對命運之外的孩子,可當時這兩個孩子還不知道,承載著兩家血脈也就代表著需要同時承載兩家所延續下來的宿命與責任!


    也是因為當年的那場滅門慘禍,我則走失流落在外,而阿姐除了要獨自麵對失去家園和親人的傷痛外,還得撐持起整個搖搖欲墜的玄遠葉家,更需要承擔起葉家與宮家兩家所延續下來的宿命與責任,可想而知,她肩上的擔子會有多重,而我終究還是什麽都無法為她做到!


    看著眼前這位端坐於琴案後的俊逸公子,有種恍若隔世之感,我們兩許久都未再說一句話,隻有琴案上的博山爐中升騰起嫋嫋香煙在半空中如長袖飄舞,輕盈升騰著,最後也完全溶於這廣闊天地間,消失不見……


    “乾天……師兄……”


    最後,還是我開口打破了這場略顯持久的沉默。


    聞言,他那英氣的劍眉有了細微的蹙動,卻依舊沒有開口,仿佛是在克製著自己內心洶湧的波動。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份。


    既然已經不再糾結與自己到底是高辰還是葉晨的身份了,那麽自然,也無需在這個人跟前刻意去隱瞞什麽了,因為從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即便想要隱瞞也根本瞞不住……


    我輕輕深吸了口氣,旋即繼續喚了一聲,道:


    “睿哥哥!”


    ……


    作者有話要說:  是葉子好好補償親們的時候啦,希望大家看得開心呦,然後,祝福各位親們,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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