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高忻一走, 元歡臉上的清淺笑意便一點點的隱沒下去,桃夏上前將她方才剪出的花樣展開, 對著窗子那頭的光亮細看, 由衷誇讚道:“論心靈手巧,京都隻怕再無人能與小姐相提並論了。”


    元歡聽了這話,但笑不語。


    清茶到底年長些, 也心細些,她攙著元歡坐下, 想著高忻方才屈尊紆貴噓寒問暖的樣子,有些欣慰地道:“少爺是打心眼裏心疼小姐的, 這樣便好, 待回了京, 小姐過了生辰, 就算是徹底苦盡甘來了。”


    元歡有些疲憊地閉眼, 以肘撐頭, 煙軟色的水袖滑落,露出小半截凝脂一般的肌膚, 馥鬱的玉蘭香裏,清茶一下一下按捏著肩膀, 她聲音淺淡,微不可聞,“去將信拿來。”


    提起那信,清茶不由臉色一白,她是伺候元歡最久的人, 今日一覺醒來,就在自己的床枕下發現了一封無署名的信,她能看見的隻有四個潦草字跡——元歡親啟。


    她家主子自小養在深宮,近二十年過去,接觸的人本並不多,後來大和朝覆滅,主子身上擔了無數的罵名,性子日漸沉默,莫說朋友,就是尋常能和和氣氣說幾句話的都沒有幾個。


    而在全徐州城大肆通緝前朝皇子的時候,以這種方式將信遞給主子的,她就是不用腦子,也知道和三皇子那邊脫不了幹係。


    清茶生怕主子做出什麽對自己不利的事來。


    三皇子鹿邑囂張跋扈,從前沒少找元歡的麻煩,照理來說,兩人之間的關係該是勢如水火,可到底,那是大公主的親弟弟。


    那畢竟是除程雙之外,鹿晨曦唯一在世的親人。


    這麽些年,鹿晨曦就是元歡心裏點著的一把火,是她的信仰。


    清茶心裏隱隱不安,但仍是朝元歡福了福身,再到外邊將門合實,從妝奩盒下的暗格裏抽出那封信來。


    這信,元歡早上就看過了。


    裏麵的字跡潦草模糊,寥寥幾字,卻讓元歡覺得如同一個燙手的山芋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遠水山莊,幫我。


    落款,鹿晨曦三字格外醒目。


    這是刻意要她記起曾經,鹿晨曦是如何數次救她於水火,又是如何教她識字,教她各種道理的。


    元歡手指尖摩挲在信紙上,沙沙的細微聲響劃過,她抿了抿唇,眸色漸深。


    誠然,她不是傻子,該如何抉擇,她從一開始就再明白不過了。


    待心中那些微的搖擺不定平緩下來之後,外邊天色已暗。


    嚴褚也做到了他所說之言,再也沒有踏進過這個小院。


    夜深露重,臨近年關,下人們開始點上了花燈,整個院子被橘光照亮,因著這般熱鬧而不同尋常的氛圍,一慣猙獰深邃的濃黑也柔和下來。


    元歡披著件曇花暗紋厚銀鼠錦大氅出門,因是有意瞞著幾個丫鬟,動作放得極輕,倒真的沒有驚動伺候的下人。


    夜裏風大,元歡手裏提著的燈盞,隨著她深深淺淺踩入雪裏的動作搖擺不定,她循著記憶,磕磕絆絆,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終於到了一條覆著落雪的岔路口。


    往左邊走,是嚴褚的住所,往右邊走,則是高忻的住所。


    元歡再一次犯了難。


    哪怕她與高忻是一母同胞,血脈相連的親兄妹,也當注重男女之防,若叫人瞧見她深夜獨自一人進兄長住所,傳揚出去,必落人口舌。


    至於嚴褚那邊,元歡是想都未曾想過。


    到了這個時候,元歡不由有些後悔,她當時隻想著人越少越難走漏風聲,就怕興師動眾鬧得人盡皆知,因而連幾個丫鬟都瞞著沒帶出來,卻沒料疏忽了這事。


    最後她心一橫,到底轉身走小路繞到高忻的住所後邊,遠遠的見著兩個侍從守夜,身形筆挺,走近一瞧,一張芙蓉麵上的血色頓時褪了個幹淨。而與此同時,那兩人也瞧見了她。


    魏州是高忻的貼身侍從,這些日子,他跟著自家主子跑東跑西,忙碌正事之餘,便是去徐州各處搜尋些女孩子喜歡的物件,就為了討眼前這位的喜歡。


    令元歡白了臉的是站在魏州身邊的葉藤,後者是嚴褚的暗衛,輕易不現身人前,隻在暗中保護帝王安危,既然他在,那麽嚴褚,十有八九也在裏頭。


    元歡心頭無端端一跳。


    書房裏,高忻與嚴褚談完正事,前者沉吟片刻,到底斟酌著開口道:“皇上,臣預備五日後就帶著歡歡回京,父親已經在為一月後歡歡的生辰做準備,臣憂心晚些啟程會錯過時間。”


    嚴褚默然,眼也不抬地回:“徐州仍算不上太平,鹿邑這等亡命之徒躲在暗處,她待著確實不安全,早些走也好。”


    高忻沒料到他居然如此爽快,驚訝之餘,心也放下了一半。


    能這樣說話,證明無論他心裏放下與否,至少明麵上是下了決心,斷得徹底而幹淨的。


    “另外,你回京之後,協助大理寺查辦羅家,嫡係子弟直接午門問斬,老弱婦孺流放三千裏,至於羅傑……”


    “交給羅笙處置。”


    這兩兄弟的新仇舊怨曾在京都鬧得沸沸揚揚,不是什麽秘密,高忻也有所耳聞,當即就噙著笑應了。


    夜風刮過窗欞,傳到人的耳裏,又夾雜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連帶著屋裏溫度也降下來不少,嚴褚抬眸,透過小窗瞧見屋簷下成串滴落的雨珠和在枝丫間搖擺的花燈,他起身,準備回自己的住處。


    高忻微彎了身子,準備作揖恭送聖駕。


    “咚咚咚!”


    書房門被叩響,魏州的不低不高的聲音適時響起,“大人,小姐來了。”


    高忻詫異挑眉,下意識地瞥向了站在雕花黑漆桌案旁的男人,見他已沒了出去的意思,便道:“快請進來。”


    話說完,高忻再看時,男人已坐回了那張黃梨太師椅上,渾身清貴,姿態散漫。


    高忻心裏不由苦笑。


    歡歡來見他這個親哥哥,這位都尚且如此防備在意,若她見的是別的男子,該是何等的情形?


    情之一字,倒也真折磨人。


    元歡進來時,發絲上還點綴著幾顆晶瑩的雨珠,再配著她被凍得發紅的眼角,怎麽看都是極叫人心生憐惜的,高忻見了,直皺著眉命人去準備驅寒的湯,生怕她受了凍染了風寒。


    元歡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微垂著眸子給兩人行了個禮,方才輕聲道:“哥哥,我這得了個消息,左右尋思著馬虎不得,怕稍有耽擱壞了大事,這才深夜來此,壞了規矩。”


    高忻見她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由得凝了神色,問:“何事?”


    元歡睫毛顫動幾下,嗅到空氣中極淡的青竹香,心緒有片刻紊亂,但又極快鎮定下來,聲音如珠落玉盤:“清茶一早,在床頭發現了一封信。”


    “是寫給我的。”


    說罷,她從袖裏抽出那封信,交到了高忻的手上。一個不經意的抬頭,目光就正正與椅上坐著的男人撞到了一起,那雙狹長劍眸,就像是兩口溺人的井,又像是兩柄森寒的劍,威嚴十足,裏頭各種情緒都有,唯獨尋不到以往看她時的那種灼熱。


    嚴褚僅僅隻瞧了她一眼,便兀自挪開了視線,修長的手指頭在案桌上一下下輕點,那副模樣,竟是多看她一眼都嫌煩一樣。


    信上的內容一目了然,高忻目光微沉,斂了笑容,將那封信展開了呈到嚴褚跟前,聲音裏盡是化不開的凝重:“皇上,臣了解鹿邑,他生性狡詐,絕無可能就這樣將自己的藏身之所告訴歡歡,這無異於自投羅網,隻怕用此方法將歡歡引出去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嚴褚目光自那信上掃過,在鹿晨曦那三個字上頓了頓,輕微頷首,道:“不排除有這等可能。”


    “遠水山莊。”嚴褚轉身在徐州的地圖上圈出了這個位置,發現這個地方十分偏僻,前水後山,處處都有逃匿的路,稍一不慎打草驚蛇,又會是毫無所獲的結果。


    這鹿邑,當真和水裏的泥鰍一樣。


    別的本事沒有,鑽洞倒是一流。


    嚴褚嗤笑一聲,道:“讓莫和領上一隊人馬,去山莊逮人。”


    說完,他從椅上起身,與元歡擦肩而過。高忻皺眉,看向元歡,聲音溫和地勸:“歡歡,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記得讓丫鬟煮碗驅寒的湯喝。”


    “這信的事,交給哥哥來解決就是。”


    元歡嘴角囁嚅幾下,低聲道:“我想去瞧瞧。”


    “歡歡。”高忻望著她再是嬌小虛弱不過的身板,聲音難得嚴厲幾分,“這黑燈瞎火的,山莊裏伸手不見五指,夜裏又下了雨,哥哥和皇上是去逮人,不是兒戲玩鬧,到了那裏,稍一分神沒有顧忌到你,磕著碰著了怎麽辦?”


    元歡咬了咬下唇,琉璃一樣的眸子裏水汽氤氳,高忻一瞧,頓時啞了聲。


    就在高忻近乎妥協的時候,嚴褚轉身過來,竟是毫不猶豫地回絕了她,聲音比外頭的雪與雨還要冷幾分,“你是以一當十的將士,還是能為朕出謀劃策的軍師?此行凶險,你兄長身肩要職,根本無暇顧忌你的安危。”


    元歡曾不止一次聽人說過,成武帝清貴冷漠,更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她對他不上心,當時聽了這些也隻當是耳邊風,沒曾想到今日,竟切身體會了一遭。


    不知怎的,望著男人此刻疏離硬朗的眉眼,元歡突然就想起了兩年前的夏夜裏,他照舊是宿在瓊玉樓裏,正拿話本與她逗樂,外頭突然有人進來通報,說是南嬪身子不適,太後請皇帝過去瞧瞧。


    後宮裏的爭寵手段,元歡自然沒少見識,但有太後幫襯的,卻是頭一遭,那一日,她隨著嚴褚走了一趟,才算是見識到了他對自己不喜的人,到底是個怎樣的態度。


    後來她問他,南嬪做了什麽事叫他那樣厭惡。


    他笑著揉了揉她的發,道:不是厭惡,隻是所有好,都得留給自家姑娘。


    現在,她無比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已成了他心裏的那個別家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急,女主隻是被男主寵壞了而已,有讀者說女主除了美貌一無是處,但怎麽說感情這事,愛上了就是愛上了,一切都是皇帝慣的,沒得事兒,一切都會好的。


    基友開了一本小甜餅兒,大家在家閑著可以看看,更新有保障!!(慚愧捂臉)


    《憐嬌》by 景鹹鹹鹹


    文案:


    將軍府二公子詹瑎上了戰場。


    原以為是好馬上道,猛虎入林。卻不想人去了兩載有餘,是一去不歸下落難明。


    將軍府勢大,倒是沒放棄去邊鎮那頭尋人,可日日尋夜夜尋,大半年下來愣是未有結果。


    沒法子隻得製個衣冠塚堪堪下葬。下葬那日,引魂幡飄的肆意,硬是將詹瑎兩人一馬招了回來!


    大悲大喜之下,將軍夫人高興的暈過去幾回。


    仔細一瞧,這引魂幡不隻招回了詹瑎,還招了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回來......


    ......


    小劇場:


    那將軍府的二少夫人是個瞎子,見人也不喜說話,也從不管事,是個性子軟糯的。


    賀帝兩年前賜婚詹瑎,預備嫁了自家閨女予他做正妻。因著他下落不明大半年便就耽擱了,他一回轉,自然得舊事重提。


    得知此事的詹瑎默了默聲。


    家中那位一日日的,似乎也不掛心於他,倒是他,隻差掏出心肝兒給她瞧了。後想想,即便掏了出來,那位也是瞧不見的。


    這般是不成的,沒有半點男子的威嚴。


    他預備應下這事的風聲一傳出去,那二少夫人便尋不見人了。


    夜半,詹瑎尋到人那會子,腸子都要悔青了去,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嘴巴子!


    自家濕了一身的夫人,縮作一團偎在牆角,燒的麵色通紅口中囈語連連。


    囈語之中,他方才知道他這口頭心頭念著的小心肝啊,竟受了那樣大的委屈。


    “沒事了,夫君都替你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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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c。


    女主性格超軟,眼盲,後期會好。


    微博景鹹鹹鹹


    不要偷偷罵作者,會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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