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年三月初三,清明,燕於梁間築窠,吉兆也。


    第五老師狠狠喝了一口滾熱的茶,閉著眼睛,半天才慢慢道:


    “月兒是在五年前的四月份沒的。


    “警察找到她的時候還沒咽氣,偏生我到了,她那被人刓了眼的眼眶中淌出兩條血痕,就咽了氣。


    “也不知是不是我造的孽,我當成寶一樣疼著愛著的姑娘偏生不聽我的話,懷著孩子的時候被自己找的男朋友甩了。眼看著孩子還有十來天就預產了,你說她挺著個大肚子,出去走什麽?


    “她父親走得早,我一邊工作,一邊拉扯她到那麽大,我都五十好幾了,能指望誰?誰想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彎彎是不是我外孫女我並不知道,如今在我家裏的丫頭是我的一個學生,在她高中的時候父母因禍事走了,我時時接濟她,她曉得月兒出事後,索性認了我做母親,隨時來照顧我。


    “她結婚好幾年了,也是福薄,夫妻沒有孩子,見我帶彎彎回家,就說把這孩子過繼給她吧!我是存了私心的,彎彎出現得不明不白,更可能是我女兒的孩子,所以我雖然答應了彎彎認他們夫婦做父母,卻仍是我撫養著。


    “彎彎具體什麽來曆我不知道,但是據當時發現月兒屍體的人說,彎彎是被月兒抱在懷裏的。”


    第五老師平靜的講完,又喝了口水,低著頭端詳手裏的杯子。


    “百裏先生,真不是我誇口,我那姑娘,是頂好的女兒家,街坊們哪個不誇她明白事理,又孝順?可是誰又想得到……死不過是少了一口氣,我那姑娘死前經曆了些什麽啊?我恨不得用我這把老骨頭代了她去死!”


    “第五老師,好人有好報,這話是有理的,你要相信你女兒這世沒有享到的福報,來世會多多的享受。”白桑坐在第五老師的身邊,強行扯出一個微笑,強作歡樂的安慰道。


    “要真有來世就好了!隻怕人死如燈滅。”


    “蠟燭吹滅了不還有陣青煙嗎?”白桑道。


    “彎彎是怎麽回事?”老板問道。


    “彎彎撞到不幹淨的東西了,差點迷了眼,幸虧你護住她的心脈,又叫我跟著。”白桑道,“彎彎說她從你身上感覺到危險的味道,才想跑開的,但是當時她身上,好像還有東西。”白桑也不太確定。


    “第五老師,彎彎是誰交給你的?”老板問。


    “警察。”


    “為什麽不去做個親子鑒定?”白桑記得人類好像是發明了這種東西吧。


    “不敢啊!”第五老師苦笑一聲,低著頭,看杯裏的水。


    白桑看著她,半晌說一句:“要是我,我也不去做。”


    “第五老師,你知道學校裏死人了的事情吧?”老板拿走她手裏的杯子,問一句:“會飲酒嗎?”


    “不會。”第五老師搖搖頭,老板仍舊給了她一杯熱茶。


    “知道的,彎彎哭了一宿,說那個姐姐是她朋友,又說她死的可憐。”雙手輕輕搭在膝蓋上,“真是讓你們見笑了,雖然過去了五年,可是還是不能平靜的說出來。”


    白桑又皺眉,想說什麽,被老板瞪了一眼,隻動了動嘴唇,第五老師像是沒看見,自顧自的說:“年深月久的,總是能夠平靜麵對吧?”


    “這件事會告訴彎彎嗎?”


    “我不告訴她,她也會知道,能拖多久就多久吧。”


    “外婆,外婆?”裏間傳來彎彎的聲音,白桑連忙領著第五老師進去。


    “外婆,我們在爺爺家嗎?”彎彎坐在床上,看見她外婆進來,才小心翼翼的四處打量。


    這是間書房,三麵的書牆,一麵擺著桌椅,並一張小床,彎彎就睡在小床上。


    “外婆,我夢見媽媽了!”第五老師抱著她走出去,彎彎摟住她在她耳邊說悄悄話。


    “媽媽明天就來看你。”第五老師騰出一隻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嘿嘿。”


    “老板,那我們就先走了,彎彎常常來叨嘮你,實在是過意不去。有空就來家裏坐坐吧,彎彎實在喜歡你們。”


    “爺爺,來玩兒哦!”彎彎又是那個可愛的彎彎。


    “彎彎也常來玩吧!”老板道。


    “彎彎,這塊石頭是我自己雕刻的,彎彎要不要啊?”白桑蹭到走至門口的第五老師身邊,伸手把彎彎抱過來,左手舉到彎彎麵前,食指上吊著一塊黢黑的石頭,是一顆桑葚的樣式。


    老板看見了,挑了挑眉。


    彎彎把石頭放在手心看看,發現還透著紫紅色的光彩。


    就高高興興地答一聲要。第五老師看著這塊石頭上都有包漿了,知道是被人時時佩戴的。連忙說:“不能要,彎彎不乖嗎?”


    彎彎看了看吊墜,又還給他。


    “老師,這又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彎彎喜歡就讓她收著吧。”然後又對彎彎說:“彎彎呀,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哦,你說過我們是好朋友,那麽好朋友給你的東西,要時時帶在身上好嗎?”


    “好!”彎彎答應,白桑就給她掛在脖子上。


    送走婆孫兩後,老板和白桑先去了一趟桐子林,也不知他們從墳墓中取走了什麽,隻曉得老板在取出東西後,在林子中閉目站了很久,然後他的麵前出現一團白煙,白桑拿著一朵鬼頭花,連使出幾個訣,那煙霧就籠在花上,飄飄蕩蕩,就是沒有散開。


    他們帶著鬼頭花來到渡頭。


    一隻烏衣客飛過來,將嘴裏銜著的泥放進煙霧中。


    那燕子放了泥,落地就化作一個矮小的老頭,這老頭矮小不說,生的也相貌平平,可是那通身的氣質,竟比老板還高貴,你隻要遠遠看他的背影,就曉得這是個德高望重的老前輩。


    “也是運氣,不曉得哪個冒失鬼把家搭在那戶人家的屋裏,我差點沒有取到巢泥,也虧得這戶人家心善,不然我非得喪命不可。”這老頭拍拍手,規規矩矩站著,像個老學究。


    “雙剪,別來無恙?”老板對著他微微一笑,知道他是在自語,並不接話。


    “無恙,就這點碎片,你怕是修補不好啊。”


    “要你管!”


    “謔喲,白桑小子,幾年不見,個子沒長,脾氣越發大了。”


    白桑氣,能摘他果子的人,除了河主百裏鱘,也就隻有這隻燕子了。


    他與這燕子有些淵源,隻是老板沒有提起過,白桑咬死也不說,其他人也就不知道了。


    “最近我看著東北方向有點不太平,別是八寸涯那裏出了事情吧?”雙剪從兜裏掏出三個燕毛團,鋪在地上,自己坐下了,然後從口袋中摸出一條肥大的蟲子,吭哧吭哧的嚼起來。


    “畫麵血腥,不忍直視。”白桑在書店中混了幾個月,學了許多話。


    老板也坐下,看著鬼頭花上麵的煙霧。那白煙晃晃蕩蕩,緩緩聚成一個小小的人形。


    “百裏,什麽時候才來守著渡頭啊?”雙剪吃完蟲子,拿著一張繡了燕尾巴的手帕擦擦嘴。


    “快了。”老板低頭,悶悶道:“雙剪,不知春回歸了!”


    白桑此時蹲在河邊逗途魚,因此沒有看見這樣子的老板。


    “終是要回歸的,憑他是誰,輪回也好,修的長生道也好,到頭來塵歸塵,土歸土,你苦惱什麽?”


    “老人家,理是這個理,能不能看得透又兩說了。”


    “你向來通透,這些還不明白?”雙剪皺著眉,“真是癡子,把白桑給我帶幾天吧,被你教得教成另一個癡子。”


    百裏鱘隻能苦笑:“常來我店裏的胖姑娘死了,也是魂魄散成碎片,也是被挖去眼舌,耳灌鐵漿。”


    “你會說給我聽,想來是知道誰是凶手了吧?”


    “要確定一下,就是這些碎片。”


    “我看不得這些事情,太髒了會汙了我的眼,先走了!”


    魂魄裏有什麽?


    老板本來以為月兒牽掛的會是慘死時的不甘心,沒想到她想的是母親老年,胎兒無母。


    白桑就在老板旁邊,看著層層疊疊的桐花,不自覺的摸摸眼睛,一把淚。


    “罷,我也知道是什麽東西了!”老板翹起嘴角,將一張符紙貼在渡頭的木橋樁上。


    使了一個咒語,將魂魄引到符紙中,符紙就化作一尾途魚跳入河中。


    “百裏鱘,為什麽呢?”


    老板知道他在問什麽,但是他也回答不了。


    “胖丫頭的魂魄碎片,應該在我們店內,走吧,你去把她收回來。”


    “嗯?”


    “店裏還有一個魂魄,是護住彎彎眼睛的那隻,若它不護住彎彎的眼睛,隻怕彎彎才是真的遭殃了。”


    “怎麽會這樣?”


    “嘖,一時間說不清,那魂魄還救過彎彎的媽媽,是隻桐花精,被我給劈了,灰飛煙滅。”


    “你怎麽這樣!”


    “這樁案子到這裏也就結束了!”老板沒接話,歎了口氣,“你將桑葚子都給彎彎了,就當做好事,幫她外婆守好這件事情,知道怎麽做嗎?”


    “可是作惡的人還沒有找到。”


    “作惡的人死了,你以為真正受害的人是她們嗎?她們是被遷怒的。”老板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枚青碧色的玉玦。


    “就這樣算了?”


    “所以叫你去處理後事。”


    “那惡人到底是誰?”


    “是一個跳水自盡的女人。”老板笑道,“白桑,我在人間多年,可是我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就說這件事情吧,分明是那個女人自己不會過活,可是她卻將醫治自己丈夫的醫生殺死了,還將一個看著像她朋友的人也殺死了!”


    “那個魂魄呢?”


    “叫途魚撕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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