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河水。


    老板無數次走過的河岸,潔白的骨花一張一合,開得正盛。


    “主子,快下雨了,回去吧?”桃娘半跪在劃子上,旁邊擺著蓑衣,對著岸上的河主招手。


    “不是叫你別找出來嗎?”河主縱身一躍,就到了劃子上,接了漿,叫桃娘站起來鬆鬆腳。


    “縱使你不怕雨,我也要盡到責任啊,說了照顧你的!”桃娘笑眯眯的站起來,看著河主坐著搖槳,她就將鞋脫了,坐在船頭,把腳放在水中。


    “把鞋穿上,像什麽樣?”河主撇過頭不看她,“我可沒叫你照顧,你給我看好林子就夠了。”


    “不穿,妖麽,就要有個妖的樣子。羞滴滴的做什麽?隻是看看而已,又不會少塊***娘用腳輕輕拍水,潔白的小腳在水麵上一晃一晃的,河主眯著眼,也不說話了,專心搖漿。


    “主子,昨天有一隻妖化形了!”桃娘仰著臉看灰蒙蒙的天,“那隻妖有趣,居然沒來拜見你。”


    “我又不是大荒之主,拜見我做什麽?”


    “還有,人間妖魔橫行,亡魂太多,地府的引渡者忙不過來了,說要招妖去點燈呢!可是誰會去啊,那麽無聊的事情。”


    “我已經去過了。”


    “什麽?主子,你不能開玩笑啊!”桃娘將腳收回來,站起來盯著河主看。


    “……”河主看了她一眼,前方就是渡頭了,他加緊劃兩下,將劃子停了,自己跳下船,向著搭在水麵上的屋子走去,屋門在岸上。


    桃娘將劃子係好,衝到屋子裏,還想說什麽,河主丟給她一雙鞋,她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鞋沒穿。


    ……


    老板猛然睜眼,看著黢黑的四周,輕輕籲一口氣,眼睛盯著黑暗看了好久,才抬手摸摸被子。


    他是有多久沒有睡過覺了?又是有多久沒有做過夢了?


    老板都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的事,沒想到一合眼,這些事就像潮水一樣湧入夢中。


    “桃娘……”老板舔舔幹澀的嘴唇,緩緩道:“是我疏忽了。”


    他坐起來,趿著拖鞋,走出地下室。


    外麵還是黑黢黢的,天還沒亮,他瞧了瞧壁鍾,才過醜時。於是老板將燈打開,走到櫃台後翻找出一個新冊子,又把墨磨好,取下筆架上的毛筆,蘸了蘸墨,待要落筆時卻不知該寫什麽。


    “唉……”他無奈的把筆放下,拿出一個半舊的本子,翻到最後一次記東西的一頁,發現是記的是妍姬,隻有寥寥數字,並沒有寫完,於是他提筆,接著寫:“……北邙鄉女,係年幼失怙之女,若天生心性純良者,擇陰時陰地活埋,可壓戾氣,鎮亡魂。”


    “咯咯咯咯~~”一聲雞鳴傳來,最近隔壁屋子搬來一戶新住戶,養了一群雞,三隻鵝,還有兩隻貓。


    那貓天天蹲在書店窗戶上,對著屋子呲牙咧嘴的叫,老板頗煩,使了個障眼法,使窗戶從外麵看,是一堵牆,那貓沒站的地兒了,就沒來叫了。


    而且地下室也不能直接住了,不過老板弄了個結界,照樣心安理得的住在裏麵。


    “扣扣……”


    老板還在想心思呢,猛然聽見敲門聲,下意識看了眼鍾,寅時三刻了,天已經蒙蒙亮,按理說這個時候是沒有亡魂來找他的。


    不過他還是開了門,門外是秋靈。


    “這麽早,有什麽事?”老板詫異地問道。


    “哇,你不是向來不分白天黑夜的嗎?”秋靈笑嘻嘻對老板道。老板迎她進屋,讓她隨便坐。


    “又有什麽事?”


    “聽聽這嫌棄的語氣,合著我就不能來找你?”秋靈搖著頭,在書桌前坐了,嚴肅道:“好吧,我真的有事!”


    “說吧!”老板在她旁邊坐下。


    “還是為我那可憐的花瓣。”


    “不是已經投胎了嗎?”老板不解。


    “對啊,我照著你給我的地址去找,找到一個糞坑,坑上一根橫木,上麵密密麻麻全是蚊子。”秋靈瞪他,“不準笑,花瓣這一世更慘,蚊子也就算了,我是隱身去的,茅坑是一個老農的,我去的時候,他正拿著滅蚊噴霧在哪兒噴呢!”


    “所以呢?”老板咬著幹癟的唇,可是眉眼間全是笑意,連額頭上的幾條皺紋,都寫滿了笑。秋靈大氣!


    “我來找你,是想問問花瓣的前世,有哪一世造了孽,能贖罪不,怎麽贖?”秋靈撅嘴,想罵老板。


    老板瞬間平靜,搖搖頭,剛想說話,又聽秋靈道:“別說你不知道,花瓣的骨頭還在你這裏呢,我曉得你知道的!”


    “我是知道。”老板搬出許久沒有用的小爐子,將火點燃,坐了壺水上去,秋靈道要喝熱酒,他又那酒具出來篩酒。


    “那你說啊!”秋靈催他。


    “你之前也在我店裏碰到過一個叫柳痕的妖怪吧?”老板問她。


    “那是魔。”


    “好好好,別管那是什麽,這個柳痕啊,和你的花瓣的前世,曾是最好的朋友。”老板苦笑,接著道,“柳痕曆天劫時,被雷劈中,本會魂飛魄散,灰飛煙滅的,花瓣散了一身修為,保了他的性命。”


    “可是也沒理由花瓣每一世都可憐吧?”秋靈不信。


    “那柳痕喜歡一個叫桃花的姑娘,桃花是曆情劫的仙子,也喜歡他。她本該歸位了的,為了柳痕能順利渡過天劫,她又滯留在人間,沒想到這其中發生了一些誤會,她與柳痕……總之就是兩人相互猜忌,結果桃花死了……”


    “和我花瓣沒關係。”秋靈打斷他,並且喝了杯酒。


    “桃娘散修為是為了保柳痕,散功德是為了救桃花。”老板言簡意賅,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桃娘,就是我的花瓣?”


    “應該說是你花瓣的一部分。”老板道,“桃娘是有大機緣的妖,天生仙骨,所以會一些所謂仙人才會的法術。比如分魂術。”


    “怎麽會有人那麽做?分魂術可是傳說中的禁術啊,這何止是要散功德,更要遭天譴的啊!”秋靈驚呼。


    “她就那麽做了啊。”老板也喝了一碗酒,“不止如此,她還和塵世的人,生了孩子。”


    “這這這……”秋靈呆滯了,不解了,顫顫巍巍地問道:“可有解救之法?”


    “時間。”


    “時間?”


    “等她經曆的苦難抵得上她犯的過錯時,就解救得了她了。”


    秋靈聞此言,搶過老板的酒碗,又覺得不夠,索性抬起酒壇子,往嘴裏灌酒。


    “少喝點!”老板搶了她的酒罐,放在桌上。


    “為什麽會有這麽傻的人?”秋靈還在不解。


    “你不也傻?”


    “那不一樣,我還是我啊,你看看花瓣,它都不全了!”秋靈眼淚汪汪的看著老板,嘴角還掛著酒,老板遞給她一張手帕。


    “秋靈,這裏麵還有很多事。所謂必然導致必然,你無需如此。”老板看她不斷地咳嗽,把酒收了,坐一壺水在爐子上。


    見她不說話,老板又道:“你找的人找到了?”


    “他還活著就行了,不用找他,說不定哪天就遇見了,他依舊是他,我還是我,沒有說認不出來的理。可是花瓣不一樣啊,如果不是你告訴我它投生的地方,我一輩子都找不到它了!”秋靈趴在桌子上,“你說,為什麽會有這麽傻的人?你說啊?”


    老板無言,一時間書店裏隻剩下水壺裏的水咕嘟咕嘟的冒泡,水開了。


    老板燙了茶盞,給秋靈泡了苦茶,給自己也泡了一杯。


    “有時候,我也在想為什麽會有桃娘那麽傻的妖……”老板揭開茶蓋,嗅了嗅茶香,緩緩道:“可是如果沒有這樣的妖,世界會無聊很多吧?特別是在大荒還存在的時候。”


    “大荒?群妖居住的地方?”秋靈微微仰頭,看他。


    “是啊,被封印了的大荒。”老板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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