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風倒真是稍稍驚訝了把。


    一是有點驚訝柳憤竟然在安陽縣這個小城池呆了三個多月這麽久。


    讀書人負笈遊學不會在同一個地方久待,幾乎是每個人的常識。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天地如此浩渺,人之壽命如此短暫,若長期停滯不前,大好山河將何時行遍?又何談遊學?


    二是驚訝於柳憤竟然與桃苑居命案中的重要相關人桃君有些淵源。


    這也太巧了些吧!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蕭風對柳憤的興趣又增加了些。


    “借酒澆愁?為何?”蕭風露出一臉詫異的表情,好奇問道。


    “小的是這麽猜的,”夥計像找到知音般,立即打開了話匣子,往蕭風身邊湊了湊,道:“你們是有所不知,當初桃君姑娘有多癡迷這個家夥呀,那是恨不得天天把他拴在身邊的架勢。小的猜啊,當初便是為其舍了清倌人的頭號,桃君姑娘也是願意的。隻是,後來也不知鬧了什麽矛盾,兩人說鬧翻就鬧翻了。就是在兩個月之前。”他話語頓了頓,感慨道:“估計連他自己都覺得,隻有自己辜負桃君姑娘的份,想著過兩天桃君姑娘便會來找他。可誰知桃君姑娘也是個性子剛硬的,隔兩天不僅沒去找他,反而又找了個書生當情郎,硬是半分回旋的餘地都沒留。”


    “嘿,既如此,他們是怎麽鬧翻的?”李雲聽得津津有味,突然間就沒了,忍不住問道。


    “這個誰知道呢?突然就鬧翻了,之前可是連一丁點鬧矛盾的風聲都沒有。不過,聽桃苑居中的小廝說,好像是柳憤說了什麽惹惱了桃君姑娘。反正當時吵得挺凶的。”夥計露出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無奈道。末了.還不忘看一眼蕭風,生怕蕭風生了氣。


    蕭風微微眯起眸子,倒是半分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微笑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你說清倌人?我怎麽聽說桃君姑娘已經出了閣呢,難道是謠言?”


    “哎,小公子一看便知不是本地人,桃君姑娘一個多月前的確出了閣,好像還是被強迫的呢,當時可是氣煞了一大幫青年才俊。更更讓人可氣的是,便是桃君姑娘不再是清倌人,那些個老早想要一親芳澤的''才子俊傑''也仍是隻能看不能吃。這不,都一個多月了,硬是連半分讓那些''才俊''們如願以償的機會都沒給。估計那群家夥都快氣瘋了.不過,聽說桃苑居裏好像出來事,要不怎麽好端端的就關了鋪子。”夥計笑得甚是開懷,似乎天底下就沒有比這更讓人開心的事了。


    蕭風附和般跟著笑了笑,隨意掃了李雲一眼,安陽縣衙役們的口風竟這般緊,這倒讓他有點意外了。不過,命案沒多少能被隱藏住的,桃苑居之事眾所周知,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想到這兒,他繼續問道:“小哥先前幾句話什麽意思?就是青年才俊那幾句,可否詳細說說?”


    “可以,當然可以。”夥計笑得愈發開懷,頗有種千裏馬終於遇上了伯樂的感覺,“給桃君姑娘破了瓜的是我們縣的富商劉金老爺。挺摳門的個人,對桃君姑娘那是真心的好。從桃君姑娘十六歲出道,逢桃君姑娘出現的場合,十有八九就有劉金老爺;隻要是桃君姑娘看上的東西,第二天就能送到桃苑居裏去。今年......正好滿三年,可是花了不少銀子呢。”


    於逸冷冷一哼,嚇得夥計一個趔趄。


    蕭風忙衝夥計友好微笑,生怕嚇到他,“還有呢?”


    夥計戰戰兢兢地看了眼臉色陰沉的於逸,又瞅了眼桌上的碎銀,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繼續道:“自從桃君姑娘出閣那日後,劉金老爺就給了桃苑居好大一筆銀子,隻為獨占桃君姑娘,這不都一個月了嗎。”


    “那桃君不感動,不以身相許?”李雲插嘴。


    蕭風在一旁啞然。


    夥計一拍大腿,頗有種茶樓說書人一拍驚堂木的感覺,“這個問題問得好啊,其實感動不感動真不好說,但桃君姑娘被強迫了後,可是既沒哭也沒鬧,平靜得很呢,想來早就接受了劉金老爺了,所以,小的猜測,桃君姑娘該是早被感動了。.”


    蕭風撇了撇嘴,很是無語。


    你在說什麽,你知道嗎?


    李雲咂摸了下,不多時,也回過味來“不對啊,既然如此,柳憤算什麽?另一個讀書人又算什麽?”


    夥計滯了下,隨即張口就來“就是因為鶴聽洪,桃君姑娘才不願被贖身,否則早就被劉金老爺娶回家了。”


    蕭風嗬嗬一笑,不發一言。


    李雲饒有興趣,“鶴聽洪?誰呀?第二個書生?桃君的知己?”


    “對呀,對呀,就是第二個書生,桃君姑娘的藍顏知己,癡情得很呢。”夥計嘖嘖感歎,“你要知道,讀書人最重名聲,可人家就沒在意這個,比之那個柳憤當真好了無數倍。小的估計,那鶴聽洪要恨死劉金老爺了,好好一對鴛鴦,他沒事瞎摻和一腳。鴛鴦拆散了還沒什麽,可若沒拆散呢?那不是造孽嘛。不恨死他才奇怪。不過,說心裏話,小的倒希望那個書生也是個沒良心的,這樣桃君姑娘也不用兩邊夾著,左右為難。雖然是被劉大老爺破了瓜,好歹他也是個癡情漢,嫁給他沒啥不好的,對吧?”


    眾人沉默不語。


    夥計也不覺得掃興,繼續道“小的覺得,桃君姑娘若是個聰明的,委身劉大老爺也無妨,畢竟讓桃君姑娘出閣的便是他。再者,鶴聽洪連給桃君姑娘贖身的錢財都沒有,便是不被人插上一腳,兩人也‘有情人難成眷屬’啊。”說到這兒,他搖頭晃腦,倒有點指點江山的味道了。


    蕭風淺淺一笑,並不回應。


    這種事情,蕭風覺得,除了本人外,在情況未明前,誰也沒有資格評頭論足。


    之後,夥計越聊越上癮,劈裏啪啦地開始說了一堆。


    又問了夥計些無關痛癢的其他事,幾人聊了足足半個柱香的時間,夥計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走的時候樂嗬嗬的。


    也是,任誰心情舒暢地閑談了半柱香,偷了個懶不說,還賺了差不多自己幾個月的工錢,不樂嗬才奇怪。


    就算不明目張膽地樂嗬,也一定偷著樂嗬。


    目送夥計離開後,蕭風開始漫不經心地喝甜粥。


    店家太實在也不是件好事。


    菜太鹹,油太多,粥太甜......總之,一切難以下咽。


    三人都在糾結時,蕭風突然不經意開口道:“李兄,可聽出柳憤是哪裏人士?”


    “口音很雜,應該是經常走南闖北的,為兄不能確定。”李雲隨口回應。突地,他滯了下,似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般,一下子直勾勾地盯住了蕭風,壓低聲音道:“你懷疑他......”


    沒等他說完,蕭風擺了擺手,“你想多了,我隻是覺得那人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李雲疑惑地呢喃了句,突然打了個寒顫。


    在李雲的印象中,被蕭風說成‘很有意思’可不是一件好事。他在心中憐憫地為這個不小心惹了大麻煩的仁兄默哀。


    雖說是為蕭風接風洗塵,可這頓接風宴著實不太受人歡迎。


    滿滿一大桌子菜隻被動了幾筷子不說,蕭風這個正主兒更是連一筷也未動。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李大公子的選菜水平真讓人難以恭維。


    “今天真不去李府?”’賓主盡歡’後,李雲又一次問道。


    “不去!”蕭風連猶豫一下都沒有,淡淡搖頭。


    “真不去啊!”李雲不甘心道,‘啊’字拖的特別長,顯然是希望蕭風能稍稍改變下主意的,“既省錢又有人伺候,多好。”他賣力推銷去自己家的好處。


    蕭風悠閑喝著清茶,不搭理他。


    “喂,好歹兩年的交情,一點麵子也不賞,是不是太過分了?”李雲有點怒了。


    “嗬!”蕭風輕笑了下,淡淡掃了他一眼,依舊不為所動。


    “可是攬梅園離我們李府真的很遠誒,本公子要一大清早趕去,你不麻煩?”


    蕭風微笑搖頭。


    “我麻煩。”李雲終於沒轍,氣鼓鼓道。


    “那便是你的問題了,”蕭風毫不在意地隨意道,“你知道我的性子,是半點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蕭風慫了慫肩,好心好意建議道:“要不這點閑事,我們就不摻和啦?”


    這可是一劑猛藥!


    李雲立即改了口氣“我沒問題,保證明日辰時前準時到。”


    開玩笑,如果真不摻合了,自己這兩天豈不是白忙活了。


    “嗯。”蕭風滿意點了點頭,隨口道:“那你便先走吧,我要等於叔找馬車回來。”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對了,友情提醒一下,盡量不要在你父親麵前提我。”


    這已經是蕭風第二次說類似的話。


    “為什麽?”李雲詫異道。


    “以後你會知道的。”蕭風高深莫測一笑,卻依舊半分要開口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李雲無奈,隻能一頭霧水地訕訕離開。


    看著李雲遠去的背影,蕭風歎了口氣,有些虛弱地閉了閉眼,神色略顯疲憊。


    “也不知以後他會不會怪我。”低低的歎息在少年心間回蕩,卻無人可知。


    作為終年習武之人,於逸照顧人的確不能算多麽細致,從接風洗塵宴上,蕭風要一碗甜粥還要親力親為自己點便可看出。可作為蕭風最親近的人之一,對於蕭風絕大多數喜好,於逸幾乎都清楚得很。


    攬梅園作為安陽縣中收費最為昂貴的客棧,並不辱沒其名氣,占地麵積極大不說,布置極為清雅,環境亦是清幽,這是件十分難得的事,這也是於逸預訂攬梅園作為落腳之地的最大原因。


    地處縣城,想要找出個幽靜之地可不容易。


    但再清幽之地,未進入之前,喧囂總是有的。


    剛下馬車,一個小小的身影便如箭矢般快步而來,徑直擋在了蕭風的麵前。


    蕭風看了眼突兀跑來的少年,輕蹙了下眉頭。


    那小小身影是個大約十歲出頭、衣不蔽體的小乞兒,身子瘦瘦小小的,甚是可憐。也不知在攬梅園門口等了多久了,小臉凍得發青,渾身輕顫。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等到現在。


    那小乞兒顫巍巍地站在蕭風麵前,哆哆嗦嗦地道:“這位少爺,賞口飯吃吧!”


    蕭風不知在想什麽,隻皺著眉看他,默然不語。


    那小乞兒見此,有些著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把扯住蕭風衣袖,哀求道:“少爺,給口飯吧!”


    髒兮兮的小手抓在蕭風雪白的衣裳上,蕭風的衣袖上立即多了幾個黑乎乎的指印。


    於逸眉頭猛地皺起。


    正要有所動作,卻見蕭風擺了擺手,皺著眉頭低聲對於逸道:“三個銅板。”


    於逸怔了下,隨後又點了點頭,依言從懷裏掏出三個銅板,交給了那小乞兒。


    小乞兒立即歡天喜地,連連道謝。


    三個銅板並不算多,但對於一個乞兒來說,便足夠一天的夥食了。最最重要的是,這樣少的錢不會有年紀大些的乞兒上前討要,更不會招致一頓痛揍——因為他們看不上。


    然而除了小乞兒與於逸、蕭風三人之外,無人知道,這三個銅板中,其中一個銅板並非銅板,而是一個形似銅板,正麵刻了個‘風’字的銅片。


    緩步進入之前預定的院子,一進房間,蕭風便急忙忙脫了外衣。沒辦法,誰讓蕭風有輕微的潔癖,穿著髒衣服,蕭風會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於逸回頭便看到蕭風隻穿了個中衣,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片刻也不敢耽誤地將手中的大氅給蕭風披上,“少爺,小心著涼!”


    蕭風抬起頭,對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張揉搓的不成樣子的紙團,蕭風開始小心翼翼地將其攤開。一邊攤紙團,還不忘一邊與於逸調侃,“於叔,你說我們這算不算半個丐幫?”


    於逸苦笑,這分明是話裏有話。


    蕭風見於逸不說話,目光奇怪地瞅向他“你不要想那麽多,好不好?我隻是覺得這紙團得也太粗魯了吧。”


    於逸嘴角抽了抽,我信你才有鬼。


    果不其然,蕭風小臉上漸顯堅決之色,繼續道:“不行,這種半吊子的‘丐幫方式’太丟人了,這次李兄之事告一段落之後,我一定要去丐幫拜訪一下。他們傳遞消息的方式一定不是扯人衣袖。還有,苦肉計演的有點過,真把人凍到了怎麽辦?這個也要問問。”


    於逸嘴角抽搐。


    說話間,蕭風已將紙團攤平。


    紙上空無一字,當然,這樣要忽略那些不成規則的油漬。


    蕭風神色不變,動作行雲流水地先將紙以茶水浸濕,後又與燭火烘幹,便見紙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個鬼畫符。既不是字也不是圖畫,稀奇古怪得很。


    蕭風平淡掃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優美的弧度,“嗬,我說怎麽這麽安穩,原來真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啊。”他微闔雙眸,腦中思緒飛快轉動。未過多時,睜開雙眸,他喃喃低語:“以你為引,起江湖之亂,你當真配合得很啊!”


    “少爺!”於逸看蕭風已萬事了然在胸,輕聲喚道。


    蕭風回過神來,微笑看他:“陶叔他們說,白楊盟盟主白無天欲以一人之力戰盡江湖英豪,問我如何看。”


    於逸表情一僵,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蕭風繼續道:“白楊盟除勢力龐大,在江湖上囂張霸道也是出了名的,早些時候我還奇怪,以白楊盟中人的性格怎會突然選擇蟄伏?看來是前段時間白無天閉了關。如今,雖不知他是否突破了瓶頸,看他架勢估計是覺得江湖無人了。”說到這兒,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可這要對自己多有信心呢?”他好笑地搖了搖頭,“不過,既然白盟主要做這個出頭鳥,我便順手給他個人情,不擋他的道了。”他語氣頓了頓,“我寫封信,明日你幫忙交給今晚的那個......乞兒,他今晚估計不會回去。之後我們縹緲樓就該清閑多了。”


    於逸一頭霧水,顯然沒聽明白,卻仍是點了點頭,“那屬下去準備紙墨筆硯。”


    “嗯!”


    目送於逸消失在視野裏,蕭風表情卻凝重了下來。


    巧合還是教唆?抑或隻是自己想多了?


    看來這次江湖之亂,天變得有些徹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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