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節,舉民同樂。


    為達官顯貴所喜的月白樓中,此時同樣一片熱鬧喧囂。


    高粱子弟自然是吃喝玩樂,官僚之間則是聯絡交涉,客套寒暄,當然也不乏討論如今的朝堂局勢,揣測聖意的。


    其中一間雅間中,一夥兒錦衣玉帶的官員相談甚歡。


    “此番看帝君態度,這定遠將軍的名頭,尉遲將軍是跑不掉了。”


    “哪裏哪裏。”


    “尉遲將軍如今秉承聖意,他日登高,可莫要忘了不成器的老哥啊。”


    “程尚書哪裏話?尉遲敬德有如今這番地位,還不是仰仗了餘相與在座各位的扶持,日後還當互幫互助。”


    “尉遲將軍這話說的在理。”


    “程尚書那般說,可是落了下風了,該罰該罰。”


    “對對對,我當自罰三杯。”


    月白樓對麵是承意樓。


    最高層的一間雅間中,一身灰衣的少年坐在桌前,吃著麵前幾碟清淡菜食,有些漫不經心。


    甚至,他會時不時忽然停止動筷,就那麽呆愣半晌,然後猛的回過神來。


    一陣寒風吹來,雅間中隻是半掩的窗戶被猛地吹開。


    少年回過神來,起身關窗,然後推門離開。


    街道上依舊熱鬧喧囂,五光十色在街道兩側交映,愈發顯得這座皇城繁華熱鬧。


    少年穿行在喧嘩的街道上,悄無聲息,似乎一道幽靈。


    皇城中,也不是所有地方都熱鬧的,比如皇都附近,再比如飛黃騰達的官僚府邸附近。


    少年很快穿過了喧嘩的鬧市區,拐過幾條巷弄,越走四周愈發冷清。


    少年隻是腳步不急不緩走著,給人的感覺,似乎他在世間,又不在這個世間。


    漸漸,四周沒了人聲,隻剩下了幽幽的燈籠驅散夜色四合。


    走了近一盞茶的時間,少年終於停下了腳步,微微仰頭看了眼府邸匾額。


    尉遲府。


    少年微微勾了勾嘴角,上前敲了敲門。


    沒一會兒,小廝開門,正巧對上門前的少年一雙空洞無神的眸子,愣了一下,才道,“你找誰?”


    少年似乎是猶豫了下,慢吞吞抬手,手中是一枚白色玉佩,質地一般,實在有些寒酸了,“交給你家老爺或者尉遲公子。”


    小廝猶豫了下,接過道,“你在這等著,我進去問問。”


    說完,他砰一聲關上了門。


    門內隱約傳來兩個人的對話。


    “什麽人?”


    “一個瞎子。”


    “嗬,現在什麽人都找來了。”


    “還不是看老爺得勢。那這東西?”


    “扔了吧,一開口就是老爺公子,那人以為自己誰啊?”


    “也對。”


    少年並不在意,靠在門前的一座大石獅上靜靜等待。


    時間緩緩而過。


    尉遲府內始終沒有人出來。


    有輛馬車自街那頭而來,最後停在尉遲府前,很快進府,四周再次一片安靜。


    夜色愈深,街那頭升起了迷霧,遠處遙遙有打更聲傳來,模模糊糊。


    少年抬頭看了眼頭頂滿月,輕輕歎了口氣,似乎沒了再等下去的心思,身形在原地悄無聲息消失。


    ……


    “明日早朝,一切將塵埃落定,如今局勢,分明是夫君占上風,可不知為何,妾身總覺得心裏慌慌的。”


    “夫人多慮了,楊文博那小子不過花拳繡腿,文弱書生也想學大老爺們上陣殺敵,真是笑話。”


    “話是這般說,可夫君還是莫要大意。”


    “嗬嗬,知道知道,我自有分寸,夫人放心便是。”


    這時,房外忽然有黑影在門口閃了閃。


    尉遲敬德眉頭一豎,“何人?”


    他瞬間掠身而出。


    隻是,到了房外,卻空無一人。


    尉遲敬德眉頭大皺,四下環顧了一圈,便打算叫親兵搜府。


    這時,其妻尉遲林氏忽然喊了聲,“夫君,有封信。”


    尉遲敬德彎腰撿起信封,打開看了一眼,眉頭瞬間就成了疙瘩,等全部看完,臉色陰晴不定。


    然後,他囑咐了聲,“夫人先睡。”


    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間。


    ……


    朝陽初升,曉霧漸散,皇都的大門也漸漸大開。


    文武大臣排成兩列,整齊往宣政殿而去。


    隨一聲早朝,皇都中的氣氛都瞬間肅然起來。


    帝君蕭武天正坐上首龍椅。


    眾大臣以餘子介,陳辭鈞為首分列宣政殿兩側。


    “邊疆穩固,曆來是我朝重視之事,近來酈蜀兵士中混入他國之人,更是對此的警示,冊封遠安將軍,駐守邊疆迫在眉睫,此事,上次早朝,已經提及,現在孤再問,眾位愛卿以為如何?”蕭武天正襟危坐,肅然問。


    “尉遲將軍早年在外征戰,英勇善戰,十五年前被調來負責皇城防衛,兢兢業業,又是寶刀未老,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時,尉遲將軍也有為國為民之心,臣推舉尉遲將軍為遠安將軍。”餘子介走出隊列,聲音肅穆道。


    “臣附議。”其身後之人也站出來道。


    “臣等複議。”又有十幾個大臣紛紛站出來道。


    “臣以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這時,一道極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陳辭鈞出列道,“且不說現在三國相交友好,隻前幾年帝國三分之一地域遭災,致使國庫空虛,災情影響如今仍在,軍餉便是個難題。”


    “除此之外,冊封遠安將軍,必然要調動大軍,忽然的軍隊調動,可能使三國局勢緊張。”


    “另外,尉遲將軍雖是英勇,可駐邊在守城,而非攻伐,激進不一定是好事。”


    “陳相這般說,就是支持楊將軍了。”餘子介屁笑肉不笑道。


    陳辭鈞淡淡道,“臣請帝君容後再議。”


    “臣附議。”一人開口道。


    另有幾人也齊齊開口道,“臣等附議。”


    蕭武天哈哈一笑,“諸位愛卿皆是我朝棟梁,此事雖是孤提出,對諸位愛卿的意見孤也覺得有理,可總不能兩方都答應吧,那諸位愛卿不妨再想想到底該如何?”


    “臣提議,容後再議。”陳辭鈞雙膝跪地,肅然高呼道。


    “臣等附議。”十幾個齊齊跪倒在地,肅穆道。


    “青巒,幽穀二國,對我國向來虎視眈眈,十五年前更是貿然挑釁,若非我國國力昌盛,必然會吃個大虧。如今,我國若對兩國挑釁,視若不見,遲早是舊事重演,再者,我國國力強盛,十五年前便讓那兩國吃了大虧,如今他們若真狼子野心,那便直搗黃龍。”一官員高聲道。


    所有人麵色皆是一凜。


    那官員也愣了一下,噗通跪地,“臣失言了。”


    殿內一片寂然。


    過了半晌,蕭武天忽然低笑了下,“廷尉的確有些妄言了,不過也不是沒有道理。”


    有人倒吸了口涼氣。


    “帝君三思。”所有官員盡皆匍匐下去。


    蕭武天揮揮手,“諸位愛卿誤會了,我隻是覺得這話有點道理。不過,廷尉在滿朝文武中說這般言論,實在不妥,是該反省反省了。”


    “帝君恕罪!”廷尉麵色蒼白,高呼道。


    蕭武天隻是揮揮手,“下去!”


    立即有兩位甲胄侍衛上前,將廷尉頭頂的烏紗帽摘去,拖著他下殿。


    宣政殿中人匍匐不起。


    “嗬,諸位愛卿以為如何?”蕭武天輕笑了一聲。


    眾臣愈發戰戰兢兢起來。


    冊封遠安將軍之事他們尚且能出言,可若是挑起征伐之事,蕭武天如今態度不明,他們卻是沒這個膽子。


    這可是能遺臭萬年的事。


    “兒臣以為,不如請尉遲將軍與楊將軍出麵。”


    一個溫和聲音自殿外遙遙傳來。


    眾人循聲看去。


    一身灰衣的少年人披了一身晨輝,自外緩緩而來,遙遙看去,如同神人。


    眾臣都待在了那裏,怔怔看著遙遙而來之人。


    這個人有些人是不認識的,有些人是認識但不熟的,還有些人是做夢都忘不了的。


    但是,現在所有的人心中都有一個想法,太子殿下回來了。


    似乎這少年在這裏,一切都理所當然。


    蕭風走到宣政殿內,雙膝跪地,深深一拜,將一封奏折高舉頭頂,“兒臣外出五年,不負父王所期,略有所得,前來複命。”


    大臣們都愣了一下。


    蕭武天卻哈哈大笑,起身下台,“麟兒今日歸來,孤已欣喜萬分,又任務圓滿,果然不愧天人之姿,快快起身,讓孤好好看看。”


    蕭風再次叩首,“多謝父王。”


    他站起身,麵色平靜,依舊將奏折高舉頭頂。


    蕭武天將奏折接過,並未打開,而是拉著蕭風,直接上了台階。


    他站在龍椅前,大笑道,“既然今日太子回朝,其他事改日再議。”


    蕭風皺了皺眉,“父王……”


    蕭武天拍了下蕭風的手,繼續道,“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喏。”滿朝文武齊聲道。


    笑話,剛提了那般敏感的話題,如今有了台階不趕緊下,難道還等著被帝君點名?


    “退朝。”


    一聲悠揚高呼,眾臣匍匐高呼,“臣等告退。”


    然後,眾臣後退幾步,轉身有序離開。


    沒多久,宣政殿中一片寂靜。


    “嗬,怎麽將自己搞成了這副模樣?”蕭武天忽然冷笑起來,收起了臉上的欣慰喜悅。


    蕭風低著頭,並未說話。


    蕭武天將奏折展開,看了一眼,然後直接丟在了蕭風腳邊。


    那份奏折裏什麽都沒有,就是一張白紙。


    蕭武天坐到龍椅上問,“你也知道你是太子,那你做了什麽?”


    蕭風依舊沒說話。


    “既然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不是說,所有找你的人盡數自戕,你才會回來嗎?”蕭武天笑容愈發冷漠。


    蕭風還是沒說話。


    蕭武天嗤笑起來,“你在賭,賭孤會怎麽幫你跟那群勾心鬥角的家夥找借口,還是想讓孤廢了你的太子位?”


    蕭風忽然抬頭,笑了一笑。


    蕭武天呼吸一滯,麵色驟然猙獰起來。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蕭風。


    瞬間,鬥轉星移。


    兩人出現在了一座紫色氣息澎湃的高塔前。


    塔頂,一紫色長劍懸浮半空,周遭磅礴紫氣湧動。


    蕭武天一把將蕭風丟在地上,冷笑道,“你說要在列祖列宗前請罪,那你便在這裏將自己的罪責說清楚了。”


    蕭風跪坐起身,聲音平靜。


    “第一,冒天下之大不韙,辭太子位。”


    “第二,貿然離開皇城,五年不歸。”


    “第三,教唆慶國王畫地為牢,偷襲武侯。”


    “第四,在江湖廝混,不成體統。”


    “第五,忤逆聖祖,大逆不道評聖祖功過。”


    “第六,殺龍影。”


    “第七……”


    蕭武天猛地扣住蕭風脖頸,“你可還知道自己的身份?”


    蕭風低斂眼瞼,“兒臣還未說完。”


    蕭武天麵色猙獰道,“你莫不是以為我不會殺你?”


    蕭風微微勾了勾嘴角,“兒臣的性命筋骨皆是父王母後給予,父王何時想收回,兒臣沒有反抗的權利。”


    “你……”蕭武天麵色陰沉,猛地把蕭風甩飛出去。


    蕭風砸在一堵牆上,勉力爬起身來,輕輕咳嗽。


    蕭武天深深呼吸了口氣,“你說三年便會給我一個我想看到的局麵,如今如何?”


    “父王現在不是已經打算開戰了嗎。”蕭風微微低著頭,輕聲說。


    “你要求倒是很低。”蕭武天冷笑道。


    “父王要求也很低。”蕭風輕輕說。


    “但是,我不滿意。”蕭武天麵色陰沉說。


    蕭風抿唇笑笑,“如今兒臣如此,父王若想將兒臣當棋子,兒臣便是想反抗,也力不從心,父王何須再問兒臣。”


    “你昨天去尉遲府做什麽了?”蕭武天淡淡問。


    “兒臣原本是想殺掉他。”蕭風輕聲道。


    蕭武天麵色又陰沉了下來,“你想如何?”


    “他若死了,如今能撐起這個場麵的隻有曹肖。”蕭風抿唇微笑,“楊文博無論手腕還是心性,都與父王所想,差之遠矣。”


    “逆子,該死!”蕭武天麵色難看至極,驟然厲喝一聲。


    鏗的一聲劍吟之聲。


    一柄劍當胸刺進了蕭風胸膛。


    一捧碎血飛灑出去,濺在紋理規律的白色地磚上,血隨紋路,緩緩清晰。


    緊接著,那柄劍拔出,啷當一聲被人扔在地上。


    蕭武天麵色陰沉得幾乎要滴下水來,猙獰低喃道,“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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