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天花板……


    古風睜開雙眼,仰麵看著頭上的白色。


    陌生的味道……


    古風吸了吸鼻子。


    不,話說這不就隻是普通的消毒水的味道而已嗎?


    話說我貌似終於能在昏迷之後看到一次正常的畫麵了呢,上一次似乎隻有藍天白雲來著……


    不好不好……想太遠了。


    那麽這裏應該就是醫院了。


    古風低頭看著自己插著針頭的左手,眨了眨眼睛,然後又將視線升高到了天花板。


    嗯……


    這個家夥以前還去過醫院來著,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總之他去過醫院打點滴,那是當他的生理年齡還剛剛過兩位數的時候。


    如果這家夥隻是乖乖地坐在原位把點滴打完那倒沒什麽值得一提的。事實上,他旁邊還有另一個一起打點滴的人,之後,古風就用自己高超的嘲諷手段忽悠對方和自己比誰的打點滴速度更快,兩人把點滴的頻率調得超頻。古風當然是屁事都沒有,但是和他較勁的那個家夥就不太好過了,那家夥很快就因為頻率超頻而弄得全身青筋暴起,如果不是恰巧有個護士路過,估計那家夥就直接進手術室了。


    將視線移到自己的右手邊,然後,被窗口處的景象吸引住了視線。


    至此為止,古風基本已經將這個病房的所有景物都收進了腦海中,所以他可以判斷這是獨立病房,如果不是有特別的手段是不可能被安置在這裏的。送自己來這裏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安倍真凜。


    此時,那個無論什麽時候都會成為人群中焦點的女孩佇立在敞開的的窗戶旁,安靜地將視線流連在遠處,傾瀉而下的黑色長發在風中微微飄動,那是仿佛能讓所有用視線觸及她的人不能自已地心生仰慕的、無暇的容顏,以及端莊而優雅的姿態。


    讓古風感到奇怪的,並不是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而是為什麽,她的麵容看起來似乎憔悴得甚顯淒美。


    ……錯覺嗎?


    注意到古風的視線,安倍真凜回過頭,看著醒來的古風,櫻唇微啟,露出了可以與近乎是怒放程度的花卉相媲美的欣喜的笑顏,即便是夜空中閃耀的星辰也會在比較之下黯然失色。


    “終於醒過來了呢,古風先生。”


    “嗯……”


    非常普通的回答,像是認識已久的友人之間的對話。


    古風露出一個感謝的微笑,在那之後收回了視線。


    她想做什麽?


    古風並不理解。


    在這個國家的陰陽界矗立於君臨之位的家族,那個家族不可能容得下承其名的庸才,所以身為那個家族其中一人的她自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輩,而那個老不死的存在會將那個交給她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她不可能是庸才,而更可能是那個家族看重的人才,甚至是家族的核心成員,而擁有那種程度實力的人會突然為了她而出手,動怒到那種程度也正是證明了這一點。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連火界咒這種淺顯的術式都不動,這種謊言未免太過拙劣。


    那麽,她想取我性命嗎?


    不,不應該是這樣。


    憑借他們的力量,悄無聲息地殺掉我這種失去能力的人應該有無數種更輕易的方法。借口讓我去保護那些人而不供給足夠的支援,而且連輔助的結界都沒有,這種方式未免太拐彎抹角,沒有必要。


    那個半鬼化的幽靈也沒有說謊的理由,退一步來說,假設她口中削弱靈體力量的結界真的已經設下了,隻是連作為對象的幽靈自身都沒有意識到。既然她有設下複雜到連鬼魂都無法察覺的結界的能力,擁有這種能力卻連一張簡單的符咒都畫不好,古風絕對不可能會相信。


    無論怎樣想,她都有隱瞞著自己的事情……


    “古風先生,你應該餓了吧,我去幫你買午餐回來。”


    安倍真凜的聲音將古風從思緒中拉回。


    “嗯……不用了。”


    沉吟了兩秒之後,古風製止了正準備推開病房門出去的安倍真凜,繼續道,“我也不是那種嗜吃如命的人……”


    “幹嘛呢……不要用那種不相信的眼神看著我,我說真的。”


    說到一半的古風停了下來,因為安倍真凜正沉默著用“我不相信你”的表情看著古風,確實,任誰見到這個家夥吃自助餐是如蝗蟲過境的氣勢都不會相信這家夥剛才說的屁話,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以後,古風又繼續上一段話。


    “比起那個,我更在意這裏是哪裏我是誰……”


    嗯?這家夥條件反射地說出了廢話。


    “不對!是‘我到底睡了多久’還有,我打的這個點滴是什麽?”


    自娛自樂式地把自己吐槽了一遍之後,這家夥終於說出了自己想問的事情。


    “……”


    安倍真凜看著古風,沉默著,也不知道是真的在思考古風提出的問題,還是在回憶把這家夥送過來的時候是不是在哪個沒注意到的拐角撞到了這貨的腦殼。


    時間過去了大概五秒鍾。


    “古風先生,你昏迷的時間是兩天,點滴瓶裏隻是普通的營養液,不用對此感到不安,這不是植物用的營養液,所以你用了之後也不會變成植物人,順帶一提,就算人類用了植物營養液也不會變成植物人。”


    認真思考以後的安倍真凜對古風如此說道。


    “後麵那一大截是多餘的,而且我也是有常識的正常人,那種事情我也是知道的,用不著你來說。”古風瞪著眼撇了撇嘴。


    “順帶一提,醫院的檢查結果顯示古風先生除了肩膀到胸口處的刀傷外沒有明顯的外傷,但是內髒大多有不同程度的損傷,由此導致了內出血,而且醫生說內部的傷是段時間的二次損傷造成的。”


    安倍真凜繼續說道。


    “‘順帶一提’這個詞你已經用過一遍了。”古風回道。


    安倍真凜沒有管古風。


    “順帶一提,包括身體檢查費用在內的住院費雖然我已經支付了,但這是要還的。”


    “都說了,‘順帶一提’這個詞你用……嗯?”


    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你說什麽?!退房!不對!我要出院!現在!立刻!馬上!”


    像被某種非常尖銳的東西紮到了屁股一樣,這家夥一蹦三米高,緊忙掀開被子就作勢要溜,話說這家夥連針頭都沒有拔不會有問題嗎?


    啪……


    雙手按在了正慌忙著找著鞋子的家夥的肩膀上。


    “冷靜點啊,古風先生。”


    “怎麽可能冷靜得下來!像我這種打工仔是住不起醫院的啊。”


    “先躺下來,古風先生。”


    “不要,我就要出院。”


    “……”


    不知為什麽,空氣突然沉默,然後古風似乎有種什麽要發生的預感。


    安倍真凜輕輕鬆開了按在古風肩膀上的雙手,右手伴隨著如蔥的、由古風左肩向胸前緩緩滑下的修長手指而移動,然後……稍微用力地按在了古風胸前。


    “啊啊啊……疼疼疼……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古風這個家夥毫無節操地大喊了起來,也不怕吵到隔壁的病人。


    “請你安靜地躺在床上好嗎,古風先生。”


    那什麽……大小姐你到底是怎樣才能在臉上是讓人如沐春風的笑臉時發出如此冰涼冷冽的聲音啊。


    古風腹議著。


    開什麽玩笑!你讓哥躺下哥就乖乖躺下豈不是顯得哥超沒麵子,年輕人,你這樣讓我看不到這個世界的未來啊,你難道沒有學過偉大的馬克思主義嗎?你難道沒有收到貨列寧主義的熏陶嗎?你覺得我會這麽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地就屈服於強權的淫威之下嗎?圖樣!哼!森破!


    “……好的。”


    然後古風這個前一秒還要死要活非要出院的家夥就這樣乖乖地溜到了床上躺下了。


    “古風先生,我說你啊,稍微懂得看氛圍是很重要的事情哦,難道你聽不出來我剛才隻是在開玩笑而已嗎?”


    安倍真凜嗔怒地數落著古風。


    而古風則是不屑地撇開了視線,要是他會看氛圍就不會至今連說的上話的同學都沒一個了。


    “聽不出來,講到底,我也不懂什麽氛圍。”


    “而且……”


    她用力地握住短裙的下擺,肩膀輕微地抖動著,然後,下定決心般咬住了嘴唇。


    發覺她聲音中夾帶著的異樣,古風微微蹙眉,轉過別開的視線,重新將她的身影映照在他的視網膜上。


    “為什麽……明明已經受傷了……卻不和我說呢,若是早知道,我就不會硬是拉著古風先生出去了,那麽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啊。”


    “我對已經過去的事情不感興趣,而且從結果來說,這是再好不過了的。”


    深深地看著安倍真凜,古風正色穩聲道。


    確實如安倍真凜說的那樣,那天早晨他在安倍真凜進門之前就牢牢地用被子遮掩住了自己的傷口,隱瞞著自己受傷的事實。不知為何,古風本能地覺得不能讓她知道,也許僅僅是出於不希望可能對自己有危險的人知道自己的情況,亦或者是因為一些古風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緒。


    “即使自己受傷嗎?”


    安倍真凜正視著古風。


    “沒有人死去,相較之下,僅僅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受傷就能換來的結果難道不是最好的嗎?”


    不夾帶情緒的聲音,沒有任何自以為是,僅僅將其作為事情來陳述的語氣。確實如此,對於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的古風來說,他並不認為有人會在意他受傷與否。


    再者,即使古風沒有到過那裏,劫匪的行動也不會因此而有絲毫改變,脅人質對峙的局麵還是會出現。窮途之寇會做出怎樣的舉動都不奇怪,那麽,人質的傷亡便成了必然。


    僅僅是以古風和劫匪的受傷為代價換來的全員幸存,無論怎樣看都是最為合理的結果。


    “古風先生,你……太善良了。”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你不要將那種形容用在我這種任身上,我的行為裏從來沒有任何善良的成分,這隻是出於理性的判斷罷了。真要說的話,這個形容難道不是更適合用在你身上嗎?”


    皺起了眉頭,古風否定著,聽到那個詞語的古風不知為何突然急躁了起來,我才不是那種人,急切地想要表達出這樣的意思,話語在不覺間變得尖銳,像是諷刺一般的語氣。開什麽玩笑,讓我行動的,從來都不是善良這種公正的理由,我隻是單純地在做著最合理的選擇,我隻是……在做著……我應該做的……


    “不是這樣的……我都知道,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都是知道的,古風先生你……”


    “你知道我什麽?!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就不要在這裏作出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樣子!說什麽很久以前,不過是一個認識了幾天的陌生人而已,不要在我麵前說什麽大話!”


    像是被觸及了傷口的野獸,古風第一次,露出了如此失態的模樣,帶著不滿,甚至是怒不可遏的情緒將自己的嘶吼聲吐出。


    誰也不知道,其他同齡人都處在陽光玩耍的時期時,這個獨自一人肩負起父輩重任的年輕人究竟有怎樣的過去。


    又有誰能明白,從孩提時代就被父親拋下了的他,究竟是怎樣用刺蝟的尖刺保護著自己,又是懷揣著怎樣的感情來尋找拋棄了自己的父親。


    他不允許,有任何人自以為是地說出了解他這種話。他厭惡著,所有想接近他的人,刺痛著,所有想要觸碰他的人。


    “……抱歉”


    意識到自己不冷靜的態度,古風似乎也吃驚於自己的表現,微微張開嘴,然而,張合之間卻無法吐出任何言語,良久的沉默終究還是被古風那依舊冷然的說話聲打破。


    “……是我失態了。”


    一直以來都會對古風做出回應的那個聲音卻沒有如期而至……


    古風閉上了眼眸,沒有嚐試著尋找那個聲音的主人,因為他知道,憑現在的他無論如何也是找不到她的。


    呼……


    疲勞般的歎息中,古風抬起的視線固定在了敞開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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