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的那晚。


    古風從紓的“房間”離開之後,總藤和彌生大叔從拐角處行出,確認古風已經離開好一段距離之後,才推開那扇門。


    幾分鍾後。


    紓坐在那石質的長椅上,看著像是在向班主任報告的小學生那樣緊張的總藤和彌生大叔兩人。


    “總藤叔叔、彌生叔叔,你們兩位有什麽事嗎?”


    彌生大叔張了張口,一副準備慷慨就義的樣子,但是嘴巴張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然後用手肘捅了捅站在並排站著的總藤大叔,被捅的總藤大叔眉毛一挑,用一種“要不是場合不對我現在就宰了你”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彌生大叔一眼。


    “總藤叔叔,方便說一下情況嗎?”


    紓當然知道兩人過來不是為了耍寶,而且她也知道,相對來說,總藤大叔比較靠譜。


    “額……”


    總藤大叔嘴角抽了一下,又瞪了正縮著頭的彌生,沒辦法……


    “彌生這家夥發現古風先生的武器受損了,如果不處理的話,恐怕在明晚的比試中古風先生的武器就會徹底損壞,考慮到比賽的激烈程度,古風先生甚至可能會因此有生命危險。”


    “因此,我們覺得應該在事情變成那樣之前將古風先生的武器修好,至少也要進行最基本的維護。”


    在古風從地上撿起黑色的長棍之前,總藤和彌生就發現了那件武器在正麵承受了荒耶的兩次攻擊之後已經受到了嚴重的損壞,出現了裂紋,隻是由於顏色和其上本來就有著的篆刻而不顯眼而已。


    再怎麽說,古風也是未來的駙馬爺,這兩人總不能對古風見死不救,姑且也要請示一下大小姐啊,於是有了這一幕。


    “不用顧慮……”


    聽到意料之外的話語,兩人不解地看著大小姐,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


    紓從石椅上起身,行到湖邊。


    “我們並沒有做到那種事情的能力,因為那是古氏族的武器,有處理能力的,隻有古氏族,而且……”


    “對於古風先生來說,與其說是一件武器,那更像是一道封印。”


    ……


    阻礙視線的塵埃漸漸散去,露出被遮蓋著的景象。


    那一處的地麵像是挨了巨大的爪子的一擊一般粉碎了,被破壞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階梯感的區域呈月牙形,一柄巨劍毫不動搖地立在月牙的內凹處。


    荒耶站在那柄巨劍之前,背部靠著劍身,兩手交錯著護在自己身前,在他的腳下以及附近的地麵上散落著黑色,以及白色的某種碎片,甚至還有幾片刀刃的碎片嵌入了沒有完全粉碎的大理石表麵。


    身前是兩道直線的軌跡,從“月牙”開始的位置一直延續到荒耶的腳下。


    滴答——


    滴答——


    液體滴落的聲音不大,卻非常清晰。


    哢噠——哢噠——


    荒耶手上的白色甲胄沿著裂縫開始破裂,變成碎片落下,白色的甲胄上,紅色的鮮血極為刺眼。


    鬆開護在自己身前的雙手,然後自然地垂在兩旁,任由著從傷口處流出的血液沿著指尖滴落。


    哢噠——啪——


    荒耶臉上覆蓋著的麵具碎成幾瓣落下,露出了他掩藏在麵具下的麵目。


    冷漠、那是能夠輕易奪走他人生命的冷冽,本不應該出現在荒耶臉上的情緒,但是,此刻確實地出現了,冰冷得仿佛會凍結所有注視著這張臉的神色。


    盔甲幾乎全部被粉碎,但此時的荒耶卻給人一種極度不安的感覺,瞳孔中泛著凶光,像是被觸碰到逆鱗的毒蛇,危險的氣息滿溢著。


    黑色與白色的碎片從地麵上浮起,環繞著這樣的荒耶,就連那把巨劍也在輕輕地蠢動著,顯然是某種變化開始前的征兆。


    “古風”顯然也注意到了荒耶的異常,動作稍稍一頓,放下右手,似乎是“饒有興致”地看著荒耶身上的變化。


    “荒耶。”


    溫和、通透的聲音非常悄然而平穩,清晰地傳入荒耶的耳中,紓從巨劍後方緩緩行出,像是安慰著這樣的荒耶一般說道,“沒事的。”


    荒耶看著已經走到他身側的紓,圍繞著他的盔甲的碎片明顯地一滯,然後連同那柄巨劍一同,重新崩碎,化作靈子回到了荒耶的身體裏。


    在這短短的一瞬,危險的氣息也好,情緒也好,都消失殆盡,隻是,雖然隻有絲毫,荒耶眼中的神色稍稍暗淡了,朝著紓點點頭。


    得到回應的紓,輕輕地朝荒耶笑了笑,然後轉身,向著台下走去,向著“古風”所在的方向走去。


    看著紓的舉動,八目眉頭緊皺著握緊了拳頭,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有阻止的語言和動作。


    紓就那樣,如閑庭信步,向著“古風”行去,從時間上來說並不是很長,應該還沒有一分鍾,但是,微妙地讓人感覺很漫長。


    仿佛是不經意般,荒耶那一直追隨著女孩的視線錯開,投向別處。


    女孩來到了“古風”跟前,與“古風”那稍稍下傾的目光相對地,女孩迎著那個目光稍稍抬起了自己的視線。


    幹淨、清澈得不可方物的雙眸,猩紅、湧動著鮮血般色彩的雙眼,完全不同的兩種眼神,不應該相交的兩道視線此時確實地對視著。


    夜空之下,雨後的微風輕輕吹過,拂過女孩的發絲,帶來很好聞的氣味。


    女孩抬起手,撫摸一般向著“古風”的“臉”伸去,就在女孩的手即將觸碰到那黑色的鎧甲表麵的前一瞬,“古風”往後退去了兩步,避開了女孩的手。


    “古風”與女孩拉開距離之後,像是剛剛回過神般微微一愣,確認著什麽似的看了四周一遍,又看了看已經收回了手的女孩。


    抬起左手,“古風”低下視線,看著因為被鎧甲覆蓋著而呈爪狀的手,像是呆住了的模樣,維持著這個動作。


    “古風先生……”


    女孩的聲音使得“古風”的動作微微一僵,然後朝女孩看去。


    女孩兩手合在背後,身體稍稍和前傾,臉上是第一次見到的笑容。


    沉浸在清冷的月光中的女孩,麵孔帶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豔麗,長長的黑色柔發被微風拂動,在月光下下泛出螢光流轉的異彩,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清澈,修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著。


    “……歡迎回來。”


    “古風”稍稍低下頭,發出明顯是歎息的聲音,然後,那身漆黑的鎧甲開始變成黑色的煙霧,緩緩消散,漸漸露出鎧甲下的姿態。


    月光的清輝之中,身著黑色狩衣的古風和身著白色狩衣的紓相對地站立著,此時的古風身上沒有傷口,黑色的狩衣也沒有破損,仿佛時間回溯,是一如既往的古風。


    張了張口,對著紓,古風一時間想不到在這種場景下應該說的話,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猶豫著開口:


    “晚上好……”


    稍稍一愣,紓很快就輕笑著回道,“嗯,晚上好。”


    ……


    清晨的陽光穿過竹葉之間的間隙,灑下一片光斑,古風走在那條曲折的碎石道上,也許是因為身體被籠罩在陰影中的緣故,他此時的眼神有些暗淡。


    從竹林中走出,經過石橋的古風來到了之前的那張石質長椅前,但沒有見到意料中的那個人。


    四處看了一圈,古風在前方櫻花道中的不遠處見到了那個人正仰著頭看著櫻花樹枝的身影。


    似乎是注意到了古風的視線,那個人轉過身,回應著古風的注視。


    櫻花道中穿過的風從她身邊拂過,長長的鮮豔的黑發與舞動的櫻瓣一同,隨風飄動,她輕輕將秀發撫平,清澈的、盛滿櫻瓣般光澤的瞳孔中映照著古風的身影,一如古風第一次遇到她的場景。


    “早上好,古風先生。”


    看著走近的古風,紓首先說道。


    “嗯,早上好。”不知為何,總覺得古風的表情有點不像一直以來的他。


    “那什麽……我剛才打算找八目……叔叔來著,但是找遍了整個陰陽塾都沒有找到。在這個過程中,我見到了……”古風覺得姑且還是得解釋一下自己跑過來的理由,但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紓接了過去。


    “總藤叔叔跟你說,來找我也是一樣的,對吧?”


    “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被打斷話的古風支吾了一下,還是沒有否認。


    “嘛……事實也差不多是這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紓用和古風相似的語氣回道。


    古風之所以會大清早的不睡覺去找八目的緣由很顯然,他是去要“冠軍獎勵”了,但貌似沒有太順利。在他跑去八目的房間的時候,那裏已經“人去樓空”了。


    雖然和事實上有點出入,但是在這家夥看來都沒差。


    “給你,這是‘報酬’。”


    紓說著,將一個木盒兩手托著遞到了古風麵前,木盒看起來和裝葡萄酒的那種木匣子大小差不多,十分精致,簡單地說,這個盒子可以賣不少錢……


    古風突然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眼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有種叫做既視感的感覺。


    注意著沒有碰到紓的手,古風接過那隻盒子,沒有打開確認而是直接將其收了起來,裏麵裝了什麽,他是知道。


    “然後……”


    “比賽勝出的獎勵已經確實全部交給你了,古風先生。”


    古風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再次被打斷了,紓看著古風接道,“順帶一提,‘那個’本身就是和那個人有關的情報。”


    似乎是知道古風曾經說過的話,紓特意地用了“那個人”來指代。


    “……”


    沉默了一會兒,古風看著眼前的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他不打算懷疑紓所說的話的真實性,隻是目的已經完成的他應該和她告別了。


    紓是古風的未婚妻,這一點古風並不知道如何改變,對於追求著正確的古風來說,這種關係不應該存在。


    有著絕對的理由,隻要對象是古風,那種關係的結局就不會和定義中的“好”有任何聯係。


    所以要結束掉。


    “古風先生,作為分別的饋贈,我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


    直視著古風的眼睛,紓如此宣告著。


    苦笑地看著紓,帶著似乎所有心思都被輕易看穿的無奈,古風歎了口氣。


    “可以讓我思考一下嗎?”


    “嗯嗯。”紓一邊點頭一邊回道。


    古風抬起右手遮住自己鼻子以下的半張臉,思考了幾秒鍾。


    “那個人……不……”


    說道一半,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的古風停了下來,然後改口道,“昨天晚上你為什麽要那樣做?”


    “‘那樣做’是指?”


    看著古風,如此問道的紓臉上並沒有疑惑的神色。


    “為什麽要接近那時候的我?難道你看不出那醜陋的……黑烏鴉般的顏色很危險嗎?”


    古風的語氣中有種奇怪的情緒,那讓他的聲音顯得低沉,或者說……感傷。


    “嗯……怎麽說呢……”


    沉吟著,紓轉過身,背著古風向著前方走出了幾步,停下腳步,稍稍仰起視線,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然後……


    在櫻瓣飄落著的景色中,她使狩衣的下擺飛舞著輕快地轉過身來,在背後將手合在了一起,忽然停下了動作。


    “古風先生的顏色就像是夜晚的天空一樣……”


    “我很喜歡……”


    她正色著、筆直地看著古風。


    “……喜歡啊。”


    在重複著那句話的時候,她的眼角悄然滲出了悲傷的情緒。


    無意識地啞然了,古風看著那樣的她,感覺有某種他不應該了解的情緒在胸腔來衝動撞擊著,然後……稍微……有點痛……


    ……


    一個房間中,安倍八目正坐在座墊上,在他麵前的,是一位盤坐著的、身著舊式白色狩衣的老者。


    老者此時緊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般,但八目隻是靜靜正坐等待著,這個狀態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即使如此,他也沒有一絲無禮的舉動。


    能夠讓這個家族的家主如此對待的人究竟是何種身份?


    將近一個小時後,那老者才悠悠轉醒,然後並不意外地將視線落到正坐在前方的八目。


    “如何?”


    那是遠比那老者的外表看起來要蒼老的聲音。


    “古氏族的後人的能力已經覺醒了。”


    八目畢恭畢敬地回道,而後又將那黑霧出現後他所看到的、以及在紓出現之前與之後,古風的表現都詳細地描述了一遍,然後等待著老者的回應。


    “在那個狀態下的他有使用武器、或是取出武器的動作嗎?”


    督促著八目確認描述有無遺漏的話語從老者口中說出。


    “沒有。”


    重新仔細回想了一遍,八目語氣肯定地回道。


    “足夠了。”聽到答案後,老者淡淡道。


    “是。”


    八目恭敬地道,“先行告退了,晴明大人。”


    如果古風現在就在這個房間裏,那麽他的表情可能會有點精彩,雖然他之前剛剛來到的時候曾經想過這位還活著的可能性,不過古風可完全沒有認為這位會真的活著。


    畢竟由這位創始人創立的這個家族已經有了整整一千年的曆史,也就是說這位的實際年齡已經過一千歲,這即使是對於陰陽師這個特殊群體來說也近乎是不可能的。


    在八目慢慢地退出房間之後,安倍晴明才輕聲自語道,“承擔那個重任的人,會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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