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克斯“騰”地一下站起了身。他陰晴不定地看了西澤片刻,忽然從懷裏掏出一隻銀白色的金屬令牌。


    那隻令牌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隻在正麵以樸拙刀法寥寥數筆刻下了一隻目光炯炯的雄鷹,然而在看清這個令牌的刹那,議事廳裏徒然如沸騰的潮水般“嘩”地一下炸開了鍋。


    “是族長令!”


    “他怎麽會有族長令!”


    圓桌旁嗡嗡不絕的議論聲響成一片,有幾個機靈的已經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向著利克斯手中的族長令牌行禮,而利克斯卻隻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著門廳處的西澤。


    “西澤·阿莫斯菲爾德!你認得這個嗎!”利克斯大聲地說著,搖晃著手裏的那隻令牌:“見族長令如同族長親臨!記得嗎?族——長——親——臨!”


    他興奮地翕動著鼻翼,將手中的令牌高高舉起,那副樣子簡直就是在說“你快點俯下!身來給我行禮”。雷納德擔憂地向西澤看去,卻發現自己哥哥的神色驀然間變得淡漠而平靜。


    “族長?不,你不配。”


    一道雷光忽地閃現過虛空,“劈啪”地準確劈在利克斯的手腕處,利克斯痛得一縮手,令牌頓時直直往下落去,卻並沒有砸落在地麵上。因為在那麵令牌落地之前,趙柯便已經如疾風般飛掠過去,當著利克斯的麵,將那枚令牌穩穩地接在了手中。


    “現在族長令在我哥哥手裏了,叔叔。”


    雷納德上前一步緊緊盯著利克斯,他身後幾個跪得早的人此時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僵在原地無比尷尬。


    西澤從趙柯的手裏接過令牌,輕輕一捏,那所謂的“族長令”就立刻化為了一團碎粉。


    “假的。”他冷冷說,隨手將那團碎粉揮落地麵。他甚至沒有多看利克斯一眼,而是問雷納德:“父親在哪?”


    不知道是有意亦或無意,他略過了“墳墓”這個詞。


    雷納德抿了抿唇,艱澀道:“……在後麵。”


    “一起去。”


    西澤望向他,見雷納德點了下頭,西澤便率先抬步走向了廳門外,雷納德緊緊跟在他的身後。隨著西澤兄弟二人的離開,圓桌對麵的一群人也一同呼啦呼啦地轉身離去,剛才還填滿了人的議事廳裏徒然空下了大半,利克斯捂住手腕,臉色忽青忽白。


    “媽的!”


    他忽然狠狠地咒罵了一聲,啪地一下用力拍在圓桌上,將整麵圓桌震成了細碎的粉塵。


    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墓園就在議事廳的不遠處,這裏的環境幽靜而美麗,半空中鳥兒啁啾,地麵上綠草如茵,雪白大理石製成的墓碑一塊一塊錯落地排列在綠茵茵的草坪上。墓碑大多數都已經陳舊了,一部分因為風雨和歲月的侵蝕而逐漸老朽,另一部分還算嶄新,鐫刻的姓名也未曾被磨滅得模糊。


    即使還沒有走到地方,西澤也依然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父親的墳墓。埃裏克·阿莫斯菲爾德的墳墓是眾多墳墓裏最嶄新的一個,他下葬未久,綠草還沒來得及將墳墓覆蓋,絨毯似的草坪上堆積著烏黑的泥土。


    “……那天晚上父親本來正在和我說話,突然他身上的一個什麽東西響了一下。父親站起來看了一眼,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然後他就讓我好好看家,自己連外套都沒有拿,就直接出了門……”


    雷納德走在西澤的身邊,低聲敘說著事情發生的經過,西澤安靜地聽著,緩步走到了墳墓前。


    “埃裏克·納爾尼斯·阿莫斯菲爾德。”


    他幾乎花費了平日的十倍力氣,才讀懂這行文字的含義,緊接著一種難以抑製的悲傷就如潮水般霎時間將西澤淹沒。此刻墓園裏陽光普照,空氣溫暖,綠草柔軟得像是地毯,他站在這層地毯上麵,他的父親卻已經被埋在地毯之下了,和冷冰冰的石頭與泥土為伴。


    西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略帶冰冷的空氣湧進他的肺裏,堪堪壓抑住了將要湧上來的酸澀。


    埃裏克的墳墓前堆滿了花束,其中一些還很新鮮,另一些卻多少有些枯萎了,西澤跪下來,正要將已經枯死的一朵花從素淨的墓碑之上移開,不遠處忽然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整齊極了,帶著重重的回音,敲打得整個地麵都在微微地震動。阿莫斯菲爾德的族人們尚未作出反應,趙柯等人便已經紛紛警惕地各自起身:隸屬於第三軍麾下的士兵們正自外而來,他們向內一圈圈圍攏,把整座墓園包裹在了其中。在第三軍的士兵將墓園圍堵得水泄不通之後,利克斯便悠悠然地自自己的部下之中緩步走出,幾名士兵盾牌似的擋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左手還捂著右手的手腕,那上麵的灼痕還在發疼發熱。


    “是你們逼我的。”


    利克斯陰冷地說,他的神色讓人聯想起專食腐肉的禿鷲:“第三軍,聽我命令……”


    “——進攻!!”


    “誰敢!”


    西澤猛地站起身,他冷冷地注視著利克斯,一旁的趙柯吹響了長長的軍哨,下一瞬間,一道道漆黑的光影便自墓園中拉開,滿身戎裝的霍奇拉大踏步地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他的身後跟著一長串的帝國士兵。


    更外圍處,整個異能部隊的兵員盡數出動,已經從外麵整個包圍了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宅邸。現在宅邸內外成了一個滑稽的三環套,最外圍是異能部隊的士兵,第二重是第三軍的部分軍隊,再裏層又是異能部隊,而被這三重套圈緊緊包圍著的,則是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全部成員。


    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後,利克斯立刻漲紅了臉,他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對西澤喊道:“你敢,你居然敢——你這是公器私用!帝國的軍隊隻效忠於帝國皇室!”


    “我公器私用?難道你有皇室允許你統屬軍隊的命令嗎?”


    麵對西澤的反問,利克斯的臉頰漲得更加紅了,再配上他本身麵孔的形狀,這張臉看上去簡直像是新鮮的豬腰子一樣。那張豬腰子似的臉孔憤怒地低喊著:“西——澤!就算我不幹淨,你也比我好不到哪裏去!”


    “不,我和你不同。”西澤平靜地說:“難道您忘記了我這次的任務是關於什麽的嗎?我的確有皇室成員的命令。”


    西澤伸出手,他的手中握著一小管殷紅的血,當著周圍所有人的麵,他將試管上的蓋子取下,又看向利克斯:“胸章帶了嗎?”


    他說的是銀河帝國授予各級將領的勳章,利克斯當然帶了,這是他少將級別的證明,但他卻沒有回答西澤,而是陰晴不定地變換著臉色,良久才問道:“你要做什麽?”


    “沒帶就算了。”西澤卻壓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直接對身後的一眾軍士說:“趙柯,出列,把你的勳章取下來給我。”


    趙柯立刻依言而行。他不是什麽將領,但曾獲得三等功,被授予過一枚金星勳章,此刻他就將那枚勳章取出,遞到了西澤的麵前。


    西澤將一點試管中的血液滴落在了勳章的上麵。


    幾乎是血液滴落下去的同一刻,一朵絢麗的多瓣薔薇驀然浮現在勳章之上數厘米處,它徐徐的綻放開來,散發出金紅交織的流光。


    原本寂靜的空氣裏一下子充滿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是……皇族的血?”利克斯失態地上前兩步,想要搶過西澤手中血液細看,卻被西澤閃身避過。西澤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叔叔:“您還記得成年時對著先祖發下的誓言嗎?”


    “我當然記得!”


    利克斯的臉色看上去古怪極了:“你真的找到了?而且你活著回來了?我本以為……他……那位殿下……人呢?”


    他下意識地往西澤的身後看去,好像西澤會把顧清玄當作驚喜禮物藏在背後似的。然而西澤的身後空無一人,除了他的弟弟雷納德外,隻站著幾名與他同去的小組成員,很顯然,他們中的哪一個人都不可能是失蹤多年的太子殿下。


    “他現在在哪裏並不重要。”西澤沉聲道:“重要的是,您現在選擇站在哪邊。”


    一邊是背後有神殿撐腰的尼古拉斯,一邊是身為皇室血脈的失蹤太子,這兩邊的份量誰重誰輕簡直一眼就能夠看穿。如果可以的話當然誰都想要去抱上大腿,但可惜……


    利克斯僵立許久後,終於還是悠悠地歎息了一聲。


    ……畢竟,他的姓氏始終都是阿莫斯菲爾德啊。


    他認命地垂頭行禮,同時低聲喃喃地說著:“我們會被神殿給撕得粉碎的。”


    “您怎麽可以就這麽妥協了?!”


    在利克斯低下頭向著西澤手中那管血液行禮的同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隨著一道炫目的電光閃過,周圍簇擁著的人群頓時嘩然散開,露出了一名被雷光鎖鏈緊緊捆縛住的年輕人。


    “帶下去。”西澤頭也不抬,幾名士兵立刻呼啦啦地衝了上來,將那名尖叫著的年輕人拖進了黑色的陰影中。


    墓園之中一時間噤若寒蟬。


    “我希望你們所有人都能夠明白,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姓氏究竟是為何而生。”


    西澤口吻淡漠地說,他看著自己心思各異的族人們,冰藍色的眸子冷厲如寒冰般:“皇室與神殿的戰爭已經開始了,我不想去管你們抱著什麽樣的心思,也不想反反複複地強調族中世代發下的誓言,我隻是想要告訴你們,現在擺在你們麵前的隻有兩個選擇……”


    “榮耀——或者鮮血。”


    ——要麽跟從,要麽死亡,你們不會再有第三條路可走。


    異能部隊的士兵們緊緊地圍攏在墓地旁,虎視眈眈地望著眾人,雷納德最先反應過來,站到了利克斯的身後,向著自己的哥哥俯身。


    “族長。”他低聲說,這個動作一下子點醒了大家,之前在圓桌另一側與利克斯對峙的族人們紛紛躬下!身來,利克斯麾下的那些人遲疑了片刻,終於在西澤冷漠的目光中一一俯身。


    “族長。”


    他們陸陸續續地喊,隨著越來越多人的躬身,西澤的手上忽然幻化出一隻銀白色的金屬令牌。


    那隻令牌……和之前利克斯拿來蒙騙大家的虛假令牌幾乎一模一樣。它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隻有正麵上的一隻顧盼神飛的雄鷹令人印象深刻,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雄鷹的下方以古老的方式深深鐫刻著一行字母,如果將它翻譯成銀河帝國現在通行的語言,那麽那行字母就變成了令人十分眼熟的一句話:


    “永遠追隨陛下的腳步”。


    聖洛裏斯的薔薇城堡裏,正在用餐的尼古拉斯忽然低下頭,疑惑地看了一眼胸口的衣袋處。


    “怎麽了,殿下?”侍立在他身後的亞伯特溫和地問,尼古拉斯遲疑了下,還是伸手摸了一下衣袋,隨即他的臉色瞬間就變得難看了起來。


    他“騰”地站起身,壓低聲音吼道:“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那枚令牌不見了!”


    “遲早的事。”亞伯特看上去並不是十分在意:“隻要他們家族選出新一任的族長,那枚令牌就會重新出現在族長的胸口……一個精妙的設計,不是嗎?”


    “那我們之前的設計究竟還有什麽意義?”尼古拉斯氣急敗壞,嘩啦一下把桌上的餐盤燭台都揮手掃到了地上,在叮鈴哐啷的瓷器破碎聲裏,亞伯特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避開飛濺開來的醬汁:“至少我們現在有了其他家族的支持,阿莫斯菲爾德一個家族的改變代表不了什麽。”


    尼古拉斯的鞋麵上濺滿了牛排的肉湯,但他卻仿佛毫無察覺一般,隻死死地盯著亞伯特的臉看:“你早就知道這一切會發生,對嗎?你故意要看著我出醜?”


    “你出醜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嗎,殿下?”


    亞伯特從一旁抽出條潔白的餐巾,蹲下來替尼古拉斯拭去鞋麵上的肉湯,然後他站起身,將那條染汙了的餐巾塞在尼古拉斯空蕩蕩的上衣口袋裏,放好之後輕輕拍了拍:“冷靜,殿下,如果您連這兩個字也做不到,我想我也沒必要再留在這兒為您提供幫助了。”


    他微笑著,用力按了按尼古拉斯的心髒:“往好處想想,說不定是支持您的那位利克斯獲得族長的地位了,嗯?”


    尼古拉斯承認確實存在著這種可能,但他心中隱隱的不祥預感卻告訴他這種可能並沒有什麽希望成真,果然,第二天上朝之時,站在一班軍中將領裏的人,多了一個西澤·阿莫斯菲爾德。


    而那個突然在尼古拉斯的口袋裏失蹤的令牌,就掛在西澤的腰間。


    當天夜裏,尼古拉斯氣得把一整麵無辜的牆壁戳成了蓮蓬頭,他深深地呼吸著,盯著那麵蓮蓬頭上的無數洞眼,告訴自己沒關係,他至少已經宰了西澤他爹。


    ……然而尼古拉斯並不知道,就在西澤正式成為族長的那天下午,他看著自己父親的墓碑,忽然問了弟弟一個問題。


    “為什麽沒有生卒年月?”


    在其他無關人等都散去後,西澤剛剛將那株枯死的花自墓碑上移開,突然發現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地方。他的嗓音因為悲傷而顯得有些沙啞,但依然穩重且清晰,雷納德聽到這個問題後卻愣住了,許久才道:“……是因為亞伯特大人的吩咐。”


    西澤聽到這個意料不到的回答後,慢慢地將眉毛皺了起來。


    亞伯特的吩咐……不給父親的墓碑寫上生卒年月?


    他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


    “去往天耀帝國邊境,七千信用點一張票;去往卡拉波爾共和國首都,五千信用點一張票;去往銀河帝國北域,八千信用點一張票……”


    在茫茫宇宙中一個不起眼的偏僻星球上,一月一次的船票售賣正在黑市裏進入高!潮,奧利維亞·奧爾丁頓緊緊擠在人群之中,揮舞著手上的光卡,毫無皇後尊嚴地踮著腳,大聲地和其他買家競價:“我要去混亂之地!一張票!混亂之地有人賣嗎!”


    “混亂之地的票我這裏有!今天晚上的票!隻要兩千信用點一張!”


    不遠處一個瘦小的當地人高喊起來,他的神色帶著些竊喜:去混亂之地的票原價隻要兩百塊,他本是抱著一線希望打算撿漏的,沒想到還真的尋到了冤大頭!


    他們這些在黑市裏混的船票賣家做的就是倒買倒賣的生意,全靠著這個星球上的來往飛船少,壟斷船票才賺得了養家糊口的錢。這樣做生意的機會一個月裏隻有一次,錯過了時間就隻能吃糠咽菜過活,他這天去得晚了,大部分的船票都已經被其他的賣家包圓,隻剩下一些沒人要的偏僻角落的票,混亂之地就是其中一個,而且是最偏僻、最少人跡的一個。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今晚出發了,完全不需要等待的時間,但是誰會趕時間去混亂之地呢?難道早去那裏早升天嗎?


    這票販子原本買下了票後就開始後悔,覺得這票肯定要爛手裏了,不料卻還有機會把它賣出去,真的可以算是意外之喜啊。


    “混亂之地,兩千塊,是嗎?”


    奧利維亞匆匆擠到那名票販子身前,確認了價格後,直接爽快地付了賬。


    等到票販子將硬卡紙做成的船票遞到她手中後,奧利維亞便攥緊了它,左衝右突地擠出人群。一陣風吹過,滿地灰白色的粉末簌簌地揚起來,遮得天空都看不清顏色,奧利維亞的身周亮起了一隻橢圓形的光罩,她加快腳步,將頭上的兜帽裹得緊了些,快速自漫天飛揚的粉塵間穿過。


    宇宙中有一個很奇怪的規律:越靠近銀河帝國的地方星球就越發達,越靠近混亂之地的區域生活就越貧瘠。這裏是前往混亂之地的一個普通的中轉星球,它靠得混亂之地已經很近了,所以理所當然地,它窮得底兒朝天。這座星球的支柱產業是一種特殊的可用作塗料的石粉,這些白色的石頭大量存在於山野、地下甚至海底,無所不在的工廠和廉價的大量生產所造成的結果就是鋪天蓋地的粉塵。


    為了防止粉塵侵入,星球上幾乎所有的公共建築都開著光罩,其中自然也包括這個小星球上唯一的星港。


    幾個被雇傭來擔當保安的異能者們正錯落地站在星港門外,嘻嘻哈哈地彼此談笑著,當奧利維亞漸漸走近時,其中一名異能者便站了出來,漫不經心地用指尖敲了敲身後的欄杆。


    “船票。”他懶洋洋地說,金屬的欄杆隨著他的敲擊迅速融化成了一團鐵水。另一名異能者笑嘻嘻地一點欄杆,幾乎要滴落到地麵上的欄杆便又重新凝結冷卻,恢複得和以前別無二致。


    一個十分粗劣的下馬威,然而很管用。


    奧利維亞輕輕呼了口氣,她將兜帽拉低,舉起自己握著的那張硬卡紙做成的票:“怎麽檢驗?”


    “拿過來讓我看一眼就好。”那名融化欄杆的異能者走了過來,一眼掃到她的容貌,伸過去拿票的手立刻停頓住了。


    奧利維亞本身就是絕世美女,今年尚且不到四十,加之身居高位,保養得宜,雖然沒有怎麽化妝,頭上也裹著鬥篷,但僅僅從露出的優美下頷來看,就能夠知道鬥篷下的麵容有多麽天姿國色。他盯著兜帽一角鑽出來的一縷彎曲的發絲,還有發絲旁細膩白皙的臉頰,忍不住下意識地吹了個口哨。


    “喲,美人兒~”他的語氣一下子變得春波蕩漾起來,奧利維亞纖細的眉蹙緊了,她微微後退了一步,加重聲音道:“請您驗票!”


    奧利維亞久居高位,一發起火來倒是頗有威懾力,在她的怒視之下,那名異能者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故意做出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滿不在乎地道:“不就是驗一個票嗎,也花不了幾分鍾,那麽著急幹什麽……”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奧利維亞的手中拿票,奧利維亞耐著性子等著他檢驗,誰知道他伸手抓過票時,卻也趁機狠狠在奧利維亞白皙的手上抓了一把!


    “哎呀呀呀,好滑啊!”


    那個異能者猥瑣地嘿嘿笑了起來,和身後的幾名同事一起擠眉弄眼,奧利維亞眉毛一豎,毫不猶豫地用力在他的臉上打了一巴掌!


    “無恥!”她喝道,這一巴掌打得真是響亮極了,被抽中的那個異能者眼神都是蒙的,身後其他那些異能者們的表情也連帶著全部僵住了。被打的那名異能者用力地揉了一下臉,他的臉頰已經被奧利維亞的這一巴掌打得緋紅,泛著火辣辣的疼,他的心裏一下子就騰起了火氣。


    “媽的,臭娘們,給臉不要臉……不就是摸了下手嗎?你當自己是什麽貞潔烈女了?!”


    他這時候已經自如地將自己的身份從星港保鏢轉換成了地痞流氓:這些異能者們對於這個身份轉換的技能是很有一些熟練度的。不然憑著星港給他們的那一點點死工資,他們怎麽可能吃香喝辣,把日子過得快快活活?


    此時這些地痞流氓滿眼陰毒地看著奧利維亞,周圍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寂靜下來。經過的路人們雖然不明就裏,但看著這情況也知道接下來不會發生什麽好事,於是機靈點的紛紛走避,愛看熱鬧的躲遠之後方才伸長脖子,奧利維亞抿緊唇,她將手撫到腕上戴著的精致手鏈上,警惕地稍稍後退了一步。


    “驗票的地方是在這裏嗎?”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格外磁性的男聲,那聲音很年輕,大約還是個少年。他不過是在普普通通地說話而已,話尾處卻好像隱隱約約地藏了勾子,不動聲色地就在你的心底勾了一下,牽住了你的魂魄去。


    顧清玄站在星港門口,皺眉看著眼前的對峙。那個異能者聽到聲音後回頭望了他一眼,眼前便又是一亮,樂嗬嗬地道:“今天運氣不錯啊,大哥,又來一個好貨。”


    那個“大哥”聞聲,便將目光從奧利維亞的身上移開,轉頭看向了顧清玄。如果他的觀察足夠仔細,他可能會意識到顧清玄並沒有戴著人們通常會戴的那種防護光罩,但他的身上卻一塵不染,比很多戴了防護罩的人看上去還要整潔。可他很顯然並沒有這種眼力見,也就沒能夠從這種細節裏發現顧清玄可能擁有的實力,因此他掃了幾眼對方,便也同樣樂嗬嗬地笑了。


    “今天運氣是不錯啊。”他悠悠然地從依靠著的那截欄杆上站直身子:“小子們,走著,今晚大家吃肉又喝湯啊!”


    顯然,今天這事已經不可能善了。


    奧利維亞看了一眼身後的那個少年,咬咬牙對他道:“退後。”隨後她緊緊抓住了自己腕上的手鏈。


    這串手鏈看似不起眼,卻是銀河帝國皇家學院研製出的防身道具之一,隻要一砸開,手鏈寶石中蘊含的有毒氣體就會噴湧而出,轉瞬間就能夠製住敵手。雖然奧利維亞此次出門帶著的類似道具並不算多,但該用還是得用,她用力拉住細細的金屬鏈條,就要將之徑直扯下。


    然而顧清玄的速度卻比她更快。


    不過是短短的一呼吸間,人們的眼前便閃過一簇極其絢麗的火光,星港門前隨之燒成了一片空蕩蕩的焦土,別說是那幾個異能者了,連那些充作道具的欄杆也屍骨無存,甚至連鐵水也不曾剩下。


    “喲,糟糕了。”顧清玄看著那片焦土挑了挑眉,隨手掐滅了指尖上躍動的火星。他雖然嘴上說著糟糕,神色卻帶著淡淡的戲謔,他望著星港的大門處搖頭歎息:“這下怎麽辦,門口沒有人驗票了……既然如此,不如我們直接進去怎麽樣?”


    他自言自語著,忽然轉頭問奧利維亞,奧利維亞被他問得愣了愣,她捏著手鏈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些許:“……我想我們的確可以。”


    顧清玄點了點頭,隨口道:“請。”


    見顧清玄已經率先往星港處走去,奧利維亞便輕輕吐出一口氣。她整理了一下外袍上的皺褶,重新將兜帽裹緊。便跟著顧清玄兩人一前一後,從兀自冒著嫋嫋熱氣的焦土上踏了過去。


    顧清玄今天的心情其實挺不錯的。


    前往混亂之地的旅程已經即將走到盡頭,這座靠出產石粉為生的星球是他途徑的最後一站,隻要坐上星際飛船,下一站就可以直接到底,隻是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個小破地方滯留長達半個多月:這個又偏又遠人口又少的破地方啊!足足一個月才會停靠一次飛船!


    顧清玄從來沒有象此時這麽懷念過修真界:法寶,傳送陣,飛舟……這些旅行方式是多麽方便又快捷。他想要為自己煉一個法寶了,至少可以支持長時間旅行的那種,這樣一來,去往混亂之地的旅途就愈發勢在必行。


    當顧清玄還在銀輝時,曾出於興趣翻閱過一本《植物大全》,上麵提到過混亂之地出產一種植物,顏色冰白,形如珊瑚,最關鍵的是上麵還提到了一句,“服食後可略微提升異能水平”。


    這樣的描述,一下子就讓顧清玄想起了一種修真界內的植物:東明草。


    東明草這個名字不起眼,卻是修真界裏最受歡迎的天才地寶之一,原因無他,這一味東明草,是用來煉製“玄元丹”的關鍵藥材。玄元丹可是個好東西,服食一顆後,可以加快修真者與天地靈氣溝通的能力,讓修煉一事事半功倍。隻要顧清玄準備足夠的能量石,再通過陣法和玄元丹的雙重輔助,就可以在最短時間之內,將身體的修為提升到與神魂等同的水準,那時候他就再也不用為了什麽破飛船在小星球上等待大半個月了,隻要心念一動間,天下雖大,何處不可去!


    至於現在……在同一個星球上小範圍移動都會導致身體無法承受,這感覺實在是讓人憋屈得不行。


    顧清玄走進星港時,儼然已經看見了擺脫束縛的曙光,因此就連發現這星港又小又破時,他的好心情也沒有受到多少影響。


    “你們是要去哪兒的?”


    星港裏麵的工作人員還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一個穿著製服的大叔走過來,示意顧清玄和奧利維亞把車票給他們看。看過車票後,那個大叔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你們這票怎麽沒撕口?外麵沒人給你們檢票嗎?”


    奧利維亞的心頭因此而微微一跳,有些擔心兩人會因此暴露,顧清玄卻恍若無事般,隻靜靜等待著那大叔檢查完。幸好他隻是隨口問了一句,很快又抱怨著外麵那群不靠譜的混混流氓“又偷懶了”,替他們一一將船票的一角撕下。


    要前往混亂之地的飛船是一艘破舊的老型號,因為星球上的風沙過大而沾滿了灰白色的塵埃,幾名星港的工作人員正在清潔著它,用清水和布料將船身上沾染的塵埃清洗幹淨。


    這裏除了遮擋漫天風沙的光罩之外,完全看不出多少高科技的痕跡,沒有機器人,沒有光卡,甚至連機票都是用硬卡紙做的,顯然這裏的科技水平不能與銀輝相比,而升級之後的銀輝也不過是個d級國家罷了。那名領著他們的大叔站在飛船下方喊了兩聲,飛船的門便吱吱呀呀地打開,一道窄窄的扶梯降落下來,顧清玄踩上去後沒有說什麽,隻是暗暗地漂浮起來,與腳下的階梯隔了大約半毫米的距離。


    身後的奧利維亞剛踏上扶梯就聽見“咚”的一聲響,金屬質地的扶梯居然隨著她的腳步癟下去了一塊,她被這暗藏凶險的東西嚇了一跳,差一點點就要直接退下去。但想了想自己遠在混亂之地的兒子,便硬著頭皮一步步“咚咚咚”地走了上去,等到踏上飛船之後,她才終於微微放鬆了些許。


    雖然這艘飛船的內部和外部看起來一樣破,甚至有些座位上已經沒有了座椅,但至少當她踩到地板上時,飛船沒有隨著“咚”的一聲瞬間癟下去。


    顧清玄的座位在三排二座,奧利維亞的座位是四排三座,兩人既不是並排也不是前後位,但是坐下後他們發現,周圍一圈隻有他們兩個乘客。


    “這艘飛船的人數實在是太少了些。”


    奧利維亞忍不住說,顧清玄調了下座椅,靠在上麵懶洋洋道:“時間還沒到呢,等會兒人就會多起來的,是我們來得稍微早了點。”


    聽到這話後奧利維亞下意識地看了眼船票,可不是,他們來得太早了些,飛船是晚上八點出發的,現在才傍晚六點都不到,如果換做在銀河帝國,這種時候他們根本就不可能被放入船內。


    ……她的確是太過心急了點。


    隻是雖然話這樣說,又怎麽可能不會心急呢?事實上在得知孩子還沒有死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經如同被擱在了沸水裏了,又疼又痛,卻還夾雜著隱隱的歡喜。


    盡管她與他已經很久不曾相見,但隻要他活著……隻要他活著……


    想起不知身處何處的兒子,又想起造成這一切的推動者亞曆山大,奧利維亞不由得微微一歎。她已經悄悄逃出皇宮大半個月了,亞曆山大還是沒有派人來尋找過她,是出於愧疚嗎?還是他已經失望了?


    可是不管怎麽樣,亞曆山大——奧利維亞無聲地說——如果我一直不知道他的消息也就罷了,在我知道了孩子的消息後,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到無動於衷的。


    也許亞曆山大是安排了一個很好的計劃,可以順順利利地接回孩子——這完全是有可能的——隻是奧利維亞想要自己親自前往。她坐在硬邦邦的座位上,看著飛船外麵漫天飛舞的白色細沙,心裏卻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以為已經徹底失去的孩子。


    不知道他現在是長成什麽模樣了呢?是比較像自己,還是更像亞曆山大?


    她努力地在回憶裏搜尋著孩子的模樣,卻發現自己對此已經完全一無所知了,這可怕的事實讓她感到難過極了。


    “天呐。”奧利維亞滿心悲哀地想:“就算他現在站在我的麵前,我大概也認不出他來了……除非他長得和我或者亞曆山大年輕時一模一樣,可是這又怎麽可能呢?”


    前方的顧清玄輕輕向後靠了靠,座椅便發出了“吱呀”的一聲響,這響聲驚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奧利維亞,她下意識地抬眼看了下周圍,隨即發現飛船上的人已經多了不少。


    “啊,你說得對,的確是因為我們來得太早了才沒有多少人的。”


    她想起之前的對話,便轉頭對顧清玄說,隻是她說話的時候顧清玄已經坐在那兒入定了,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一樣,完全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這讓奧利維亞有些微的失望。


    她想要學他一樣靠在座椅上,但很快發現椅背下隱藏的彈簧吱吱呀呀地硌人,隻能無奈地直起身。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奧利維亞幹脆在船艙裏四下搜尋起來:既然這個星球上的飛船一個月隻有一班,那自己的兒子如果來得稍晚一些,說不定就和她坐在同一艘飛船上麵!


    隻是從頭至尾,她都沒有想起要去仔細看看那個正在前排小寐的少年。雖然顧清玄的確長了一張年歲相當的臉,仔細看來甚至與她和亞曆山大都有幾分相似,可他實在是有些太過厲害。那樣頃刻間將一片土地化為焦土的手筆,據奧利維亞所知,不是地階以上的異能者絕對難以做到。而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能是幾階?就連銀河帝國最天才的西澤少將,在同樣的年紀上也不過將將摸到了地階的門檻而已。


    奧利維亞第一時間就將顧清玄排除在外了。


    所以理所當然地,她在陸續進入飛船的旅客裏搜尋了一番後,失望地發現並沒有一個類似年紀的少年,甚至連少女也沒有——本來就是嘛。混亂之地那是什麽地方?去那裏的不是對自己的實力極有自信之人,就是渴望與那兒同流合汙的人渣垃圾。仔細數一數,整座飛船裏不屬於這兩類的人其實隻有一個:去混亂之地尋找自己兒子的奧利維亞。


    她本身氣質高貴,端莊典雅,與周圍的人們格格不入,身上也沒有那種獨屬於強者的氣質。雖然因為不清楚她的底細,暫時沒有什麽人來進行挑釁,但是落在一些有心人的眼中,這樣的情況已經十分可疑了。


    “獨身一人,氣質高貴的女性?”


    被派來追殺銀河帝國皇後,卻來晚了一步沒有找到人的神殿修士聽到這個來源不明的情報後,果斷地在黑市上將其買了下來。


    然後,他便身影一閃,向著已經往外太空飛去的星際飛船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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