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


    “為什麽突然提起他?”


    由於不知道該從何講起,西澤略微遲疑了一瞬,恰在此時,隔間外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敲響了,奧利維亞的聲音從外間傳了進來。


    “有人在裏麵嗎?”她輕聲問,顧清玄愣了愣,起身回道:“有的……”


    說到這裏時,他應當加上一句“母親”之類,但顧清玄卻猶豫了,奧利維亞在意識到這一點後,立刻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


    “你既然在這兒就好,我還擔心路上耽誤的時間太久的話,餅幹會不如剛出爐時那麽香脆……”她笑吟吟地說著,手端著一隻托盤側身進了隔間。香甜的牛奶味兒和餅幹的香氣隨著她一同飄來,融化了之前因為說到神殿而變得冷峻的氣氛,奧利維亞擺擺手,阻止了準備行禮的西澤,將手中的托盤擱在桌麵上。


    幸好她先把托盤放了下來,不然奧利維亞接下來很有可能把它丟掉——因為當她轉過頭來,往顧清玄所在的方向看去時,看見的居然是另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


    “你是誰?!”奧利維亞警惕地低喝,她握緊了腕上的手鏈,已經做好了把它扔出去的準備。同時她下意識四處張望著,在隔間中尋找顧清玄的身影,坐在她麵前的顧清玄輕輕咳嗽一聲,撤去了“汝陽真人”的偽裝。


    “啊……”


    奧利維亞輕輕低呼了一聲,她凝視著顧清玄,眼神裏有一瞬間的茫然,但很快她就冷靜下來,放開了那條已經不剩幾顆寶石的手鏈。


    “你還是現在這樣比較英俊。”奧利維亞的口吻十分平靜,就好像自己的兒子能夠神奇地變身成另一個人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一樣。她將那隻托盤往顧清玄的麵前推了推,笑著道:“要不要嚐嚐?我剛開始學著做,可能不是那麽好吃……”


    她頓了頓,仿佛怕遭到拒絕似的,補充了一句道:“我隻放了大概一半左右的糖……之前我嚐了幾片,不太甜。”


    不太甜?她知道自己不喜歡吃甜食?


    顧清玄一呆,轉頭望向唯一知道自己不愛甜食的西澤,卻看見後者正若有所思地盯著桌麵看,看那神情複雜嚴肅的程度,仿佛他正看著的不是桌麵,而是什麽重要異常的軍國大事一般……


    “嚐嚐?”奧利維亞期待地看著顧清玄,讓顧清玄根本無法開口說出拒絕的話來。


    他低下頭,看著盤子裏擺放整齊的餅幹。這是一些漂亮的小圓餅幹,以一個初學者來說,形狀異常地規整,餅幹被烤成漂亮的焦黃色,上麵薄薄地灑著層灰白色的粉末,顧清玄嚐了一塊,發現是椒鹽。


    “怎麽樣?味道有沒有很奇怪?”奧利維亞忐忑地問,她無意識地擰著手指,用力得指尖的皮膚都有些泛紅,她卻毫無所覺似的,隻顧緊張地看著顧清玄的神色:“其實我做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這種餅幹並不是甜的啊,為什麽還是要放糖……”


    從她的這句話可以聽出,奧利維亞的確不常做菜——至少不常做餅幹,就算餅幹是鹹香口味,本身製作的時候也還是要放糖。


    盡管在將餅幹拿給顧清玄之前,她自己也曾經嚐過,但此刻奧利維亞依然忍不住感到忐忑。


    “沒有……挺好吃的。”顧清玄看了看奧利維亞的神色,由衷地道:“非常好吃。”


    為了表示自己不是說謊,他伸手從盤子裏又拿了一塊餅幹,在奧利維亞飽含熱情的注視下,顧清玄硬著頭皮吃了三塊,然後便無論如何也不肯再拿。


    ……倒不是餅幹本身有什麽問題,隻是吃東西的時候被奧利維亞這樣看著,顧清玄感到非常地別扭……


    而一向敏銳的奧利維亞卻對這點一無所覺,甚至還在一遍遍地追問著:“好吃嗎?真的好吃嗎?那你為什麽隻吃了一點?要不要我下次給你少做一些?”


    在許許多多諸如此類的問題下,顧清玄不由得左支右絀,隻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幸好旁邊有一個西澤在,在他的明示暗示下,顧清玄總算想起來盤子旁邊還擱著牛奶,趕緊拿起一杯裝作口渴。


    這一下奧利維亞終於放過了他,但她接下來就把目光轉向了旁邊的西澤。


    “說起來……你們今天躲在隔間裏是打算說些什麽嗎?我剛剛進來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奧利維亞看起來依舊笑眯眯地,好像語氣神情都沒有什麽變化,但不知道為什麽,西澤仿佛從她的眼神裏捕捉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氣。


    西澤向自己家族的徽章發誓,皇後殿下一定是誤會了什麽……看看她選用的詞語吧,“躲在隔間”,“打擾到”,她看著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一匹餓狼,將要從她的懷裏把她視若珍寶的小羊羔奪走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西澤沒有那種歹心,隻是今天這回他真的沒有付諸行動啊?!


    西澤貨真價實地感到自己非常冤枉。


    來不及做任何思考,西澤徑直開口說道:“稟報皇後殿下,臣下與太子殿下之前正在討論關於神殿的問題,太子殿下他打算……”


    “啪!”


    顧清玄手一歪,把那杯無辜的牛奶潑了坐在對麵的西澤一臉。


    “抱歉,我手滑了。”他毫無誠意地道,同時警告性地瞪了西澤一眼,意思是“如果敢把事情說出來那你就死定了”。


    盡管顧清玄的眼睛生得格外漂亮,但這一眼卻橫得殺氣十足,西澤默了默,十分明智地道:“……打算和我討論一下關於尼古拉斯的事情。”


    “尼古拉斯?”奧利維亞的思緒一下子就被這個意料之外的話題給吸引了過去,甚至忽略了被潑了一身牛奶的西澤,她好奇地問顧清玄:“尼古拉斯怎麽了?”


    “現在暫時還沒怎麽樣。”顧清玄在桌子下方翻了翻,很快找到一個小型的個人清潔儀器,隨手打開對著西澤照了一下,後者身上的牛奶痕跡立刻消失不見了。


    看著他的動作,奧利維亞這才意識到自己兒子把西澤給潑了,在經過了短暫的道歉和責備之後,她還是沒有忘記之前提出來的問題。


    “如果你想要知道尼古拉斯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的比西澤更多。”奧利維亞看著自己的兒子,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說道:“隻是你得告訴我……你想要知道尼古拉斯的消息,究竟是打算做些什麽?”


    麵對這個問題,顧清玄隻是微笑而已。


    “其實也沒有什麽。”他頓了頓,簡簡單單地回答道:“我隻是想要一勞永逸。”


    ……一勞永逸。


    刹那間,奧利維亞想起了許多事,包括之前資料裏顧家的結局,包括那些神殿中人後來的下場。有這些事例在前,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顧清玄想要做什麽,於是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強迫著自己完全平靜下來。


    “你想要知道什麽呢?”她問顧清玄,後者笑道:“我隻是想要知道……他現在住在哪裏。”


    “銀河帝國首都星,聖洛裏斯城,如果不出意外,他現在應該就住在薔薇城堡裏。”


    奧利維亞十分明確地說:“我猜你可能不知道那地方具體在哪,不過沒關係,我們有很精確的地圖。”


    說著,她幹脆利落地打開自己的個人終端——那居然是一直戴在她手上的戒指——直接在顧清玄的麵前,調出了那張屬於聖洛裏斯城的地圖。


    顧清玄看了那張地圖兩眼,忽然道:“看來您在那兒一定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啊……”奧利維亞愣住了,她仔細看了看自己的那一副地圖,猛然間意識到,這張地圖還是她當年和亞曆山大談戀愛時用的,上麵標注了許許多多愛心形狀的標記。


    奧利維亞的臉一下子紅了,她飛快地按了下地圖旁邊的選項,把那些標記的形狀全都改換成了普通的三角形。


    “這張地圖還是我年輕時候用的……我有很多年沒有把它打開來看了。”她小聲地解釋道,顧清玄輕輕笑了,他看著那些被標記出來的、數量眾多的首飾店:“您喜歡什麽樣的首飾?”


    “耳墜?項鏈?或者手鏈、手鐲?”顧清玄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一麵玉牌點了點,喚道:“維妮娜。”


    小小的玉牌上藍光一閃,隨即顧清玄揚起手,像是在從盒子裏往外倒東西似的,將那麵玉牌翻過來輕輕晃了晃。


    奧利維亞剛想問他是在幹嘛,忽然聽到叮鈴哐啷一陣雜亂的響動,一顆漂亮的藍色寶石從那麵玉牌中滾了出來,落在桌麵上打了幾個轉,最後停在了盛裝著餅幹的盤子邊。那寶石色澤澄澈,晶瑩剔透,在燈光的照映下反射著美麗的光,即使以奧利維亞的見多識廣,也忍不住為它的美麗而輕輕抽了口氣。


    “這麽大的一枚藍寶石!而且是經過打磨後的!”她驚歎道:“這樣純淨的顏色和質地,即使在皇室的收藏中也很少見。它的個頭又大,在我見過的所有藍寶石中足以排上前五了,完全可以鑲嵌在冠冕上……”


    “冠冕?”顧清玄拿起那枚寶石看了看:“您喜歡冠冕嗎?”


    奧利維亞遲疑了:“不,這倒不是……隻是這枚寶石太珍貴,隻有做成冠冕才足以……”


    “維妮娜!”顧清玄忽然沉聲喝道,奧利維亞閉上嘴,吃驚又疑惑地望著顧清玄。


    “……我不叫維妮娜。”她帶著些忐忑說,顧清玄一邊使勁兒晃了晃那枚玉牌,一邊笑著對奧利維亞解釋道:“不,我並不是在叫您……我隻是想讓她慢點兒把東西放出來,可她現在有一點太慢了。”


    “什麽?”


    奧利維亞想問“她是誰”,但顧清玄顯然誤會了她的意思,因為他很快便對她說:“東西有點多,這裏地方太小了,我擔心放得太快了我們會被——”


    他的話音未落,隻聽得一陣驚天動地的哐啷哐啷的巨響,數不清的金銀珠寶如同洪流般嘩啦嘩啦地自那枚小小的玉牌裏淌了出來。明明那玉牌並不大,長寬最多不超過一個巴掌大小,現在卻仿佛一隻沒有底的口袋似的,源源不絕地往外噴吐著東西。珍貴的藍寶石、紅寶石、黃寶石;大個的珍珠、貓眼;色澤瑩潤的琥珀……各種各樣的漂亮寶石不要錢般被玉牌傾倒下來,很快就鋪滿了整張桌子。


    在寶石組成的洪流徹底將桌子淹沒前,西澤眼疾手快地端起了那盤餅幹,使得它們在此次洪峰中幸免於難,奧利維亞為此而鬆了一口氣,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口氣鬆得有些太早了:那些寶石鋪滿了桌子後,還在接連不斷地往外噴湧,很快就嘩啦啦的落在地板上,在桌側形成了一道低矮的價值連城的瀑布。


    顧清玄將那枚玉牌持在手中,任由那些昂貴的寶石們叮當亂跳著在腳邊滾來滾去。他帶著些歉意對奧利維亞說:“抱歉,這些材料有點多……我本應該把它們整理一下的,但是最近比較忙,我忘記還有這一回事了。”


    實際上顧清玄忘記的不止這一件事。就在剛才,洞府府靈維妮娜還通過玉牌狠狠地戳了他一下,提醒他那個貝克亞當還被關押在洞府中等待著他的處理,然後他也隨之想起來了被遺忘許久的顧淵……如果顧清玄的記憶沒有出問題的話,他當時還對顧淵說過,讓他到混亂之地這裏來找自己……


    可是他現在早就離開混亂之地了。


    ……也不知道顧淵現在怎麽樣了……


    顧清玄小小地失了下神,但隨即他想到,以顧淵那樣的性格與行事方法,在混亂之地裏絕不用擔心他會吃什麽虧,說不準他還會覺得如魚得水呢……


    “等等!先停下!別倒了!”


    耳邊忽然傳來了奧利維亞的喊聲,顧清玄回過神來,這才驚覺從玉牌裏傾倒出來的寶石已經快要淹沒到大家的腰部附近了。


    他立刻停止了傾倒,但從玉牌中湧出的寶石數量實在太大,此刻已經完全沒過了大家的腰。


    三個人坐在一片五光十色的寶石海洋裏沉默地相互對望著。


    “……我收回我剛才的話。”奧利維亞率先打破了沉寂,她隨手拿起一枚鵝蛋大小的巨型藍寶石,捧在手裏苦笑道:“現在看來,之前的那枚寶石在我見過的所有藍寶石裏已經排不上前五了,它要排到……唔……”她看了一眼周圍閃閃發光的寶石們,徹底放棄了說出個具體數字的想法。


    “我想我現在知道被財富壓死的感受了。”


    西澤難得口吻幽默地道,隻是顧清玄此刻完全笑不出來。


    “我是不是該把它們收回去……”顧清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頭疼道:“隻是如果收回去的話……該怎麽讓您一一選擇自己想要的材料呢……”


    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勞倫斯氣勢洶洶的腳步聲。


    ——是的,隻是勞倫斯的腳步聲,僅僅從他走路時發出的巨大聲響來看,他此刻絕對是氣勢洶洶的。


    “西澤·阿莫斯菲爾德!”他在走廊裏衝著隔間大喊道:“告訴我你是不是故意的?突然開了飛船的消毒係統?嗯?”


    “別以為躲在這種地方我就找不到你!你小時候在星艦上玩捉迷藏,最喜歡躲在什麽地方我會不知道嗎?!”勞倫斯一邊說著,一邊不斷向著隔間的房門處走來。他對著門中警告道:“我帶了空氣清新劑來,總之西澤你給我等著……”


    西澤聽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急忙高聲道:“你先別進來!房間裏現在有一點問題,你先在外麵等我一會兒,我會給你解釋——”


    “誰信你啊!”


    勞倫斯聲音很響地從鼻子裏發出不屑的嗤聲,隨後他用力拽住房門,往外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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