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閑漢再三逼問,奈何拳頭逼到眉毛底下,船家還是抵死不言。雅*文*言*情*首*發


    有個天生性子急的閑漢實是忍耐不得,撲通一聲跳下水,激起雪白浪花,一道白線直奔湖邊的畫舫而去。西湖六月天氣,湖水溫熱,若是能親眼見一見連撐船老漢都嬌羞的新花樣,濕身又何妨。有人開了頭,一心一意想看新花樣的閑漢紛紛下水。唯有幾個略老成的在湖堤上喊:“莫去莫去。惱了貴人不是耍處。”嘴上喊的響亮,臉上笑容暖昧,分明是巴不得人去看了回來說的模樣。


    畫舫上珠簾搖搖晃晃,在白花花的太陽光底下閃閃發亮,珠簾之後還有重重帳幔,把門窗都擋的嚴密。那幾人圍著畫舫轉了數圈什麽都看不到,到底有一個膽大的爬上船去趴在窗邊,少時那人一頭栽倒湖裏,笑容比湖水還要蕩漾,張著大嘴歡喜遊回岸邊,大笑道:“果然耍的好新花樣。”


    此言一出,那幾人急吼吼去爬船。畫舫雖大,卻禁不得多人攀爬,就有些兒搖晃,掛在窗邊的珠簾嘩啦啦嘩啦啦響起來,簾中就有人吼:“豎子尋死!搖什麽!都給老娘滾下去。”聲音既響亮又蒼老。那幾個爬船的聽見,就有兩個被嚇住了,撲通兩聲落回水裏。還有兩個愣在那裏,不上不下的,拿不定主意是上去看看呢,還是潛回水裏。


    岸上諸人也都愣住。方才喝罵的聲音聽著就像是個老媼,誰家少爺和粉頭遊湖還把老媽子捎上?再一看那船家一臉蕩笑,眾人若有所悟,都擼袖子舉拳頭,把期盼的目光投向才爬上岸的那廝。


    那廝極是老實地蹲下,雙手抱頭,羞答答道:“我不好意思講。”


    方才是哪個舉著拳頭叫船家說的?又是哪個急吼吼跳下水的?現在看過了悶在肚內倒曉得羞了?大家恨不能一人吐一口唾沫到他臉上,俱都怒目瞪他。


    那廝卻不以為意,隻和船家相視傻笑。逼問他二人不得,大家又把視線投向湖中畫舫,還有兩個夯貨扳著畫舫的船舷在那裏不上不下呢,便有人衝著那兩夯貨揮臂大呼:“進去看,新花樣,新花樣!”


    老實說,喜歡在畫舫上鬼混的富家公子沒幾個是正經人,三五好友帶一群美妓遊湖船震什麽的,本就是來炫耀的。若是有人好奇爬到船邊瞧一兩眼,為人大方些的公子哥兒說不定拉你上船同樂,小氣點的喝罵兩聲也罷了。


    公子們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誰會為難狗一樣的幫閑?被個老□罵幾句怕什麽,若得親眼目睹親花樣,便添許多談資,也是做幫閑的本錢。船邊湖裏幾人都是這般想,大家對視幾眼,一齊攀上船,七手八腳去拉珠簾,拽帷幔。船艙裏傳出數聲尖叫,幾個滿頭珠翠遍身綾羅的白發老媼從艙中撲出,一人拉住一個閑漢喝罵不休。恰好一陣暖風吹過,現出千遮萬掩也藏不住的艙室,裏頭鋪著厚厚的地毯,當中一張方矮桌,兩個衣衫不整的青年公子,一個懶洋洋靠在板壁上,一個仰臥在一個小小台子邊。微風吹拂輕紗,陽光照在公子的身上,看著就是一副貴公子出遊寫意圖呐。雅*文*言*情*首*發一個白發肥婆站在台上,手持緋紅輕紗踏歌做舞,舞姿曼妙。畫舫上裏裏外外也有十來個女的,全是白發老媼,一個年青姑娘都沒有!


    休說那幾個身上濕答答的閑漢,便是在湖邊的人都被嚇住了,呆若木雞看著那幾個白發老媼把人推下畫舫,伸出糙如樹皮的老胳膊老手,嬌嬌弱弱扶著雕花欄杆收拾帷幔。有一個風情甚好,回艙時還衝岸上諸人拋了個媚眼兒。


    良久,才有人讚:“果然耍的好新花樣!”


    這花樣雖新,也不至於讓人不好意思說啊,眾閑漢又看還在害臊的船家和那性急漢子。船家羞答答低下頭,不敢麵對大家的目光。倒是那性急漢子甚是光棍,用力推開一個湊的過近的同伴,道:“老子看到嚇一跳,總要叫你們也上個當。”說罷抱著肚子大笑而逃。


    那船家看人家逃了,他也想逃,卻是慢了一步,被橫裏伸出來的三四隻手扯住了,哪裏逃得脫。


    有個看了半天戲的公子越眾而出,伸出折扇敲他的肩,問:“你羞什麽?可是看到了什麽好事,說出來就放你走,還賞你一千錢。”


    那船家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小的一直在撐船,聽的不是十分清楚。原來我這船是一位李公子租的,還叫了清吟班的那幾個小唱來陪。後來那位大蕭公子說年小的不好,要耍個新花樣都扭扭捏捏,非要叫換幾個熟透了的,還非要在李公子麵前耍那些新花樣,生生把李公子嚇跑了。”


    船上那十來個,何止是熟透了呀,簡直是熟透了掉到地上埋起來又刨出來的!一個幫閑看他家公子皺眉欲吐,忙道:“什麽新花樣,速說來聽聽!”


    船家低下頭,老臉通紅,從牙縫裏溜出幾個字:“吾害臊,不好意思說。”再問卻似鋸了嘴的葫蘆,一言不發。


    那公子惱了,甩甩袖子走人。看熱閑的都做鳥獸散,隻有諸閑漢留在柳蔭底下,都在思量:有錢人的口味千奇百怪,愛少女愛□都不希奇,似這般愛白發老媼的,真真是天下少有。美少女難尋,老太太好找又不貴,倒不如尋幾個送到蕭公子處討賞。機靈點的,已是拉著船家到一邊套蕭公子的住處去了,反應慢一點的,也湊過去旁聽。有那為人慎重的,朝湖中打望,那畫舫在湖中搖搖晃晃,正有兩個白發老媼,笑容嫵媚,靠在窗邊衝人揮手呢。


    一輛馬車停在不遠處的柳蔭底下。英華扒著空眼看外頭,正好看見老太太在船邊招手媚笑,樂的不住推李知遠,道:“船上怎麽還沒動靜?會不會十香軟筋散下多了?”


    李知遠回想他下船時還摘了那兩位的錢袋,蕭公子盯著他的眼神何等憂怨,樂不可支道:“那藥酒藥性不大,頂多軟小半個時辰。這廝是個要麵子的,最重風度,說不定不會當場發作。”


    “啊!”英華笑道:“那明日就有有會送老太太到他那裏去了。要不然明日你帶我一起去瞧一瞧他?”


    “好。”李知遠笑一笑,歇一歇看看外頭那條畫舫上的白發佳人,再笑一笑。按著手邊的小方桌,笑的腰都直不起來。


    “快看,有人出來了!”英華看人落水卻是急了,恨不能馬上出去,一邊說:“你不是說蕭公子最重風度嘛,怎麽把人家老太太推水裏了?”一邊就要下車。


    李知遠忙勸道:“莫去。已吩咐過船家,若是他們推人下水,就喊人去救。離的不遠,岸上人多,必能救起。這樣暑天,落水也無大礙。此事雖是玩笑,到底不好讓女孩兒家露麵。若是有事我去就是。”


    說話間岸上的閑漢都跳入湖中救人去了。蕭公子扶著一個老媼出來指揮救人,待畫舫靠岸,老媼們嬌滴滴繞著蕭公子說了幾句話,相互攙扶離開,一路招搖過市不必說。倒是那十來個渾身上下濕答答的閑漢聚在兩位蕭公子身邊不肯散去。


    英華看兩個落水的老媼都被救起,才放下心來,道:“還好還好。若是讓人受傷我心就不安了。與她們的工錢加倍罷……咦那些閑漢怎麽還不走?難道蕭公子天性小氣,是不與人賞錢的?”


    李知遠笑眯眯從袖子裏抽出兩個錢袋亮與英華看,又高高興興塞回去,道:“我下船時把蕭兄的錢袋摘下。待會送他家去。”


    蕭公子在船上吃了幾杯酒就全身發軟,他一向也沒少做這種事,一看對麵李知遠笑的那樣,就曉得中了人家的道兒。他以為李知遠是要照當年的舊樣還席,找幾個姐兒給他涮風流瀟灑的聲望 ,嘴上雖不說話,心裏卻是笑的要死。不是誰家都有李知府家陳夫人那樣的老古板娘親的,他一個少年公子,巴不得人家提起來讚一聲風流瀟灑,李知遠這回是失算了。所以他便懶洋洋躺在船艙的板壁上看著李知遠得意的笑。


    誰知過不得一會年輕美貌的小唱換成十來個既老又醜且肥的老媼,個個塗脂抹粉花枝招展,在他麵前又扭又嗲做出那許多醜態。偏生李知遠走時把他們兄弟的錢袋都摘去,此時便是要花錢買這幾個老媼走人都不能,實是把人氣的夠嗆。要發作全身沒有力氣,身上又一個銅板沒有,蕭公子強忍著惡心看老婦愛嬌撒俏的老臉晃來晃去,後來有人爬上船偷看,他都半聲不敢吭,生怕被人記住他的長像,忍的實是辛苦。


    好容易藥酒的藥性過了,人能動彈,蕭公子隻說哄著這幾個老太太把船劃到無人處悄悄走人,回頭再尋李知遠算帳就是。誰知他那堂房兄弟卻是個草包,爬起來就把那兩個做歌舞的老肥姬推水裏去了。這又不是泉州,是蕭家的天下,行事可以隨意無忌。西湖邊閑人那樣多,眾目睽睽之下,哪裏能讓堂弟害人送命?蕭公子若是有四分惱李知遠,足足有有八分惱他這個堂弟不懂事。他厚著臉皮扶了個老太太出來張羅著救人,又哄人把船劃到岸上,老姬們吵著要買花錢,他才想起來李知遠那個蔫壞的早把他兩個的錢袋摘走了。沒錢拿什麽封這些人的口?隻怕等不到明日,今晚上他蕭九少愛老太婆的美名就要傳回泉州去了。蕭公子惱的從頭發梢到腳後根都淌冷汗,扯住暴跳要去尋李知遠算帳的堂弟,冷笑道:“你們不要吵鬧,速去喊輛馬車來載我們回家,賞錢少不了你們的。”


    兩位蕭公子身上的玉佩荷包之類的小物件都被那十來個老姬摘走了,但是看衣料也看得出來家底豐厚,若是曉得他們的住處更好了,守著這麽個“新花樣”,每日上門討些錢花極是容易。是以就有人飛奔尋來馬車,一群閑漢簇擁載著蕭家兄弟的馬車朝棲霞觀去了。


    李知遠目送蕭家兄弟的馬車遠去,笑道:“我給蕭世兄送錢袋去。”


    英華到底有些不放心那兩個落水的老姬,道:“我便是隨你去也隻好在門外等候,不能親見你打人家臉。我還是去瞧瞧那兩個落水的老人家罷。回頭我叫馬車停在棲霞觀門口等你,如何?”


    老朋友久別重逢,開個玩笑無所謂,要捎上未婚妻去圍觀就不厚道了。李知遠覺得英華這樣安排很好,便點點頭,道:“若是我說不得幾句先走了,便在巷口那邊的分茶店等你。我留個人在巷口與你指路。”


    李知遠下了馬車,目送英華的馬車朝那頭去了,他自帶著幾個管家,騎著馬遠遠跟在蕭家兄弟的馬車後頭,到了棲霞觀門口,也不急著進去,就坐在馬上等候。等那群討賞的閑漢出來,他才下馬,賞與守門的道童幾個錢,叫帶他去蕭公子的住處。


    那個小道童認得李知遠是蕭公子的朋友,又得了賞錢,供財神爺一般供著李知遠到蕭公子租住的院門外,一邊敲門一邊陪著笑道:“並非有心怠慢。裏頭還住著一位小娘子,所以門戶甚是嚴密。”


    李知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想是他今日來了又來,又出手大方,小道童誤會他來勾搭人家內眷。看這個小僮這樣老練,想必不是頭一回辦這種事,蕭家那位小娘子想必也是個招蜂引蝶的主兒。蕭家的人呀,就沒有一個正經人。李知遠微笑搖頭。


    小道童看他微笑,隻說他也是來尋蕭家小娘子的,再看他搖頭,就拿不準主意了,停下手,笑問:“公子不是來尋蕭家小娘子的?”


    李知遠笑道:“非也,蕭家九郎在我下處吃酒,不小心把錢袋遺失在我那裏,我怕他著急,趕著送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小道童陪著笑湊到公子身邊,小聲道:“公子既是蕭明公子的好友,就不是外人。小的多嘴說一句哈,蕭家小娘子生的極美,為人又和氣,哈哈哈哈。”


    這四個“哈”哈的甚妙,一個哈比一個哈猥瑣蕩漾。這個小道童看著才七八歲大,也學人家做馬泊六,李知遠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腿在小道童身上不輕不重踹了一腳,笑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滾。”


    小道童就順著他的腳讓到一邊。李知遠示意管家上去敲門。少時門開半扇,一個靚妝少女靠著門輕聲問:“公子可是來尋我哥哥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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