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遠覺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在做惡夢,他直接麵朝酒碗倒桌上了。雅*文*言*情*首*發陳守義直接溜桌子底下去了。陳守拙也想溜桌子底下去,可那是他親媽,他隻能站起來架著九舅太太,說:“娘,你喝醉了。”


    陳大舅瞪親兄弟一眼,陳九舅放下酒碗,從另一邊架住他老婆,兩個人想把九舅太太架出去。姑太太和姑老爺都沒表態,樂嗬嗬的看著這桌,九舅太太覺得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一邊掙紮一邊說:“青陽,做舅母的女婿啊。”


    小青陽向來是個調皮膽大的,衝趙恒揮拳的事兒他都幹過,區區一個九舅母,他是不怕滴,他隻天真活潑又無邪可愛的問:“淑媛妹妹有沒有我英華嫂子能幹?我可不能被大哥比下去,一定要找個比我嫂子能幹的媳婦兒。”


    哄堂大笑哇,李知府笑罵:“臭小子,人小心大,還想找個比你嫂子能幹的媳婦,你做夢去吧你。”


    小青陽跳起來放賴,“我怎麽找不到?先生說我學問在曲池府數一數二,明年我還能去京城考試,我才十一歲,我哥十一歲時能上京城考試?”


    李知遠用手臂撐著桌麵爬起來,笑道:“青陽比哥哥厲害多了,將來一定能找個比你嫂嫂還有本事的媳婦。”


    陳夫人臉色不大好看,若是青陽和淑媛都有十六七,淑媛也出挑,兩人又合得來,她是不介意給青陽定娘家侄女的。現在兩孩子都隻有十歲出頭,給兩個沒定性的孩子定親十分之不靠譜。九弟妹不曉得背著人和她私底下商量。當著全家上下的麵說這種話,被妯娌們笑話也是自找。所以她雖然臉色難看,還是夾了一筷子菜到小碟裏,自顧自慢慢吃著。


    陳夫人裝看不見,九舅太太的掙紮就顯的沒什麽力量,陳守拙都沒顧得上等他爹,半扶半拖就把他娘弄出去了。剩下的人該吃吃該喝喝,大家看陳夫人臉色,都不敢提方才的事,隻當九舅太太是真醉。


    陳大舅和李知府商量孩子們過完年去京城趕考的事兒。因為青陽過完年要去金陵參加江南六省童子試的複試,到時候李大人和陳夫人肯定要有一個陪著去,芳歌明年五月要嫁,,還得留個人在家,所以李知府就請陳大舅走一趟京城。陳大舅答應了,李知府就使人和王翰林那邊說。


    臘八放榜,王家也擺慶功宴,連耀文兩口子都從杭州趕過來了,兒子侄子女婿陪著老翰林坐書房外間,柳三娘帶著女兒們和兒媳婦侄兒媳婦坐裏間。至於梅十五娘,王瑤華留她看家,柳三娘替自家王二郎著想,也覺得沒必要喊外人來家吃這個飯。


    大家至親骨肉,吃飯說話沒什麽忌諱。說起翰海樓吹吹打打送翰林小姐陪嫁藏到三省草堂來,瑤華笑話英華沒嫁出去,嫁妝已經在府城遊過街了。英華就瞅著玉薇笑。


    玉薇極是得意,笑道:“咱們家的十套書是七折拿來的不算,我還和他們訂了合同,三年之內他打我們家翰林小姐的招牌賣的書,利潤三七開,這三份利潤英華取二份,我厚著臉皮取一份,半年結一次帳。英華,這次賺的不錯吧。”


    英華啐她,笑道:“勞駕你還價,你就把我賣了換錢,有你這樣做嫂嫂的!”


    這個堂嫂真能幹,人家買書最多還價,她不隻便宜買到書,還能替她們家英華揚名曬次嫁妝,還給英華和她自己掙到錢。能人啊,王瑤華真心佩服,衝玉薇拱拱手,謝她道:“多謝多謝。”


    玉薇還禮道:“哪裏哪裏。”因為這次好處沒給瑤華弄上,她就說:“貴本家出嫁的女孩兒想必不少,若是要買書陪嫁,大娘子寫個字兒把我,咱們賺別人的錢就算了,親戚們還是老老實實叫翰海樓打折罷。”


    瑤華領她的情,舉杯謝她,兩個聰明人含笑對飲,滿室春風。


    黃氏今天非常滿足,丈夫州試考過,也算是有出息。轟動曲池府的藏嫁妝,不隻她大姑子小姑子有,她也有兩套到手。英華還把自己的嫁妝勻了兩份兒出來給侄女玉珠和雪珠,婆婆連單子都給她看過了,家俱,首飾和衣裳衣料雖然都沒有,但是這半套份量可不輕,全是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的好東西,一千兩銀都不一定能置辦得來。這套藏書,值錢不必說,最要緊是風光體麵。曲池府裏沒有幾個女孩兒陪嫁得起。本來黃氏還替兩個大點的女兒犯愁,不曉得這個嫁妝怎麽攢。沒想到婆婆和小姑子不聲不響就給湊了兩份體麵的嫁妝,黃氏心裏感激的很,添酒添菜十分殷勤,便是對著玉薇,她都客客氣氣地。


    外頭桌上,王翰林一邊吃酒,一邊和子侄婿們說赴京趕考的注意事項,過幾日去府衙領路引,還要給知府大人和學官送禮,照著王家的家境,送知縣他們幾個都是規定的八大十三小那二十來樣,現任學官家境不太好,就直接送米票,所以明日王耀祖還要親自去府城糧店寫米票。又教他們送禮收禮的訣竅。這些事情休說王家子弟聽著新鮮,就是梅四郎,他老子是任過一任揚州知府的,他都聽出了神,一邊在心裏默記,一邊在桌上畫圈圈。


    梅大人做官摟錢不在行,一來是讀書人的風骨猶在不肯從眾,二來,有好心人要指點他潛規則他嫌汙耳,久而久之人家曉得他迂,也不來煩他。梅大人在家當然不會說這個教壞兒子。梅十九郎頭回聽說很是驚奇,他年紀小長輩都疼他,所以他膽子也大,直接問:“為什麽送禮送一樣的,人家要是全收就是不喜歡你,點收幾樣就是與你留體麵?”


    王翰林笑道:“大家都那麽幹,反正就是個意思。你能把這套禮備齊全了送出去,表示做官的那套你差不多是曉得的。官兒呢,點收你幾樣,就表示他曉得你懂做官的那套,要是他願意和你結個善緣,就是固定那幾樣他收下。要是一樣都不收,或者是嫌你的禮輕了,那是貪官,或者他抱的大腿跟你家的靠山不是一路人,雖然他取了你,但是不想和你有什麽關係,你心裏有數自己就不要往上貼。全收的呢,要不是他又傻又貪,肯定是夠精明,看穿你沒靠山,將來不會有大出息,不收白不收你的。所以你們以後去送禮,都不用跟人打聽,隻要在人家大門口守著,看送進去的禮,看他收誰的,收了幾樣,又肯不收誰的,順著藤兒就能把人家的關係理出來。”


    梅四郎若有所思,王耀祖皺眉為難,王耀文倒是笑嘻嘻的,王耀廷和梅十九都有點茫然。


    王翰林指指耀文,又指指梅四郎,笑道:“你們兩個不要愁,耀文娘子是個能幹的。瑤華也懂一點。”又指耀廷和梅十九說:“你們兩個也不要急,官兒做的興頭的人家的女孩兒多少都懂點。將來說親時讓你們師母把把關,給你們倆挑能幹的姑娘為配,這些事都不用你們自己去操心。”


    王耀祖臉上皺紋都出來了,他老婆可不怎麽能幹。王翰林看著大兒子歎了口氣,說:“你若是得了官,我和你母親跟著你到任上去罷。”王耀祖這一回才鬆了一大口氣,站起來說:“多謝爹爹。”


    耀廷聽說王翰林要把柳氏給他說親把關,甚是為難,鱉了好半天才說:“二叔,我聽人家說京城作興榜下捉婿,專捉我這樣的。若是被人家捉了去,我又不曉得人家的女孩兒能不能幹,我怎麽辦?”


    外頭桌上還沒怎麽樣,裏頭桌上瑤華笑的連酒杯都跌地下了,玉薇扭過臉笑的花枝亂顫。英華一口酒噴她自己的裙子上了。柳氏笑的那沒麽厲害,筷子上夾的那塊豆幹掉桌上了,筷子尖兒還在顫。


    耀廷和他嫂子關係不錯,因為裏頭那桌他嫂子的笑聲最響,他就吼了一嗓子,問:“嫂子,你笑什麽?”


    玉薇笑道:“你就是中了狀元,也無人敢捉你去,死心罷。”


    “你小叔子除了窮點,又高又帥又有學問,人家怎麽可能不要我!”耀廷臉皮厚的很。


    王翰林笑著衝二貨侄子招手,“你坐下來罷。榜下捉婿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打算榜下捉婿的人家,考生進京就要開始打聽。捉進士回家不是送你個美嬌娘那麽簡單的事。你娶了人家女兒,他家扶持你做官,你要替他家謀好處,人家不隻要你有本事,還要你身家清白無依無靠。你們幾個都是楚王的人,進京考試,楚王的人自會照應你們,榜下捉婿這種好事輪不上你們。”


    “這次曲池州試多取二十名,其實就是楚王替你們求的。”耀文老婆有本事,他曉得的事就多一些,“不然咱們全都取了,,曲池府的考生一定會鬧起來的。”


    若是隻取四十個,三省草堂能考三十多個,估計幾個閱卷子的知府知縣就要集體被參了。發榜前禮部發文,借著擾民的理由讓曲池多取二十個,又明寫是楚王求的皇帝。這二十個名額是給誰的還能不清楚?所以曲池府的知府知縣們收到公文湊在一處核計,幹脆拆了名封把春天聚在一起施藥的那十來個的卷子都找出來了,順便連王家的關係戶都翻了一下,湊夠了二十個人,剩下的再公平評卷錄取。他們以為三省草堂這十來二十個挪開,三省草堂的卷子又經過他們的眼,有印像的他們都不取,便是偶有漏網之魚,能再取一兩個,對曲池府別的考生來說都很公平。一個三省草堂能取二十人,雖然人數有點多,但是也說得過去,他們也沒想到居然又取了十來個。


    王翰林狡猾啊,他也怕三省草堂考得起的人太多,考官們怕麻煩會人工涮幾個下來,所以州試他把有指望能考上的卷子都藏起來。閱卷的大人們就是來三省草堂看過,也不曉得他們錄取了幾個三省草堂的學生。他這一招比上一回逼考官們公平錄取還損。一百來人在三省草堂複習備考,縣試全中,州試能取三十多人,哪怕有水份呢,有關係也是實力的一種,本朝除了他王翰林和李大人,還有誰能辦得到?


    王翰林等州試錄取的名單一出來,就把考取的那三十來位的卷子都貼出來了,一個字評語沒有,就等沒過州試的考生拿著卷子來比一比。他這個問心無愧的姿態一擺出來,本來還有些須小聲音小動靜,都偃旗息鼓。三省草堂得過州試的那三十來位,絕大多數都是考得起的,偶有兩三個人家覺得他考的不大行,但是——春天的時候人家帶著郎中帶著藥滿曲池府送藥來著,人家命都不要為全府鄉親奔波幾個月,曲池府本府沒人敢說他不是。便有沒長腦子的說,聽的人都要罵他:他文章就是比你好,就該取他。


    曲池府考生和百姓在州試發榜之後情緒穩定。別府聽說三省草堂考出來三十多個,相當一部分考生情緒很不穩定。憑什麽曲池就要多取二十名?憑什麽三省草堂就取三十多名。這裏頭肯定有貓膩!


    隔壁曲江府落榜的考生組織了有十來個去學督那裏告狀。學督覺得自己是真無辜,人家那二十個名額就是討來的人情啊,人家麵子大我也沒有辦法啊。可是考生來告他又不能不處理,老大人把曲池府的州試錄取名單拿來看夠一整天,又把幕僚搜集來的資料看夠整半天,總算發現突破口了——王耀芬,這個家夥德行有虧,可以把他涮下去!


    於是學督官署大門外張榜公布:曲池府考生王耀芬有才無德,取消部試資格。下麵還羅列了父病嫖娼,濫賭氣死老父,沒有分家產給兄弟,對二叔王翰林不敬,孝期定親這類的罪狀,有的沒的給他湊夠十款,還禁考十五年。


    曲江府來告狀的考生們先看抬頭,發現被處理的王耀芬是王翰林的親侄子,都表示滿意。一條一條往下看,看到對王翰林不敬的那一條,倒黴孩子全被氣得不行。明明是來告王翰林操縱曲池府州試的嘛,你來個對王翰林不敬都成了取消部試資格的理由,學督大人你什麽意思啊?來告狀的考生中間有個機靈人,對著有才無德和不敬那兩條揣磨了一小會,拉著和他要好的幾個人打包回曲江府去了。剩下的幾個琢磨一宿,懂了,都默默的回去了。


    學督大人的公告行至曲池府,曲池知府覺得他也解脫了,高高興興把這個告示城門貼一份,府衙前貼一份,學宮前貼一份,各縣送一份叫貼縣衙門口。王翰林的親侄子,不是因為考的不好,是因為德行有虧被涮下來了,學督大人可沒有給王大人麵子,你們還有什麽話說?


    王耀芬被涮下來比他考上還驚人。柳三娘私底下對英華表示:很好,這家夥完蛋了,以後可以完全無視他。


    州試考完,三省草堂州試沒過的考生們因為翰海樓送來的那兩套書,都沒舍得回家,大家依舊每日清早過來看書。王家也依舊提供茶飯。臨近過年,州試考過的那幾十個人都回去準備進京趕考去了,三省草堂還是很熱鬧。倒是清涼山那邊,因為天冷結冰,柳家的工程進度變慢,雖然沒有放假,但是英華不必跑工地,空閑稍多,每天可以在家多逗留一兩個時辰。


    這一日午飯後英華得空在家,因為日頭正好,就帶著兩個侄兒出門爬山耍子。遠遠看見梅十五娘穿著雪青地繡銀纏枝蓮團花的襖兒,係著嫩黃的緞裙,妝扮嬌俏可人。她身後跟著兩個使女兩個男仆,她的使女還夾著一個大拜匣,一行五人朝府城那邊去。梅十五娘也看見英華在山坡上,繞了好大一圈遠路來約:“英華妹妹好閑,咱們去尋芳歌妹妹說話去?”


    英華笑笑,指著一個猴在樹上一個抱著樹幹朝上拱的兩侄子道:“我大哥和我嫂嫂去金陵接我侄女去了,我要帶他們玩。”


    “青陽也在家,正好帶他們兩個去尋青陽耍。”梅十五娘熱情的像是邀請英華去她自己家。


    梅十五娘的親近讓英華心裏略有些不舒服,不過英華也沒真往心裏去,想一想可以跟芳歌聊一聊天波府的事,就答應同去。梅十五娘這一次一點也不道學了,親親熱熱拉著英華的手要一起走。英華幾次想甩開她她都不放手。直到陳夫人麵前,梅十五娘才依依不舍地把手鬆開,搶在英華前頭跟陳夫人問好。


    這些討好賣乖的小手段英華上女學時,也看見過有人在先生或是那幾個帝姬麵前用過。不過,在先生麵前耍這種手段的,都被打了手心,在帝姬麵前耍這種手段的,脾氣好的帝姬也隻是一笑。明白人遇到這種人,都當是看耍猴。英華不慌不忙等她行過禮,才笑嘻嘻的跟陳夫人行禮問好,又叫兩個侄兒喊奶奶。


    梅十五娘到陳家來過幾趟,陳夫人待她確實很親切的。但是陳夫人吧,顯然更喜歡自己的兒媳婦,看到英華領著她兩個侄兒上來喊奶奶,她老人家覺得這是得孫之兆,格外快活,把金聲和玉振一手一個摟在懷裏親親熱熱問他們功課,又說了許多閑話,才喊人把他們兩個送到青陽那裏去。


    梅十五娘還沒來得及搭上話呢,陳夫人又拉著英華的手坐一塊去了。英華曉得陳夫人喜歡哪一款的閨秀,坐的筆直,笑的溫柔,陳夫人不管問什麽,她都老老實實大大方方回答。陳夫人待英華那個親熱勁兒,跟待梅十五娘的親切客氣完全不同。


    梅十五娘在中間插幾次話,都被英華不著痕跡的繞回去了。陳夫人也略有察覺,梅十五娘處處想搶英華的風頭,她是真不喜歡。不過梅十五娘與她雖是舊識,到底還算英華的親戚,梅十五娘不懂事,英華大度不計較裝沒事,她也就裝沒看見,隻和英華閑話。


    梅十五娘倒是好脾氣,接不上話頭她就不說話,自己走到一邊倒了一盞茶送到陳夫人手邊。


    梅十五娘是客人,怎麽也輪不到她來倒茶啊。陳夫人愣了一下就皺眉。英華也愣了一下,看婆婆像是要發作,她就不作聲。


    梅十五娘換了戚容,把那個匣兒取來,捧到陳夫人麵前跪下,臉卻向著英華,傷心道:“英華妹妹,我對不住你,非是姐姐要搶你夫婿,實是我和李慎之已有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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