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薇掛斷電話,周琳擠眉弄眼道:“你什麽時候口味變了,老實交代,和那個男人什麽關係啊。”


    大家都豎起耳朵。


    梁薇舌尖抵住上牙槽笑了笑,說:“反正沒睡過就是了。”


    “少來了。”


    “就一普通朋友,挺有意思的一人。”


    周琳撐著下巴回憶道:“我怎麽沒看出有意思啊,感覺他呆呆的,又一板一眼,不好玩。”


    梁薇瞟了一眼張誌禹,“像他那樣嬉皮笑臉不務正業的男人就好玩了?”


    張誌禹那麻將牌敲桌,哭喊道:“真是比竇娥還冤。”


    周琳說了很關鍵的一點,她說:“可是他看起來很窮耶。”


    “是啊,他窮。”梁薇拿著牌的手頓了頓,“所以呢?”她抬起眼皮看向周琳。


    “所以......”周琳一時語塞。


    梁薇扔出個東風,說:“我也要窮了,手裏還剩一百塊,今晚不知是觸了什麽黴頭了。”


    最後一百塊輸光的時候,梁薇起身,揉著脖子說:“不玩了,我去睡覺。哪個房間?”


    張誌禹:“三樓隨便挑。”


    梁薇的腳還沒跨出棋牌室的門,手機響起,是以前家政阿姨的電話。


    阿姨似乎很急,詞匯組織很久才拚出一句完整的話。


    “林先生胃出血送醫院了!”


    梁薇下意識的心一緊,隨即反應過來,“他在南城?”


    家政阿姨說:“是啊,我前幾天去打掃,發現林先生在,今天去他還在,喝得醉醺醺的,滿地的酒瓶,我看他狀態不太好,但是林先生的脾氣你也知道的。回去後我就琢磨著,會不會出啥事,剛趕來一巧,人都倒在地上了,現在才剛送到醫院。”


    梁薇和家政阿姨都知道,林致深一般不會在這裏久住,超過兩天已經很稀奇了。


    他喝得爛醉。


    一個人在那間公寓喝得爛醉。


    因為什麽?


    梁薇不想再往下想。


    “我有點事,先走了。改天再聚。”


    “誒,不是,你要去哪裏?”周琳拔長脖子詢問,梁薇已經不見了。


    到達市中心醫院時已經淩晨兩點半,醫院裏除了急診科幾乎沒有什麽人。


    林致深也已經住入vip病房,門口家政阿姨在等待。


    看到梁薇,家政阿姨激動的站了起來。


    梁薇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見林致深躺在床上,她轉過頭對阿姨說:“謝謝了,回家吧,這裏我來就好。”


    “好好。”


    病房裏隻留了一盞小夜燈,暖黃色,但看上去並不溫暖,反而冷的讓人起寒。


    梁薇拉好窗簾,不留一絲縫隙,她坐在床邊看著林致深。


    他的麵色很蒼白,這是她從未見過的蒼白。


    她幫他掩好被子。


    林致深忽然睜開眼,看向梁薇。


    梁薇說:“我就知道你沒睡。”


    “你回去吧。”他淡淡的說。


    她沒有動,“為什麽酗酒。這不像你。”


    林致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為什麽回來,這也不像你。”


    梁薇起身去倒水,周圍靜得沒有一絲雜聲。


    她說:“我認識你六年了,你生病我來看望也正常。”


    他那一聲嗬幾乎是冷笑。


    梁薇又說:“我希望,你不是因為我才酗酒的。”


    她拿著水凝視他。


    林致深說:“是因為你。”


    梁薇不躲避,問道:“你愛我?”


    “不愛。”他也不躲避。


    兩個人都是那麽幹脆利落。


    梁薇輕輕的笑了,“奧,那麽你是不舍得我?”


    他隻是靜靜的望著她。


    在梁薇眼裏就是默認。


    這一切隻是他的占有欲在作怪。


    梁薇俯身靠在他耳邊說:“你不是舍不得我,隻是舍不得我這樣一個人。”一個懂你內心最脆弱最懦弱一麵的人,一個對你絕對忠誠和誠實的人。


    而這個人從不能帶給你快樂,所以你從來不會在乎。


    林致深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後腦,他轉過頭和她對視,四目相對,臉近在咫尺,呼吸打在對方在唇上。


    “你手上還插著針。”她提醒道。


    林致深按住她的腦袋,讓她俯得更低,他吻到她的唇,幹涸的嘴唇有些脫皮,摩擦在她保養較好的唇瓣上,粗糙的感覺並不能帶來愉悅。


    他在掠奪,可是梁薇沒有回應他,她甚至沒有閉眼。


    等他吻過,梁薇直起腰板,說:“你覺得這個吻愉快嗎?”


    林致深微微眯眼。


    梁薇握起他的手放入被窩裏,動作溫柔,她說:“你當初把我帶在身邊的時候就應該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分道揚鑣,這一生太長,我們永遠都不能隻活在痛苦的一麵裏。你能忍受這種煎熬,可我不行啊,林致深,你一直都不懂我。”


    他的眼眸依舊深邃暗沉,橘色的燈光在他眼裏倒映得十分冰冷。


    梁薇說:“睡吧,我在這守著。”


    他後來真的睡著了,梁薇沉在沙發裏一直未合眼。


    她當初怎麽和他認識的呢。


    時間太久,她都有些想不起來了。


    好像是在一家酒吧的包間裏認識的。


    她坐在林致深身邊,陪著抽煙喝酒,他話不多,倒也輕鬆。


    林致深長得很俊,氣質也很好,不過她見多了,這種衣冠禽獸的富二代。


    去上廁所的時候,偶然聽到同包房裏的女的談論林致深。


    她們說,別看那個男人長得好看,但是可難接近了,想從他身上撈錢省省功夫吧。


    她們說,你知道嗎,他是個瘸子,也不知道瘸成什麽樣,那方麵行不行。


    瘸子。


    她忽然感興趣起來,以至於後來在包房裏一直在觀察他的腿和腳。


    那個晚上上床的時候發現,他確實是個瘸子。


    他的右小腿整個都沒有,都是假肢。


    他把她抵在牆上做,至始至終沒有去床上。


    動作並不粗魯。


    就做了那麽一次就被他帶走了,她也接受這種‘包養’。


    林致深很少和她做|愛,更多的時候是和她一起吃飯看電影,做一些很普通的事情。他給她錢,給她房子,給她一個表麵上的家,他給了她太多東西。


    但她和他幾乎沒有交心過,他所有的東西都是通過他身邊的人聽來的。


    有可能是他們兩個太過相似,所以她通過那些事情就能明白他在想什麽。


    這幾年,不痛不癢,不鹹不淡,說是情人卻更像是朋友,說是朋友,可是又不是。


    梁薇扶著額頭,頭疼。


    過去的事情千絲萬縷都交織在一起,她甚至都不能給她和林致深的回憶圈上一個完整的句號。


    天明的時候病房裏還是黑暗一片,她把窗簾拉太緊。


    她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林致深下床,慢慢的,平穩的,走到她身邊坐下。


    他攬住她的肩,讓梁薇靠在他懷裏。


    他撫摸她的手,手指骨分明,纖細而漂亮。


    這雙手無數次摸過他的假肢,而這個人一次又一次的告訴他,她懂他。


    她懂他。


    他從來都不信,可是不想放走唯一一個說懂他的人。


    梁薇聞到熟悉的香水味,醒來。


    兩個人都沉默著。


    還是例行檢查的護士小姐打破了這種死氣沉沉的寂靜。


    護士小姐拉開窗簾,陽光明媚,晃得他們睜不開眼。


    檢查完,說是沒大問題。


    梁薇站在窗邊逆著光,說:“你好好休養,我走了。”


    林致深淡淡的嗯了聲,“我叫司機送你回去。”


    “也好。”她的狀態不適合開車。


    梁薇臨走前,林致深忽然叫住她,問道:“那個男人是誰?”


    梁薇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卻笑著反問道:“我身邊那麽多男人,你說的是哪個?”


    “昨晚,在海邊,和你一起的那個人。”


    梁薇長長的奧了一句,“認識的朋友。”


    他偏過頭沒再看她,梁薇離開。


    視頻裏,梁薇笑得很開心,發自真心的。


    昨日,月圓的中秋,有人在笑有人在醉。


    ......


    林致深叫了兩個人,一個人載梁薇回去,一個人把梁薇的車開回去。


    兩輛車同時駛入鄉間小道擠進樓房之間時,村裏的老人眼睛都直了,又在議論非非。


    梁薇很困,匆匆進門,瞥了一眼陸沉鄞的院子,那輛麵包車不在,他應該在上班。


    ......


    下午,林致深起來上廁所,瞥到沙發上的手機。


    是梁薇的。


    他知道梁薇的鎖屏密碼,解鎖,跳出來一條信息。


    陸沉鄞:你回來了嗎?


    陸沉鄞。


    林致深看著這個名字思索很久,拿了手機,出院。


    司機接到他的電話很吃驚,想勸他休息來著,又怕被罵,隻好按照林致深的吩咐開車帶他去梁薇的住所。


    路途很長,他長時間坐得很不舒服。


    到達別墅時已經黃昏,最後一絲光線漸漸隱沒在雲層裏。


    周圍的狗叫聲此起彼伏。


    林致深抬頭望著這個別墅,沒有一個房間的燈是亮著。


    他猜梁薇還沒醒。


    他坐在車裏等。


    村子不寧靜,總有些閑言碎語在流淌。


    陸沉鄞回家,麵包車路過那輛黑色轎車,艱難的從旁邊擠過,他望了好幾眼,隱約看到個男人。


    隻是不知道那輛車停在梁薇家門口幹嘛。


    “林總,要不敲門?您臉色不太好。”


    林致深又抬頭望了眼窗戶,燈忽然亮了。


    他說:“我去找她,你在這等著。”


    梁薇睡醒下意識的摸手機看時間,卻什麽也沒摸到,忽然意識到可能落醫院了,匆匆忙忙穿衣服打算去醫院,一開門,林致深西裝筆挺的站在家門口。


    (二更)


    李大強剛從醫院回來,又和那家人吵了一架,火氣大,脫下外套直接甩在水池台上,用涼水抹了把臉。


    “那一家子都是蝗蟲,想把老子骨頭都啃光!他媽的,怎麽攤上這家子人!要是真打官司老子難道還怕他不成!”


    聽到李大強的罵聲陸沉鄞從屋裏出來,安慰了幾句,扭頭看到梁薇家門口站著個男人。


    像是那輛車裏的男人。


    就這麽遠遠的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那個男人應該很有錢,活得很精致。


    陸沉鄞聽著李大強的喋喋不休再也挪不出聲。


    “幫我去拿把鋤刀,地裏草怎麽這麽多。”李大強撩起袖子打算去除草。


    他們家的院子和梁薇別墅之間隔得那一小塊裏種了大蔥,也是九死一生,八月的時候高溫,差點枯死。


    不枯死又能賣幾個錢。


    李大強沒走幾步,斑駁蒼老的手揉了揉眼睛,整個人如石像般定在原地。


    他張大的嘴合不上,轉身快速進屋。


    “舅舅,鋤刀......怎麽了?”


    “沒...沒啥事......我去躺一會,突然有點累。”


    “嗯,那我去弄草。”


    “好好,隨便你。”


    陸沉鄞拿著鋤刀,時不時看一眼梁薇那裏,下刀割去第一把草的時候,他看到梁薇迎那個男人進屋。


    天色漸漸暗了起來。


    他除完兩排,忽然起身往回走。


    冷冷的水衝在身上的時候他隻覺得舒暢,能讓他冷靜下來。


    而那個男人還沒從她房子裏出來。


    ......


    “你的手機。”在她驚愕之餘林致深遞出手機。


    “奧。”


    梁薇抿抿嘴,問道:“要進來坐一會嗎?”


    她習慣性的挽住他的手臂,扶著他進來。


    “你坐會,想喝什麽嗎?”梁薇走到冰箱那邊。


    林致深淡淡的環視了一圈,在白色雕花的沙發上坐下,“礦泉水。”


    梁薇把水放到茶幾上,說:“其實你不要親自跑來的,叫小劉送來就好了。”


    “我想看看你住在什麽樣的地方。”


    梁薇笑著轉回廚房燒水。


    她說:“那你覺得這裏怎麽樣?”


    “不像你的風格。”


    水壺嗡嗡的響著。


    梁薇雙手撐在廚房的琉璃台上,說:“那你覺得我應該住在什麽樣的地方?”


    林致深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說:“至少像這樣冷清的地方你是待不下去的。”


    梁薇笑著,從櫃子裏拿出茶包。


    漫長的沉默後,水開了,她衝下去的時候熱氣騰騰的冒著,水蒸氣打濕她的睫毛。


    他喝完一杯水,起身,“我走了。”


    “我送你。”


    她站在林致深的右側扶著他走向車子。


    其實沒有她這個人形拐杖,他也是可以走的,隻是走的慢一點而已。但她已經習慣了,如果可以讓他舒適一點,扶一把也沒什麽。


    他太累了。


    也許有一天她還會和林致深見麵,所以梁薇沒多說什麽,隻是要他好好休息。


    這句話她曾經也一直在和他說。


    車子離開,尾燈最後的一絲光線也沒了,路麵上隻有鄰裏家的燈光,梁薇站在路口見車不見了才轉身回去。


    踩到路上的碎石子,碾出聲。


    她下意識的朝陸沉鄞家的院子望去。


    一望,怔住了。


    他就在那麵白牆邊,看著她,整個人都隱沒在夜色之中,隻能看得清人的輪廓,他是什麽表情,她不知道。


    梁薇向他走過去,和他一起藏匿在漆黑的夜色下。


    “你站在這裏幹什麽?”走進,才發現他沒有穿上衣,身上還是濕漉漉的,頭發也是。


    梁薇把他上下掃描了一遍,皺眉,“你又用自來水衝澡?不冷?”


    陸沉鄞淡淡的說:“習慣了。”


    梁薇拉他的臂膀,往屋子的方向拽,“去換衣服,陪我去打針。”


    陸沉鄞沒多說什麽,回屋換衣服。


    梁薇倚在水池邊等他。


    李瑩從屋裏跑出來,仰望梁薇,奶聲奶氣的說:“阿姨又要去打針了嗎?”


    梁薇彎下腰摸摸她的腦袋,“是啊,最後一針了。”


    李瑩說:“打針可疼了,不過每次打完哥哥都會給我買好吃的,哥哥也給阿姨買嗎?”


    梁薇:“他沒有。”


    葛雲本來在灶前生火燒飯,見孩子不見出來找,看見梁薇眸色暗淡,隨即掛起笑容,說:“小瑩過來,別亂跑。”她朝梁薇點頭示意,梁薇也點點頭。


    梁薇本來是想要去醫院拿手機,穿戴整齊。


    葛雲沒再多看她一眼,抱起孩子進去,她穿的米色的休閑外套在老舊的燈光下顯得特別卑微。


    陸沉鄞換了牛仔褲和長袖襯衫出來,裏麵穿的是白色的工字背心。


    梁薇淺淺的嘶了口氣,目光發直。


    他手裏拽著最後一瓶藥水。


    梁薇說:“終於最後一針了。”


    “嗯。”不走心的應答。


    轉角出院子的時候,梁薇瞥到楊樹下的人影嚇一跳。


    蛤|蟆正對著楊樹在尿尿,聽到聲音回過頭來朝梁薇笑笑,那種笑,讓人起毛。


    陸沉鄞攬住她的肩示意她繼續走,隻是小小的攬了一下,很快就鬆開。


    梁薇小聲嘀咕道:“那老頭真惡心。”


    “他就那樣的人。”他淡淡的說。


    “那個老頭沒家人嗎?我怎麽看他腦子有點問題啊。”


    “聽說他兒女都在外地工作,平常和他講話倒也沒什麽說不通的。”


    陸沉鄞側頭看她,她今天穿得很好看。


    和那個穿西裝的男人站一起,十分搭。


    ......


    五天打針的錢陸沉鄞幫梁薇結了。


    梁薇依舊暈針暈得黑天昏地。


    陸沉鄞隻是讓她靠著緩神,想等她清醒過來再走。


    董醫生好心叮囑道:“這一個月不要抽煙喝酒,不要吃太辛辣的東西,注意休息。”


    “好,謝謝。”陸沉鄞替她回答。


    見她皺眉幹嘔陣陣,陸沉鄞也皺起了眉,一下又一下的順著她的背安撫拍打。


    董醫生的妻子說:“小陸你還真是老好人。”


    陸沉鄞沒停下手上的動作,回答道:“我家的狗把她咬了,應該負點責任。”


    “誒,我聽說你家那狗咬了好幾個人了,不殺留著幹嘛,等它再咬人?”


    “已經被舅舅牽起來了。”


    董醫生的妻子嗤笑一聲,“下回逃出來再咬人,那可得有罪受了。”


    陸沉鄞沉默著。


    他知道周圍的人怎麽說。


    那些惡言惡語和對外來人口的不歡迎都藏在他們微笑客氣的麵具下。


    董醫生的妻子又說:“記得把狗牽牽好,要是把街坊鄰居咬了,不好。”


    陸沉鄞點點頭。


    梁薇睜開眼,已經沒有了暈眩感,她示意陸沉鄞離開。


    走出董醫生家,梁薇說:“終於最後一針了,不用聽她們那些酸話了。”


    “嗯。”


    “你不開心了?”


    陸沉鄞搖頭。


    梁薇嘖了聲,“你這脾氣怎麽這樣,一眼不合就不說話。不開心就不開心,說出來,沉默算什麽。”


    陸沉鄞偏頭深深的凝視她。


    他是不開心。


    這一生,不開心的事情那麽多,唯獨那麽幾件特別深刻。


    比如那個男人進了她家。


    比如他們明天沒有理由可以見麵。


    梁薇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發覺身邊沒人,回頭才發現他停在那裏不動了。


    高聳的楊柳樹擋住了月光,柳條被風吹得飄飄蕩蕩,偶有枯葉落下。


    是入秋的季節了。


    “你怎麽了?”


    他隻是凝視她,映著幽深的夜。


    梁薇走到他跟前,笑著,黑發飄揚。


    “你在想什麽?”她問他。


    他沉沉的問道:“明天,明天你想做什麽?”


    梁薇垂下眼,像是在認真思考,良久,給出答案:“大概睡一覺吧。”


    他又問:“那後天呢?”


    “還沒想好。”梁薇拍了下他的肩,“你怎麽了,奇奇怪怪的。”


    梁薇口袋裏手機鈴聲響起,看到來電她的臉色一瞬間冷了下去,背過身,接起電話。


    那頭似乎說了很多,梁薇咬破唇,血從裏麵滲出,腥氣瞬間充斥滿這個口腔,到最後,她低低的應答了句我知道了。


    她握著手機,白皙的手背節骨吐出,淡青的血管微微凸顯。


    梁薇雙手抱臂,吐了一口氣,以盡量溫和的語氣對陸沉鄞說:“看來我明天不能睡個好覺了,後天的行程也要定了。嗬,真是一刻也不得閑。我先走了。”


    她朝他揮揮手,步伐緊湊的離開。


    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一聲又一聲,似寺廟裏的鍾聲,讓人清醒。


    她的明天沒有他。


    陸沉鄞回到家,倚在水池邊。


    他望著梁薇的臥室,燈亮著。


    那座別墅不論外觀還是裝修都是那麽高檔精致,和她一樣,或許和那個穿西裝的男人也是一樣的。


    他們才是同一類人。


    心生煩悶,他回屋拿煙,坐在門口的階梯上抽,煙霧都深深吸入肺部。


    葛雲已經帶著小瑩去睡了,李大強大概也在屋裏。


    耳邊很清淨。


    一根煙抽完的時候,他聽到梁薇院子裏車解鎖的聲音。


    他碾滅煙起身望去。


    梁薇在倒車。


    她要離開。


    陸沉鄞往前走了幾步,又止住。


    梁薇好像沒看見他,著急的開車就走了,隻留下車輪與地麵摩擦的淡淡餘音。


    就像她那天說的,她會離開,他也會。


    沒人知道是什麽時候。


    隻不過是萍水相逢結識而已,隻不過對她動心而已。


    這年頭,這些都太不著邊際了。


    她那麽好,活得那麽高貴,他呢,不過是個沒學曆沒錢的窮小子。


    她隨便一場牌就可以輸掉他一個月的工資,眼也不眨。


    那份闊氣,這輩子可能他都不會有。


    他站在爬著青苔的泥地上,月光將他的影子踩碎。


    (三更)


    梁薇開了七個小時的車才達到龍市,到市中心的醫院的時候已經天明。


    她從車裏下來的那一刹那整個人有點暈眩。


    清晨,街上幾乎沒什麽人,店鋪也都沒開張。初秋的早晨有點冷颼颼,街對麵飄來嫋嫋的霧氣,她去那家包子鋪買了豆漿和饅頭。


    她穿了白襯衫和牛仔褲,沒化妝,看起來很幹淨幹練,包子鋪的小夥計忍不住多瞧了她幾眼。


    醫院十點才能探病,現在才七點多。


    梁薇吸了口豆漿,沿著熟悉的街道走。


    幸好,那家肯德基沒關門。


    她走上二樓,坐在床邊,可以看到龍市最繁華的十字路口,街上偶有幾個行人騎著電瓶車駛過,還有最早一班的公交停在紅燈前,車廂裏空蕩蕩。


    今天是周末,街道應該會更加繁華熱鬧。


    兩三個穿校服的女學生端著托盤上來,坐在梁薇前麵一桌,皮間散發,在陽光的照耀下似乎還泛著金黃,唔,染過了。


    梁薇認得那校服,馬橋高中的。


    周末還穿校服,看來是藝術生補課。


    這個學校倒是幾十年如一日。


    她輕輕的笑了笑,瞥向那個十字路口。


    她喜歡看街上的人來人往,看他們不經意間的小動作和神情,世間百態也就是這麽回事。


    對桌的一女生突然大罵一句操。


    梁薇沒轉頭,隻是靜靜的聽著。


    那女生說:“那個賤人,居然敢搶我男朋友!昨天真是氣死我了,還跑來和我炫耀,*貨,媽的,再和我囂張我肯定弄死她!”


    其餘兩個女生附和著。


    她們吃完東西走了,梁薇依舊坐在那裏,玩玩手機打發時間。


    太陽整個出來了,肯德基人也多了,街上開始車水馬龍了,這個城市複蘇。


    一切都太過熟悉,熟悉得讓她十分不舒適。


    安靜到繁華的孤獨,無知青春的囂張跋扈。


    這些她也都曾經曆過。


    為什麽要承受,為什麽要經曆,有時候她覺得這大概就是命。


    她的發散在一邊,擋去陽光,梁薇回過神時已經九點多了。


    拖地的清潔工時不時看看她。


    她把垃圾扔到垃圾桶,走出肯德基。


    走到醫院不過幾分鍾的事情。


    她撥了昨天的那個號碼。


    “哪個病房?”


    那頭的男人說:“五樓,503號。”


    普通病房裏有三張床位,都住滿了,走廊裏也都是搭的床。


    熬了一夜的小護士眼袋深重,撐著下巴在打瞌睡。


    梁薇穿過那些臨時病床,尋覓一陣才找到503號,靠走廊盡頭。


    “薇薇,你來了啊,快進去吧。”男人灌熱水回來正好在門口遇上。


    梁薇看向他,耳鬢已經有了白發,麵容也蒼老了不少。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個還算客氣的笑容。


    “快進來。”男人打開門,招梁薇進去。


    徐衛梅躺在靠窗的病床上,今天陽光好,照在她身上看著很幹淨。


    “老孫,這是你女兒?”隔壁病床的老頭子問道。


    孫祥尷尬的笑笑,沒多說,別人以為這是默認了。


    老頭子的老伴說:“你女兒長得真好看。”


    梁薇淺淺的吸了口氣,在徐衛梅的床邊坐下。


    孫祥把熱水壺放好,對梁薇說:“哎,醫生說不知道什麽事時候才能醒,搶救了一夜,撿回條命。你上大學後就不常回來,你媽經常念叨你,她要是現在醒來看到你肯定會很開心的。”


    躺在病床的女人皮膚褶皺,歲月毫不留情在她臉上劃下一刀又一刀。


    孫祥又說:“你以後多回來看看你媽,她也不容易,過去一直拚死拚活的賺錢,要貢你上學又要還......哎,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啊。”


    病房裏忽然變得很寧靜,其他兩床的人似乎都在看著他們。


    梁薇不想被別人看戲,對孫祥說:“我們出去說。”


    走廊裏滿是人,她把孫祥帶到樓梯口。


    簡單明了的開口道:“以前那點破事你別再和我提,也別當著別人的麵提。”


    孫祥拱著手,點點頭。


    梁薇:“等她醒了我就走,別和她說我來過。”


    孫祥驚訝的抬起頭,“你媽一直在念你,薇薇,別這樣,陪陪她,我們都老了,別的不求,隻求子女多陪陪自己。”


    梁薇笑了笑,“叫孫朝陪就行了。”


    孫朝是他孫祥的兒子。


    比她會做人,比她孝順。


    孫祥說:“這怎麽能比,你是衛梅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她是你媽啊。”


    “孫朝一口一個媽,不也叫得挺順的,脾氣軟到骨頭裏。”軟到骨頭裏,賤到血肉裏。


    見孫祥一臉難堪,梁薇說:“你回去睡吧,今天我來守。”


    他一夜沒睡,眼睛紅得都快滴血。


    “那...我先回去,有什麽事叫我。”孫祥走得很慢,他腿有風濕,一直不好。


    梁薇望著那個蒼老的背影咬緊了牙。


    這一切到底算什麽。


    他媽的,到底算什麽。


    ......


    剛過午飯的點病房來了一些人,時隔多年,所有人都變老了。


    徐衛靖提了水果和補品,見到梁薇他也很驚訝。


    黃|菊娟一向是直腸子,看見梁聲音都提高了好幾個分貝,連誇她越來越漂亮了。


    黃|菊娟捏了把徐敏的手臂,“怎麽不叫人?”


    徐敏摘下耳機,懶懶的叫了聲姐。


    梁薇站著窗邊不鹹不淡的看著他們。


    徐衛靖看著躺在床上的妹子心中很感慨,“早上接到你爸爸電話嚇了一大跳,腦溢血可不是個小毛病。”


    黃|菊娟哎喲了聲,“這啥時候醒啊?”


    梁薇倚在窗台邊上,雙手抱臂,淡淡的看著他們,說:“不知道。”


    黃|菊娟走到梁薇身邊,說:“今年27了吧,男朋友定了嗎?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還沒。”


    “那得抓緊點,都二十七了。”


    梁薇挑挑眉。


    徐衛靖轉過頭問道:“你爸呢?”


    梁薇:“你說什麽?”


    “你爸爸人呢?”


    “我爸爸不是在牢裏蹲著嘛。”她漫不經心的說道。


    徐衛靖麵色不佳,被她的話噎住。


    他緩過神來,語重心長的說道:“薇薇啊,你孫叔是個挺好的人,別這樣。”


    她看著他,抿唇,冷冽的眼神讓徐衛靖也不想再提起那些事。


    徐衛靖歎了口氣,說:“今晚你候著?”


    “嗯。”


    “那行,明天我來。”


    黃|菊娟張大嘴,小聲的對徐衛靖說:“你說什麽糊塗話呢,你不上班了?”


    梁薇說:“不用了,我和那個人輪著來就可以了。”


    徐衛靖也不敢忤逆自己的妻子,懦弱的點點頭。


    一陣噓寒問暖之後他們走了,病房又清淨了。


    梁薇坐在那裏,看著麵容安詳的徐衛梅升起一股不知名的火。


    但是她不能對這個女人大喊大叫,也不能責怪她半分。


    她一直坐到日落,好似做了一場大夢,黑暗來臨時突然清醒。


    隔壁的老太婆好心提醒道:“小姑娘不吃飯嗎?食堂現在開著。”


    “好,謝謝。幫我看一會我媽媽,我去打個飯就回來。”


    “好好好,去吃飯吧。”


    龍市的氣溫比南城低很多,晝夜溫差特別大,梁薇從電梯裏出來,穿堂風吹得她渾身一抖。


    跟著指示牌走到食堂,食堂裏人也不多。


    都是些沒味道的食物。


    梁薇點了份牛肉麵,麵要現煮。


    她坐在餐桌邊等。


    手機還有百分之二十的電,她沒有打開網絡,仿佛與世界隔絕。


    翻翻短信記錄,除了一些推薦短信和垃圾短信,也隻有陸沉鄞了。


    她點開對話框,給他發短信。


    ‘你在幹什麽?’


    這個時間點不用猜也能想到,他在吃飯啊,吃完飯洗澡睡覺。


    他的生活枯燥又死板,日複一日的重複著。


    他昨晚問她明天要做什麽。


    這個問題真是深奧。


    麵打包好,陸沉鄞還沒回她短信。


    冷風打在身上,梁薇走得並不急。


    風越來越大,似乎是要下雨了。


    梁薇回到病房的時候,豆大的雨點正劈裏啪啦的打在玻璃窗上。


    麵已經糊了,她依舊吃完了。


    隔壁的老太婆說:“你今晚打算怎麽睡?”


    陪夜的人是沒有床位的,多數都是在病人身邊倚著睡,或者打地鋪。


    梁薇把碗筷收拾好,說:“我就這樣坐著睡就可以了。”


    “年輕人身體就是好,像我這把骨頭,坐一夜大概第二天直不起來了。”


    梁薇笑笑。


    他們都睡得很早,也十分容易入睡,病房裏隻留了一盞小夜燈。外頭風雨交加。


    梁薇看了下南城的天氣預報,說是有小雨。


    窗戶沒關緊,風從縫隙裏擠進演變成怪物般的呼嘯。


    他始終沒有回複。


    梁薇放了手機,雙手枕在床邊上,試圖入睡,她的母親就在她身邊,卻並不能為她帶來一點點的安全感。


    蕭瑟的夜,微涼的心,孤單的一個人。


    她想起那個要陪她過完中秋才肯離去的陸沉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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