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下旬,梁薇打理好徐衛梅的後事回南城。


    徐衛梅這些年攢了一些錢,孫祥本來把存折給她,梁薇也沒要。


    她連夜回南城,離龍市越遠就越是能喘氣,那根懸在脖頸上的細絲終於慢慢滑落。


    達到南城鄉下時天還沒亮,灰蒙蒙一片,路燈也還亮著,光暈下飄蕩的濕霧形態明顯。


    鎮上人倒是不少,大概都是來趕集或者擺攤的。


    天亮得晚,可時間不會跟著晚。


    梁薇把車停在路邊,走向剛開門的雜貨店。


    “老板娘,拿包中華。”


    老板娘正對著鏡子刷睫毛膏,不悅的皺眉,抬頭看了眼梁薇,“軟殼還是硬殼?”


    “軟殼的。”


    老板年從玻璃櫃台裏抽出一包扔給她,“四十五塊。”


    “再拿個打火機吧。”


    “打火機一塊錢。”


    最劣質的打火機,上麵還有半裸的女人圖片。


    梁薇邊往回走邊撕開煙的包裝,抽出一根聞了聞,夾雜著清晨的清新味,心曠神怡。這一個月沒抽一根煙,她憋得難受。


    她咬著煙頭,熟稔的點上火,狠狠吸了一口。


    心頭的鬱結似乎隨著那些煙霧一同消失在了空氣裏。


    梁薇靠在車邊打算抽完一根再回去。


    鎮上的行人越來越多,路燈也在天漸亮的時候關閉。


    忽然旁邊傳來一陣濃重的魚腥味,梁薇下意識的抬手掩鼻,不經意的一瞥,卻瞥見了個熟悉的人。


    她放下手:“陸沉鄞!”


    他穿著黑色防水的背帶褲和雨靴,手裏搬著一箱東西,是塑料裝的裝箱盒,似乎是水產品。


    他聽到聲音下意識的望去,就望了一眼,繼續走,裝作沒看到。


    梁薇謔一聲,跑過去,跟在他身側,隨著他走。


    “我叫你,你沒聽見嗎?”


    “聽見了。”他沉沉的答道。


    梁薇探頭朝塑料箱裏看去,是滿滿的魚,不知道是什麽品種,但是很新鮮,還活蹦亂跳的。


    她說:“你不會真去捕魚了吧?”


    “嗯。”


    她穿著黑色的闊腿褲和黑色的高跟鞋,踩在菜場泥濘的地上,泥漿反濺到她褲腳上,梁薇倒也沒在意。


    陸沉鄞微微側過頭,不去看她,自顧自的走。


    “陸沉鄞,你怎麽又不和我說話了。悶騷。”


    他喉結滾動,終是沒張口。


    她抽完最後一口煙,碾滅,問道:“你現在是要去賣魚嗎?”


    他皺眉,“你抽煙?”


    梁薇笑笑,“一個月已經過了。”


    陸沉鄞低下頭。


    對,已經過了一個月了。


    他把魚搬到攤上,蹲在那裏開始整理,白襯衫的袖口高高挽起,抓魚的手骨節分明。


    梁薇站在他麵前,淺淺的陰影罩住他。


    “喲,還有螃蟹啊,不過好像不是很肥。”


    他眼也沒抬。


    梁薇蹲下,抓起一隻螃蟹揮到他臉前,繼續說道:“這是你的副業?”


    陸沉鄞沉了一口氣,答道:“不是。”


    梁薇放下螃蟹,拍拍手,說:“行唄,那陸老板幫我稱點這魚還有螃蟹,可以嗎?”


    他蹲在那繼續收拾,說:“你不用照顧我生意。”


    “你不賣?那行,我去別的攤買。”


    他不說話,沉默的大概意思就是那你去別家吧。


    陸沉鄞拾起梁薇跟前的網袋,她的高跟鞋皮很亮,透著一股凜冽的氣息,她露出的腳背皮膚雪白,還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脈絡。


    梁薇說:“你為什麽不回我短信?”


    他的手頓了頓,“沒看到。”


    “說實話。”


    他又沉默。


    梁薇:“奧,我懂了,責任負完了,所以就沒必要再和我說話了,對嗎?”


    他低低的說:“不是。”


    “那是什麽?”


    旁邊的攤販都看戲似的偷偷瞥著他們,陸沉鄞有點不自在,對梁薇說:“你先回去吧,我要做生意了。”


    “行,那我們晚上見。”


    陸沉鄞霍地起身,叫住她,“梁薇。”淡淡的音色帶著點惱怒。


    他說:“沒必要。”


    見麵的理由是什麽?


    所以沒必要。


    梁薇背對著他揮揮手,離開。


    陸沉鄞雙手漸漸握拳,盯著她的背影眼眸深邃。


    她總是這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偏偏他就被她攪得心神不寧。


    “老板,這魚怎麽賣啊?”有個大嬸扯著嗓子問。


    陸沉鄞回過神,“六塊錢一斤。”


    梁薇去超市買了些吃的和用的再回的別墅。


    已經十月下旬了,離那天越來越近了。


    她回到家就倒在床上,窗外的陽光很好,路邊的樹草都開始有了秋意,顯得這陽光十分倦懶漫漫。


    透過落地窗,她能看到比較完整的一片天空,湛藍無雲,藍得深沉。


    這段時間整個人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望著天,望著望著不一會就睡著了。


    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是被外頭似拖拉機的聲音吵醒的,還有時高時低的人聲,像是在呼喊著什麽。


    梁薇看了眼手機,已經中午了,倒也不算晚,她裹了條毯子走到後窗邊上,探出頭朝遠處望去。


    有幾顆高大的合歡樹擋住視線,但還是依稀能看見遠處那片農田似乎在收割,河邊上站了許多人。


    唔,秋天,是該收獲了。


    “大強!麻袋!多拿幾個!”


    樓底下葛雲的嗓音響亮而焦急。


    不一會,鄉間小路上出現葛雲的身影,穿著暗紅色的夾克外套,頭發隨意紮在後麵,連跑帶奔的攜著一捆麻袋往農田的方向走。


    梁薇倚在窗邊,壓住垂蕩的白色的窗簾,窗外徐徐的清風夾雜著秋天熟暖的氣息悉數飄進來,她深深吸了一口。


    這是用文字無法形容的一種感覺,真的太微妙了。


    過去和現在,有些東西交疊在一起,有那麽一瞬間仿佛回到過去,這種感覺太微妙了,而她,深深眷戀著那個過去。


    無論是陽光明媚的春天,還是又涼又暖的秋天。


    梁薇重新躺回床上,開始刷淘寶,身邊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她打算近幾天開始做直播。


    以前的衣服那些人沒看膩,她也穿膩了。


    她不喜那些故意露肉的衣服,但是偏愛禮服。


    經常購買的那家店上了新款,是抹胸的黑色包臀短群禮服,腰部用了比較透明的黑紗做銜接。


    看起來幹練又不失端莊。


    她下完單去整理直播用的房間,把麥什麽的都裝好。


    這個房間除了上次那張看中的情趣房,其他的還來不及裝飾。按照直播的套路,梁薇覺得她應該在角落裏堆幾個超大的泰迪熊,這樣好顯得她比較女人可愛。


    她上微博,發了個要開直播的公告,順便刷了刷上次的評論。


    有人說:主播,我就喜歡你這種騷樣。


    梁薇笑出聲,關掉微博下樓煮東西吃。


    上次買的速凍餃子還在。


    吃完餃子,她刷碗。


    這樣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麽波瀾,純粹的小幸福。


    午後的陽光漸漸開始變柔,梁薇站在院子裏,想著要不要在亭子那邊種點什麽東西。


    比如,菊花......


    思索之餘,陸沉鄞的麵包車忽然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他提前下班回來了。


    從車裏下來匆匆忙忙進屋拿了什麽東西又跑出去了。


    倒是沒再穿那條防水的塑料背帶褲。


    想到他那身裝扮梁薇忍不住笑。


    怎麽看都是一副老實人的樣子。


    梁薇鎖好門,去尋他。


    稻田幾乎一望無際,一塊塊的分隔分明,似巧克力塊。


    收割機正慢慢的匍匐過田野,原本金黃的農田經過它的洗禮展現出最原本的泥土,泥土裏還留著水稻的根,又短又硬。


    所有人都忙著收稻子,說的是本地話,梁薇也聽不懂。


    “現在割的不是你們的?”


    梁薇的突然出現嚇了陸沉鄞一跳,他睨著她,轉頭繼續看收割機,不理她。


    梁薇捅了下他的手臂,“嫌我煩了?不想理我?”


    “不是。”他看她一眼,但很快挪開視線。


    他沒有辦法仍由梁薇誤會他的心思。


    村民都跟著收割機走,誰都不願退後一步,就怕明天收割機去了別的地方割,輪不到自己。


    她慢悠悠的跟在陸沉鄞走,粉色的居家拖鞋踩上有些微濕的泥土。


    陸沉鄞突然回頭對她說:“你別跟著了,這裏濕,也滑,等會別摔倒。”


    梁薇挑挑眉,大步向他走去,像個故意要唱反調的孩子。


    小河邊的狗尾草已經開始泛枯,她隨手扯了兩根拿在手裏把玩。


    “你小時候有沒有玩過這個?”梁薇把狗尾草的毛絨頭去掉,把枝幹咬住,另一頭撐在眼皮上,枝幹在她眼睛和嘴巴之間弓成一種弧度,眼睛被撐大好幾倍,她把臉湊過去。


    陸沉鄞停下腳步,伸手取走她咬著的狗尾巴草,說:“玩過,但不安全,很容易戳進眼睛裏。”


    “那是你玩得不精。”


    他不想和她爭辯,“你快回去吧,在這裏站著也沒什麽意思。”


    “不,我覺得挺好玩的。”


    兩個人對視相持許久。


    梁薇傲起下巴,往前跨一步,拖鞋和他的球鞋碰到,一軟一硬。


    陸沉鄞淺淺的歎氣,說:“我等會要幫忙收稻子。”沒空陪你。


    “那我幫你。”


    “梁薇。”


    “陸沉鄞...讓我跟著你,不行嗎?”


    我不是個纏人的人,可我想跟著你。


    如果我搬到鄉下住隻是為了自己那點狗屁憧憬,那麽現在,似乎已經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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