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兆良心不在焉地聽課的時候,被鄰桌戳了戳胳膊,回過頭,對方用一種帶點兒探究的目光打量了他半秒,才把紙條遞過來,盛兆良打開紙條,一看就是田鏡的字:


    “我什麽也沒說,真的。”


    盛兆良沒搭理。


    下課以後他走到田鏡桌邊。


    “出來一下。”


    全班幾十雙眼睛都在有意無意地瞄自己,盛兆良挺不爽的,口氣也不好,田鏡訥訥地合上課本,跟著他走到教室外麵,結果盛兆良往走廊上一站,就聽到有人小聲說:“喏喏,就是那個。”


    隔壁班的窗戶也啪啪打開了幾扇,有人明目張膽地趴到窗台上,盛兆良額角都爆起青筋,狠狠瞪過去,對方立時被嚇了一跳,訕訕地別開眼睛裝作四處看風景。再去看田鏡,好像被戳脊梁骨的人是他一樣,隻曉得埋著腦袋,盛兆良的火就竄起來了。


    “我知道不是你。”盛兆良說,“你要是沒做錯事,就別他媽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田鏡臉漲得通紅,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窩囊,抬起頭直視盛兆良:“為什麽相信我?當時隻有我在。”


    “你犯不著,傳這種話對你有好處嗎?”盛兆良瞥一眼周遭的人,輕蔑地笑,“這世上眼睛嘴巴多得很,鬼知道當時還有誰也在,不考慮這些就認定是你,我蠢嗎?”


    田鏡這才真正鬆了口氣,他也懷疑過昨天除了自己還有其他旁觀者,但是當時整個教室都空得一目了然,盛兆良認定是自己簡直太輕易了,但果然他是不一樣的。


    “你別多想了,我最煩看你一臉憋屈,有時間鬱悶不如多刷兩套題,咱們現在得求穩。”盛兆良說完,抬手在他腦袋上拍了兩下。


    田鏡捕捉到兩個他很在意的字眼,鼓起勇氣問:“咱們,咱們還能一起去z大嗎?”


    盛兆良垂眼看著他,田鏡在這種對視裏漸漸失去了信心,或者說他從來沒有過信心這種東西,他怎麽能跟鬱溯比,盛兆良一定會為了鬱溯去b大吧。


    田鏡眼裏的光暗下去的時候,盛兆良笑了,促狹又爽朗:“逗你的,我會那麽沒信用?答應過你的,就一定給你,啊。”


    田鏡的腦袋又被大力拍了兩下,盛兆良就走開了,順便對隔壁班豎了個中指。


    隻留田鏡站在走廊上,那些窺探的目光都便興味索然地散開。田鏡知道在新鮮度過去之前,盛兆良的名字一定會被這些人在嘴裏翻來覆去咀嚼多遍,他不希望這樣,盛兆良是個多麽優秀的人,坦然,真實,高傲但是也願意為了自己這樣渺小平凡的人,兌現諾言,哪怕那隻是他們躺在青旅的混居房裏,隨口說的:“我們一去z大吧。”


    這樣的盛兆良,他不管喜歡上誰,都應該如願,都應該被祝福


    田鏡走進教室,走到了盛兆良的課桌邊,盛兆良還很煩躁,正把自動鉛筆按得啪啪響。


    “盛兆良……”


    盛兆良抬起頭,被窗棱割開的光斑投了一塊在他臉上,他眯起眼睛。


    田鏡仔細地看他的臉,真好看,他第一眼就覺得他好看,一種尚且柔軟的英俊,但他這種脾氣,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凶,變成鋒利的英俊,而自己隻會從柔軟的胖子,變成癡肥的胖子。


    你給我的已經夠多了,夢想,友誼,數不勝數的啟發,還給了我多餘的,對愛情的幻想。既然隻有這一樣無論如何無法實現,那就該割舍,何況我都已經變成障礙了,你現在不覺得,也許隻以為我是一粒硌腳的石子,但萬一我害你失去了你最心愛的鞋子呢?


    田鏡開口道:


    “是我說的。”


    “嗯?”


    “是我傳出去的。”


    “……什麽?”


    “說你和鬱溯是同性戀的事,是我傳出去的!”


    他可能是第一次那麽大聲說話,這個班裏的很多人,也可能是第一次,注意到他。


    盛兆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陽光直直照進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充血,一瞬間紅了起來。


    田鏡被盛兆良一把抓住衣領,他聽到盛兆良聲音嘶啞地問:“為什麽?你他媽有病嗎?”


    “……因為我喜歡你。”他低低地說。


    田鏡不敢看盛兆良的臉,他覺得這個視界裏都隻有被撞歪的桌椅,躁動興奮的人影,還有盛兆良那雙被他幻想過的,此刻幾乎讓他喘不上氣來的手。


    “你他媽……胡說什麽?”


    “這就是我的動機。”


    田鏡閉上眼睛。


    “你不用兌現諾言了。”


    第二天,大家討論的不再是盛兆良和鬱溯,而是田鏡,一個出賣朋友的胖子,還有他被盛兆良在教室裏好好揍了一頓後的糗樣。


    #


    “田鏡,田鏡,起床開工了。”


    田鏡迷迷糊糊醒過來,發現是林銳,去看手機,已經八點多了。


    “你昨晚回來太晚了,還喝酒,結果今天怎麽叫都叫不醒。”


    田鏡從床上坐起來醒了醒神,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夢,全是高中時候的事,好像一晚上把三年過完了一樣,精疲力盡的,胃裏也難受,看來他真的不適合喝酒。


    “九點開工,你趕緊的啊。”


    田鏡想到自己都要在任老師工作前確認攝影機設置和裝配問題,連忙從床上蹦起來,五分鍾洗漱好後跟林銳打個招呼就直奔拍攝場地了。他到的時候道具組已經在忙,今天要搭個挺複雜的內景,拍賀徊在重樓的第一次亮相。


    九點的時候盛兆良準時到了,直接走到導演椅上坐下,也不跟任何人說話,先從監視器裏把每個機位檢查了一遍,看有演員還沒準備好,然後跟演員走戲。


    田鏡遠遠地望著他,看他說話時候眨動的眼睛,扶著下巴思考時抿起的嘴角,挑剔演員時蹙起的眉。盛兆良無論在哪裏都是人群中心,人們被他吸引,朝他聚攏,甘願擁躉。田鏡有些出神,想著盛兆良應該是在15歲那年,就已經知道自己要什麽,要成為什麽樣的人了吧?


    而他現在已經做到了。


    遠處的盛兆良好像察覺到什麽,朝這邊看過來,田鏡連忙低下頭,裝作調試機器。他想起盛兆良昨晚對他說的話——因為你看起來太渴望了——盛兆良大概從未像自己這樣渴望過什麽吧?他想要什麽就追,也一定追得到,他跑起來的樣子隻會是飛揚跋扈的,而不會大汗淋漓狼狽不堪,所以他更加不會理解,想要的東西就在那裏,而自己甚至連邁步追逐都不敢,都畏縮,這一縮就蹉跎數年。


    他之所以渴望到讓人覺得厭惡,是因為他真的等了太久了。


    “各部門準備,《賀徊》第四場第二鏡第一次。”打板員喊道,隨後是“啪”的一聲,場記板扣下,所有人員和機器一起運作起來。


    田鏡在投入到麵前歌舞升平,醉生夢死的影像世界中時,最後看了一眼盛兆良。


    那個專注而淩厲的青年和記憶中的不羈少年重疊在一起,留在了田鏡的視網膜上。


    那是他早就死掉的另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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