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鏡本來不該去b大的,那樣的話,他和盛兆良就會在高三那年徹底分道揚鑣。


    田鏡最開始其實是想考個攝影係之類的,是因為盛兆良說,好的攝影師也是說故事的人,他才決定報導演,去學習更龐雜的知識。而當時的z大和b大,籠統歸納是素養派和技巧派的兩所學校,實力不相上下,田鏡本來是打定主意主攻z大,講了個齊天大聖的故事後,也順利通過了z大的考核,但在高考前夕發生了那場事故,讓田鏡缺席高考,隻能來年再報。


    那個時候盛兆良和田鏡已經決裂,和鬱溯經一起去了b大。


    田鏡至今不願意承認,第二年藝考過後,當他收到了b大的合格證而在z大的第二次報考竟然落榜的時候,他心裏是有一絲慶幸的,盡管這種慶幸簡直顯得卑賤。


    盛兆良在b大見到他的時候,大概也是這麽看他的。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盛兆良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順帶一臉嫌惡,隻是那種嫌惡裏還有種田鏡不太明白的憤怒。田鏡想說我不是為了你才來這裏的,但他說不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是在自欺欺人。而自此之後,雖然他跟盛兆良是同係師兄弟,有時候甚至會一起完成一項作業,但盛兆良再也沒有給過他多於師兄弟之間的空間,田鏡漸漸意識到,來到b大不僅不可能跟對修複兩人關係有益,甚至更將兩人的關係降至冰點。


    那段時間田鏡很不好受,而大學相對放鬆的時間裏,另一件事也開始加倍地困擾他,那就是性向。


    電影學院氛圍開放,《霸王別姬》和《春光乍泄》這樣的電影也都被講爛了,田鏡戰戰兢兢的,也鼓起勇氣邁出了第一步。


    他上網搜到了一間gay吧,硬著頭皮去了,結果萬萬沒想到,第一次去就遇到了熟人。當時田鏡被一群群魔亂舞的基佬擠在舞池裏不得脫身,一個偶然抬眼,就見到了獨自坐在吧台邊的男人,還好死不死地對上了眼,兩人都是一驚,田鏡趕忙埋下頭,著急忙慌想撤,但他體積龐大,所過之處被人不知道翻了多少個白眼,跟小時候把腦袋卡進欄杆一樣,易進難出,結果混亂擁擠的汗濕*間伸進來了一隻手,拉住了他,把他護了出去。


    想來那畫麵也挺別扭的,他那麽大一隻,對方護著他,倒像是兩人互相挾持,旁人都以為這兩人要幹架了,才紛紛讓開。


    田鏡和對方來到酒吧外,呼吸了新鮮空氣,田鏡卻覺得還不如被剛剛那個胸肌健碩的舞男用胸夾死算了。


    “任老師,好,好巧啊。”


    他怎麽也沒想到,第一次去gay吧,會遇到看起來最嚴肅的那位老師。


    任曜駒當晚沒跟他多說什麽,兩人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任曜駒還是和平日裏一樣,溫和但讓人不敢親近,田鏡幾乎要以為那天晚上發生的插曲是個無厘頭的夢了。


    後來學校裏辦一個中日交流會,要任曜駒帶學生拍個短片拿去做交流會主題放映,任曜駒在導演係裏隻要了當時還在念大二的田鏡。


    “那胖子有後台”的謠言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之後任曜駒確實對田鏡青睞有加,但大家都沒辦法信服,田鏡的能力中規中矩,不是沒有靈氣,隻是在人才眾多的電影學院,那麽一點兒靈氣根本上不得台麵,更何況越來越多人發現,田鏡拍的東西,有模仿高他一屆的盛兆良的痕跡。


    田鏡大三那年,盛兆良的畢業作品在圈內引起了轟動,而緊接著,田鏡的期末作業就被爆出抄襲盛兆良,而且還是某個學生跳過本係教授,直接向學校裏舉報,不僅舉報田鏡抄襲,還舉報導演係教授任曜駒包庇。當時事情在校內論壇鬧得很大,田鏡的照片和個人信息都被曝光在論壇上,誓要搞臭他,那時候電影學院的學生大三開始就邁入社會接受很多工作機會了,田鏡的抄襲事件必然會影響到他在圈內的名聲,而且起步階段的學生,大多依靠的人脈都是老師和校友,田鏡一夕之間聲名狼藉,甚至有可能沒有辦法畢業。


    作為期末作業的第一個觀眾,任曜駒的包庇行為更加坐實了田鏡抄襲,田鏡遞交作業的時間也晚於盛兆良把他的畢業作品上傳到網上的時間。就在大家紛紛嘲諷道這簡直是年度大戲的時候,事情再次急轉直下到讓人跌破眼鏡,任曜駒和田鏡的個人電腦被黑,找出了兩人在同一個同誌論壇登錄過的記錄,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是師生兩人關係存疑的事情,在越來越多的添油加醋道聽途說下,成為了當年電影學院最大的醜聞。


    事情的結果以任曜駒引咎辭職,田鏡休學半年告終。


    任曜駒離開學校那天,給田鏡發了一封短信:


    我曾經想過如果我們不是師生,事情大概會美好一些,現在我不是你的老師了,卻是無比糟糕的境況。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有光明的未來。


    你是我教過的最好的學生,不要讓自卑蒙蔽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天生就是用來創造電影的。


    田鏡一直都沒有看懂那寥寥的幾句話,抑或是他看懂了,卻沒有辦法相信。沒有辦法相信寡言的從未有過一絲暗示或者越軌行為的任老師,是喜歡著他平凡的胖學生的,也沒有辦法相信,自己能夠被稱為最好的學生。


    而且在發生一係列變故期間,田鏡根本沒有餘力去關注其他,他甚至沒有去問任曜駒為什麽要包庇自己,沒有把他的期末作業入檔。那個時候的田鏡滿心滿眼都是絕望,因為他無法跟盛兆良解釋,他沒有抄襲,他有證據表明他的成片日期是早於盛兆良的,但那就會將剛剛獲得各界關注的盛兆良拽落到比他的處境還要可怕的深淵。


    而鬱溯,正是看準了這一點。


    #


    “你還記得學校裏那個人工湖嗎?本來校區就很小了,還有一大片人工湖占地方,大家提起來都很嫌棄,但是湖裏的魚卻常年被學生喂得白白胖胖的。”


    田鏡看到湖裏有魚,站定下來,掏了掏衛衣口袋,果然找到了一袋小餅幹,他隔著包裝袋,把餅幹用胖胖的手揉碎了,再撒到湖麵,水麵下立時湊過一大群魚來,擠擠挨挨地搶食,水花四濺。


    盛兆良在他做完這一切後,才說:“記得。”


    田鏡抿起嘴,不再說話,盛兆良等了良久,問他:“怎麽不說了?”


    田鏡笑了笑:“有很多我都搞不清楚是我跟你的共同記憶還是隻有我記得。”


    “嗯。”盛兆良點了點頭,“畢竟大多數時候都是你在偷窺。”


    “也沒有吧……”田鏡微弱地反駁,“很多人都在看你,我隻是其中一個。”


    “但隻有你讓我覺得不爽。”


    “對不起。”


    盛兆良看向田鏡,大約是胖吧,這人臉上膠原蛋白豐富,跟學生時代一樣白嫩,哪兒哪兒都是一樣的,身上畏縮溫吞的氣質也是一樣的,盛兆良每次看到他,都像是看到了那些已經過去的時光,就像反複描摹修葺的古老壁畫,呈現出一種扭曲的不自然的清晰。


    說不定我也有隻有我記得而你不知情的記憶。盛兆良想。


    #


    在b大見到田鏡作為新生,茫然地站在社團攤位前,也沒有人去拉他入團的時候,盛兆良覺得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以往出現這種情況,都是盛怒的預兆,所以盛兆良就理所當然地上前把田鏡惡狠狠地折騰了一番,看那胖子大氣不敢出的樣子,他舒爽了不少,但還是憤怒,回頭仔細想了,他大約是憤怒田鏡放棄了z大吧。


    田鏡其實是他最看不上眼的那類人,因為長相的緣故,被人看扁,就真的覺得自己是扁的,把身上那些為數不多的閃光點也縮沒了。最開始他願意跟田鏡來往,多少是抱著點兒“老子要把這慫貨□□得順眼點”的想法,後來田鏡對夢想執著起來,盛兆良心裏是有點兒自豪的,他雖說喜歡欺負田鏡取樂,但並不是抖s,看到田鏡整個人被支撐起來,而不是背景牆一樣待在自己旁邊,他會更舒坦些,哪怕最終田鏡背叛了他。


    被人咬了一口,他會生氣,但是發現那個咬了自己一口的人轉眼又變回狗了,他才會更生氣吧。


    那個提起z大就兩眼發光,備考前夜緊張得睡不著,前前後後去了z大三趟的家夥,竟然在他們決裂之後,放棄了z大,像條因為咬了人而被丟棄,就變得可憐巴巴的喪家犬一樣,跟著自己跑到這裏來了。


    這個人身上那唯一的一點閃光也被他的卑劣和低賤抹殺掉了。


    就有那麽喜歡我?


    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院係,他和田鏡碰麵的次數不會少,但在盛兆良盡可能的避免下,好歹算是形同陌路了,然後有一天,舍友跑來跟盛兆良說,有個學弟派的東西風格跟你很像,要不要看看。


    他看了,是田鏡的作業,最像的是節奏把控,鏡頭拘謹很多,畢竟節奏多研究是能模仿的,但鏡頭感覺就隻能捕捉一兩分,他沒有說什麽,但心裏失望至極。


    與此同時,田鏡對他的窺視漸漸密集起來,有時候甚至會跟到他的宿舍樓下,要不是學校太小,這已經完全可以告跟蹤了。田鏡大約以為自己做得不明顯,而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的,至少這種視線隻有盛兆良一個人察覺得到,盛兆良因此很是鬱悶了一陣,索性很快自己就開始頻繁出校跟組,待在學校的時間少了,忙起來的時候,連鬱溯的消息都顧不上回,更不要說想起那個胖子。


    就算偶爾,偶爾想起來,也是入睡前大腦昏沉混亂的時候,稍縱即逝的一個圓滾滾的印象,時常被跟當天吃的飯團混在一起。


    某天盛兆良回學校上課,發現田鏡在助教請假的時候充當那個很嚴肅的任教授的助手,這挺讓人意外,畢竟能跟教授搞好關係是每個學生都想做到的事情,田鏡這種有點兒社交障礙的人,應該是沒那個本事的。稍微留意,也聽到了關於田鏡有後台的傳言。盛兆良跟田鏡高中三年同學,田鏡家境如何他當然清楚,所以開始好奇起真正的原因。很快他就發覺不對勁了,任曜駒在講課的時候,會狀似不經意地看田鏡,而且如果正好田鏡也在看他的話,他會慌張地調開目光。


    盛兆良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老實說他有點兒懵逼,但除此之外,那種渾身緊繃的感覺又來了。


    不久後他就畢業了,畢業作品是跟鬱溯一起完成的,他至今不願意回憶那部讓他和鬱溯都聲名鵲起的片子,因為那之後他的生活像是被突然劈成了兩半,鬱溯走了,田鏡也以非常狼狽的姿態退出了他的生活,而“盛兆良”三個字成為了他的枷鎖,他和過去那個隻想探索電影世界的少年一刀兩斷,他進入了圈子進入了階層,簡單來說,他進入了生活。


    有更多東西塞到了他的腦子裏,但某個圓滾滾的容易和飯團弄混的身影,還是會見縫插針地出現那麽幾次。


    有沒有可能再見到那個胖子呢?


    有時候他也會這麽想。


    #


    然後就見到了。


    盛兆良看著田鏡,陽光很好,田鏡短短的睫毛和臉頰上的絨毛都能看清,他似乎也想清楚了一些東西。


    也許*這種東西,還真不是無端而起的,那麽多年了,田鏡還能走到他旁邊來,跟他站在這裏喂魚,其實是因為他對他也有*吧。


    就像互相吸引的天體,也許相隔數萬光年,也總是被引力拉扯。


    “喂。”盛兆良突然出聲。


    “嗯?”田鏡低頭看著魚,嘴上應了一聲。


    “你還喜歡我嗎?”


    田鏡沒動,眼睛一眨不眨的。


    “還喜歡的話,我們在一起吧。”


    魚把最後一點兒餅幹末也吃完了,悠悠哉哉地擺著尾巴,成群抑或獨自遊走。


    “嗯。”田鏡又應了一聲,帶著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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