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的確是繼承了些殷虞謠的好運氣,虞謠這一路順利得幾乎讓她都有些難以置信了。


    天亮之前她便徹底離開了那小村子,而後剛巧碰上了要到縣上去的驢車。她狠了狠心從自己辛辛苦苦存了許久的積蓄中摳出了幾文錢當了路資,乘著那驢車一路到了縣上。


    到了縣城之中就更為順利了,隨便拉個路人詢問兩句便可知道白府的位置。白府在這秦州之中都算得上是有名的人家,陶源縣城之中自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虞謠終於得了閑,將自己的思緒捋順了一遍,突然想到了這白府的來曆。


    在原書裏有個倒黴催的白禦史,他祖籍便是秦州。當了禦史之後,他竟然沒將自己的家眷接入京中,十足的負心漢架勢。後來他因著某件事被老皇帝砍了頭,不過因著他的家眷都在秦州老家,所以倒也沒被牽連在內,算是躲過了一劫。作者並未花費太多筆墨來講述此事,隻不過是一筆帶過而已,也正因此虞謠居然一直沒想到白府這個緣由。


    雖說那白禦史在京中算不得什麽有權勢之人,但在這秦州,他的身份也已經很夠看了。而且看著這縣中之人對白家的尊崇,虞謠突然生出一個想法,或許白禦史未將家眷接入京中不是因著他負心,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兒罷了。畢竟若白夫人去了京中,免不了會有來往應酬,隻怕會多有不適應,反而不如在這陶源縣逍遙自在。


    虞謠就這麽一路斟酌揣摩著此事,感覺自己仿佛開始窺探到一些事情,這讓她心中隱隱有些雀躍。


    等到遠遠地看到白府的後門之時,虞謠終於鬆了口氣。她站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將自己的頭發、衣衫都做了整理,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幹淨利落一些,至少不能讓人看了厭煩。


    看門的是一個姓李的婆子,她頭發已經白了大半,看起來麵容和藹,但眼神卻並沒有那種渾濁。


    虞謠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的模樣,隨即軟軟地開口道:“婆婆,我聽說這府裏在招年紀小的侍女,是真的嗎?”


    說完,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那位看門人。


    李婆婆低頭看著虞謠,卻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和藹地一笑:“好標致的丫頭。你家父母呢?”


    “我不知道爹娘在哪裏……”虞謠咬了咬唇,暗地裏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擠出幾滴淚,“我自小在叔父家中幹活,前幾日我聽叔父與嬸子商量,要將我賣掉。隔壁的嫂子說那不是什麽好地方,給了我些錢讓我去尋我爹娘。可我找不到爹娘,錢也快要用完了,聽人說這府裏在招侍女,所以便來看看。”


    虞謠搬出了這套早就準備好的半真半假的說辭,有些忐忑地看著李婆婆。她知道像白府這樣的人家是絕對不可能收那些來曆不明的侍女,所以自己隻能如此解釋,但至於她肯不肯聽,則是另一回事了。


    李婆婆上下打量著虞謠,隻覺得眼前這女孩子雖然衣衫破舊,但還算是幹淨整齊;年紀雖小了點,但勝在口齒伶俐;生的雖說瘦弱了點,但長得十分標致。


    沉默了片刻後,李婆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我可以先帶你入府,但最終能不能被夫人挑中留下來,還得看你的運氣。”


    “謝謝婆婆。”虞謠連忙抹幹淨了淚,忙不迭地向她道謝。


    白府之中的景致十分精致,隻是從後門到偏院的這一小段路,便有數個精心布置的景。虞謠自從到了這裏,便一直生活在偏僻的鄉村,如今乍一看到這無比講究的富貴人家,倒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看什麽都有些新奇。但好在她沒忘了本分,安安靜靜地跟在李婆婆身後,隻用餘光打量著附近。


    聽了李婆婆的講述,虞謠才知道此事並非她先前所想的那麽簡單。


    白府這次招侍的並不是尋常侍女,而是為了給府中的四小姐找個兩三個年紀相仿的陪讀,若是有中用的人便留下來培養成心腹。


    白府四小姐四小姐閨名白雅書,今年剛滿七歲,正是那位白禦史的獨女。


    來到偏院之中時,院中正有一位教養嬤嬤在教規矩,院中站著不少裝扮一致的女童。


    李婆婆帶著虞謠站在一旁,等到那位教養嬤嬤講完了一段,方才上前去打招呼道:“宋嬤嬤,我這裏還有個丫頭,你看看怎麽樣,若是可用的話便一並教導了吧。”


    宋嬤嬤客套了兩句,方才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虞謠,見虞謠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禮後,臉色稍微緩和了些:“倒是個伶俐的丫頭。既然她能過你的眼,必然是有所長處的,那我便留下她了,隻是最終如何,還得由夫人定奪。”


    “那是自然。”李嬤嬤眼角的笑紋愈加明顯,她又摸了摸虞謠的頭,便轉身要回去了。


    虞謠又向著她行了一禮,低聲道:“謝謝婆婆。”


    宋嬤嬤冷眼旁觀,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還是個知恩的人。你先同著她們一道聽規矩,等到晚上我會吩咐人帶你去沐浴,領衣服。”


    虞謠點了點頭,站到眾人之中,安安靜靜地聽著宋嬤嬤的訓話。


    這麽一天下來,虞謠算是摸透了宋嬤嬤的脾氣,她看起來雖然嚴厲的很,但對於那些守規矩的人卻並不會多加為難。


    等到晚上沐浴之時,虞謠回想起這兩日的經曆,隻覺得幾乎耗費了自己的全部心力。不得不說,她能平安地在白府之中安置下來,委實靠了那虛無縹緲的運氣。這其中一旦出現什麽差錯,隻怕自己就不知是何結果了。


    白府到底是大門大戶,就算是侍女的用度也是遠遠好過虞謠先前所過的日子的,無論是飯食還是衣物,虞謠都十分滿意。


    大約是念及她們年紀尚小的緣故,宋嬤嬤分了幾天來教導她們不同的規矩,包括了如何行禮,如何回話,以及讓她們學著辨認不同材質的布料首飾,以增長些見識。


    虞謠對古代之物幾乎也算得上一無所知,並不比旁的小姑娘多了解些什麽,所以也隻得認認真真聽著這一條條的規矩,逼著自己牢牢地記下宋嬤嬤所說的每一句話。她心中一直有一種預感,自己很可能還會不可避免地被牽扯到殷虞謠的那些事情之中,不可能永遠這麽平平淡淡地度日。


    也正因此,她完全不敢忽略過任何一點東西,生怕將來因此吃虧。


    半個月之後,這院中的小姑娘們終於都開始慢慢習慣了白府這樣大門大戶的生活,也不再似最初那般在夜裏哭著想要回家。大約因為白府之中待遇頗好的緣故,她們一個個地都不似最初那般麵黃肌瘦,漸漸地開始顯出這個年紀的姑娘們應有的活力。


    虞謠看著自己一日日變得愈發圓潤的臉有些發愁,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殷虞謠的身子會這麽容易發胖,明明她都是同旁人一般作息飲食,偏偏她就是比別人胖上一些。雖說小姑娘圓潤一些看起來很是可愛討喜,但虞謠已經開始有些擔心將來該如何是好了。


    然而還沒等虞謠擔憂太長時間,宋嬤嬤便帶著她們這些女孩兒去了白府的花園。往日裏她們都隻能在那偏遠之中活動,絕對不許四處走動驚擾到貴人,如今宋嬤嬤帶她們到花園之中遊玩,實在是有些反常。


    旁的人有可能不知,但是虞謠差不多已經猜出了她這舉動的深意,隻怕那位白夫人是要借此機會對她們進行一次考核了。


    “念在你們這些天學規矩學的辛苦,我準給你們半天的假,許你們在此玩上半日。”宋嬤嬤此言一出,這群小姑娘們臉上都泛起了顯而易見的喜色,然而她又看似不經意地開口道:“隻是有一點,你們看看遠處那扇門,無論如何誰都不許去打開,明白嗎?”


    小姑娘們紛紛回道:“明白。”


    虞謠附和了眾人,而後心中暗自下定決心,一定離那個門遠遠的。


    她早已脫離了會被好奇心支配的年紀,何況這點好奇心可的的確確有可能害死自己,所以她自然是避之不及的。


    宋嬤嬤吩咐完那一句話便離開了,壓抑許久的小姑娘們一哄而散,或成群結伴或獨自一人,四處散開。


    虞謠一想到此事有可能是白夫人用來篩選她們就渾身不自在,生怕自己有什麽舉動惹得白夫人不悅,簡直恨不得坐在原地一動不動。但那樣的話未免太過刻意,而且有可能給人留下呆板不合群的印象,虞謠並不敢鋌而走險當這個特立獨行的人,所以也隻能隨著眾人一起散開。


    猶豫許久,虞謠都沒能想出什麽萬無一失的主意,索性不再去想那些顧慮,開始一門心思欣賞起白府這個園子。自來這裏的第一天,她便十分喜歡這個園子,如今總算是得償所願,可以仔仔細細看上一看。不過她也是很有分寸,並不會去一些太過隱秘的地方探看,隻是將那些較為顯眼的精致一一賞玩了一遍,最後安安靜靜地坐在石凳上喝茶。


    虞謠捧著茶盞坐在石凳之上,腳下意識有一搭沒一搭地蕩著,而後突然意識到自己此舉不太妥當,訕訕地扯了扯裙擺,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裏不再動。


    突然間,有尖叫聲傳來。


    虞謠猛地抬頭,隻見有兩個小姑娘從先前宋嬤嬤所指的那扇門中衝了出來,仿佛背後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一般。


    果然來了……


    虞謠歎了口氣,她就知道宋嬤嬤先前那般說,肯定會有人忍不住想去看上一看。用頭發絲想,她都知道這幾個人留不得了。或許這些小姑娘的確是心誌不夠成熟,不知道此事是考核她們,也抑製不住自己的那點好奇心,但是正如那句話,不作就不會死。


    她本以為事情到此就該結束了,卻沒想到那扇門後居然又衝出了一條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狼狗,直愣愣地衝著先前兩個小姑娘而去。虞謠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這園子裏麵隻有她們這些小姑娘,單論氣力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製止的了這條大狼狗的。


    可事情已經發展到如此地步,如果隻是為了警示也已經足夠了,但居然沒有人出來阻止!


    事情不大對……虞謠將手中的茶盞放在石桌之上,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環視著四周的形勢。


    那些不相幹的小姑娘都已經散開來,離那對被狗追逐的女孩兒遠遠的,生怕被波及到。而那兩個小姑娘死命地跑著,後麵緊跟著那條狼狗。


    虞謠知道自己應該像旁的小姑娘一樣躲開,這樣才是最保險最萬無一失的選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夠了,但她卻實在是做不到。這裏都是年僅六七歲的小姑娘,不夠冷靜,心智也不夠成熟,若是她也袖手旁觀的話,隻怕那兩個女孩兒就難以善了了。


    她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是什麽事情,但她的確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那麽小的孩子在自己麵前受傷,甚至於死亡。


    “你倆分開啊!”虞謠下定了決心賭上一把,一邊跑向兩人,一邊大聲叫道,“你們分開逃!”


    那兩個小姑娘全憑著本能互相牽著手跑,如今被她這麽一嗓子嚇到,竟然就那麽茫然無措地聽了她的命令。她倆分開之後,一直緊緊追著她們的狼狗猶豫片刻,衝著其中一個穿著藍衫的女孩兒追了過去。


    “來我這裏!”虞謠拿起石桌上的茶壺,衝著追來的狼狗狠狠地砸了過去,而後牽著已經快要力竭的藍衫女孩兒飛快地向著不遠處的蓮花池跑去,“聽我的,跳下去。”


    “我……我不會洑水啊!”藍衫女孩已經要哭出來了,一邊喘氣一邊哭。


    虞謠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而後轉頭看了看:“我會就行了,想活的話就跳下去,我會救你的。”


    藍衫女孩看了她這堅定的模樣,竟憑空生出些信賴,狠狠地點了點頭,攀著蓮花池旁的圍欄跳了下去。虞謠一邊幫著她,一邊將自己身上的外衫脫了下來扔到一旁,自己也翻身跳了下去。


    兩人總算是擺脫了緊追不舍的狼狗,然而卻又陷入了另一重困境。虞謠的確是會遊泳不假,可她卻不隻能自己能不能用這麽小一個身體拖著另一個人遊上岸。


    “冷靜點,別抱得太緊,不然我們就得一起死。”虞謠咬了咬牙,盡量拖著那女孩兒艱難地向著岸邊遊去。


    她為了遊得方便一些,在跳水之前已經將外衫脫了下來,然而現下還是十分辛苦,幾乎下一秒就要一同沉下去。好在那女孩兒被她的威脅給嚇到了,略微放鬆了一些抱著她的手。


    虞謠一時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多管閑事,一時又恨不得將這累贅扔下,但最終還是認命地帶著她向岸邊一點點前行。


    等到終於到達岸邊,虞謠覺得自己已經有些精神恍惚了,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女孩兒推上了岸,自己卻已經脫力,有些無助地抓著岸邊的野草不肯沉下去。


    在她幾乎要放棄之時,有一雙很有力的手探入水中,將她抱了出來。虞謠長出了一口氣,勉強抬起眼看了那人一眼,入眼的是一張有些眼熟,好看的近乎賞心悅目的臉。


    事到如今,她居然還能分辨出來那人好看不好看,虞謠苦中作樂地笑了笑,隨即便徹底陷入了昏迷。


    待到醒來之時,她已經躺在那間熟悉的房間裏了。


    “你醒了。”坐在一旁的宋嬤嬤見她睜開了眼,便問道,“感覺如何了,可用我再去叫大夫來看看?”


    虞謠努力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轉過頭看著宋嬤嬤笑道:“我覺著沒什麽大礙,不用再叫大夫了。”


    宋嬤嬤坐到她床邊,有些憐憫地摸了摸她的臉,歎道:“你這丫頭倒也是膽大得很……不過也虧得有你,不然我就真的不知該如何向夫人交代了。”


    虞謠雖有心想問問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該打探太多,所以隻能將那點好奇心壓了下來,轉而問了個無足輕重的問題:“嬤嬤,救了我的那人是誰啊,我是不是得去向他道謝。”


    “那倒不必了。”宋嬤嬤搖了搖頭,解釋道,“他是府中的表少爺,等到老婦人的六十壽辰過了就回京,隻怕你也是見不著的。”


    “表少爺?”虞謠愣了愣。


    宋嬤嬤倒也沒責怪她,反而和藹地笑了笑:“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當初白府的三姑娘嫁去了謝家,生下了表少爺,姓謝名然。不日便是老婦人的六十大壽,他特地趕回來為外祖母賀壽的。”


    謝然?謝然!


    虞謠震驚地看著宋嬤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麽一落水,居然陰差陽錯地和謝然扯上了關係。


    若是旁人她大概也就順水推舟地將此事略過了,可既然救她的人是謝然,那她無論如何都要與這將來注定權傾朝野的權臣拉近點距離,將抱大腿設為人生目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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