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虞謠便起身收拾,她從箱子最底翻出了一套不常穿的石青色襖子換了。因著李氏喜歡鮮亮的顏色,所以丫鬟們平日裏都是穿著粉色之類的衣服,虞謠仗著自己年紀小臉嫩所以素來也是粉色、藍色衣裳穿得較多。


    正在梳洗的翡翠看到她這模樣,疑惑道:“你怎麽想著把這衣服給翻出來了,這襖子不趁你啊。”


    虞謠拽了拽衣角,小聲答道:“穩重些好。”


    “人小鬼大的!”翡翠拿過麵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滴,猶豫了片刻後還是歎道,“有句話,我還是先講了吧,免得你到時候更掃興。你要知道這種日子也並不是每個宮人都能趕上的,若是剛巧當值不得空出來,那也是見不到的。”


    虞謠愣了愣,而後有些嘲諷地點了點頭:“是了,這種事情在貴人們看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翡翠拿著梳子挽了個發髻,而後囑咐她道:“你記得自己帶些點心,萬一他不在上午的那一批中,你好歹墊墊肚子在等。”


    虞謠歎了口氣,謝過了翡翠的好意,翻出了兩塊糖糕揣了起來。


    她有些猶豫要不要給秦修帶些糕點,後來想了想還是作罷,畢竟秦修在那種境況之下,大約已經是沒什麽口腹之欲的。


    因為生怕錯過秦修,所以她早飯都沒顧得上吃,順手拿了一塊糕點塞嘴裏,而後喝了口茶便匆匆出門了。


    她回憶了一下顧嬤嬤的吩咐,又向路人打聽了一下,總算是輾轉來到了得見宮人的宣華門。


    宮門口已經有不少人在等著了,大多都是稍微上了年紀的婦人,甚少有像是虞謠這般年紀的人。她背著包袱站在一旁,倒是惹來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虞謠歎了口氣,找了個角落處窩著,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有些漠然地抱臂站在角落裏,聽著嬤嬤按著名冊點著名,看著那些從宮牆之中走出來的宮女、太監與自己的家人相擁哭泣互訴衷腸,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有些人太過渺小,以至於他們的悲喜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生死都握在別人的手中。


    虞謠突然覺得,這氣勢巍峨的皇城或許的確有那麽一種誘惑,讓人想要不由自主地生出對權利的*。


    等到太陽高懸,她卻還沒等到那位嬤嬤點到秦修的名字,虞謠歎了口氣,覺得有可能的確被翡翠給猜對了,秦修大約是在下午那一批之中的。她猶豫片刻,而後翻出了專程帶過來的糖糕,準備填一填肚子再等。


    虞謠百無聊賴地倚在牆角,偶爾抬頭看上一眼,誰知卻剛好看到了個熟人——劉靈均。


    他在不遠處,站得挺直,配上他青色的衣衫莫名讓虞謠想起來山間的翠竹。虞謠楞了一下,而後才想起來劉靈均是有一個名叫劉靈珊的妹子在宮中當宮女的。按著原書的走向,劉靈珊因為跟的主子欣嬪與殷虞謠不對付,她就成了主子們宮鬥的炮灰。欣嬪用劉靈珊的命栽贓殷虞謠,結果最後還是被殷虞謠給化解了,還賠進去了自己的命。


    虞謠看著劉靈均身旁的粉衣宮女,覺得背後有點發毛。她對原書之中與殷虞謠有所牽扯的人都懷著幾分敬而遠之的態度,隻要能躲的都盡量躲開,生怕自己與殷虞謠的所作所為重合得太多,最後會步上她的後塵。更何況說到劉靈珊之死,也不全然是欣嬪的鍋,其中殷虞謠也做了一點手腳,這讓虞謠下意識地有些發怵。


    她本身就不想再見劉靈均,生怕他再提起那日的一文錢,再加上劉靈珊的緣故,更堅定了遠離劉靈均的心思。


    “內務府,秦修。”


    嬤嬤的聲音將虞謠從回憶之中拉了出來,她有些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而後把嘴裏的糖糕咽了下去,拍了拍手從角落中走了出去。


    按著原先的劇情,秦修現下地區應當是在內務府當值,不過算不上什麽有身份的人,不過一個尋常的宮人罷了。再等一兩年,他就會被調去敬事房,那可是個油水極重的地方,多少人巴不得能去那裏當值。可秦修竟也隻待了兩三年,而後便調去了禦書房負責掌茶,那地方沒什麽油水可撈,但他因為在皇上麵前刷了足夠的存在感,所以頗受重視。後來他與殷虞謠聯手,借著便利開始插手朝政。


    現下看來,秦修從一開始就是衝著那個最有權力的位置去的,所以才會毫不猶豫地放棄敬事房的職位,用幾年的蟄伏換來了最後的權勢。


    虞謠有些緊張地攥了攥衣角,站在不遠處看著宮門口。


    秦修仿佛就是為了來走個過場一般,眼都不太抬地在那裏晃了一下,嬤嬤看到他後點了點頭,開始借著念名單。他仿佛什麽希望都沒抱一樣,連看都未曾向外看,回身就走。


    “秦修!”虞謠高聲叫了他的名字,而後在眾人的目光中捂了捂臉,還是跑上前去又叫了一聲,“哎,你別走啊!”


    秦修詫異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猶豫了片刻,而後才冷著臉緩緩地走了出來。


    虞謠有些訕訕地看著他越走越近,想著該怎麽跟他解釋自己的來由。她甚至有些異想天開,若是秦修不問這問題就好了,她也不用左右為難怎麽編借口了。但很明顯,秦修不是那種會配合她的傻白甜。


    “你怎麽來了?”秦修低頭看著她,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我並不認識你,你究竟為了什麽?”


    虞謠歎了口氣,還是編不出什麽可信的借口。最重要的是秦修不是簡簡單單可以糊弄的人,萬一她編的理由有所漏洞,隻怕會讓他加倍防備自己。


    “你就當我是一見如故,不行嗎?”虞謠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將自己最誠懇的表情端了出來,“我曾有一個表兄,與你長得有幾分相似,所以……”


    聽了她這理由,秦修有些嘲諷地笑了笑,顯然是並不相信。


    虞謠被他這刻薄的一笑戳到了,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衣袖:“我的確沒有想害你的意思……”


    “我知道。”還沒等虞謠來得及鬆口氣,秦修就又無所謂地笑了笑,“我有什麽值得你圖謀的呢?”


    虞謠又歎了口氣,不知該如何搭話。


    她看著秦修的模樣,隻覺得他又長高了些許,雖不似先前那般瘦脫了形,但仍是極瘦,本該合體的衣服看起來有些寬鬆,配上他那張動人的臉莫名讓虞謠有些難過。無論眼前這人究竟什麽身份,虞謠對他畢竟還是存了不少好感的,故而忍不住有些心酸。


    秦修看著她眼中突然就盈了淚,略微有些不知所措,有那麽一瞬間甚至有些相信眼前這丫頭的確有一個與自己想像的表兄,所以現下觸景傷情了。


    “噯,我怎麽這麽矯情。”虞謠笑了抹了抹眼,略帶尷尬地將手中的包袱遞給了秦修,“我也不知道該帶什麽給你,府中的嬤嬤說讓我帶些鞋襪,可我又不知道該帶什麽尺寸的,所以隻能各樣都買了些……你看看有沒有合用的吧?”


    秦修盯著她看了片刻,而後才道:“宮中現下有規矩,探親不許夾帶東西回去的。”


    “啊?”虞謠有些難以置信,沒想到顧嬤嬤的消息居然會出了錯,她愣了許久,而後訕訕地將伸出去的手收了回去,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那就沒法子了……我先前並不知道有這規矩,並不是成心想害你違背宮規的……”


    秦修低頭看著她烏黑的頭發,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沮喪,想了想又道:“無妨,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虞謠咬了咬唇,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將自己餘下的那塊糖糕拿了出來,托在掌心獻寶一樣給秦修看:“我們府中的白糖糕一直很好吃,你要不要嚐嚐?現下吃了,就不用帶回宮裏了啊。”


    秦修看著她的指尖,但卻沒有什麽動靜。


    在這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虞謠幾乎覺得自己已經不能更尷尬了。


    而她也突然想明白,秦修不肯收下自己帶的鞋襪並不是真的因為宮規如何,而是他不放心自己而已。顧嬤嬤在宮中呆了那麽久,又怎麽會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一種情形呢,就像上午的時候,有的人就偷偷地將家人帶來的衣服換了上去。秦修這個多疑的性格,又怎麽會輕易相信一個才見過兩麵的人呢?


    虞謠倒不會覺得秦修不近人情,畢竟秦修的選擇才是最理智的決定,若易地而處,她大約也會做出和秦修一樣的選擇。隻是有那麽一瞬間,她突然想,何必呢?


    就算沒了自己,秦修照樣會在宮中過得順風順水,就算有什麽不如意也不過是暫時的,等到將來他便會將那些受的屈辱一一奉還。對秦修來說,自己原本就是一個突然殺出來的意外,非但沒什麽用處,還得讓他分出一份心思來防備。


    “算了。”


    虞謠聳了聳肩,釋然地笑了笑,而後便想收回自己的手。


    然而還沒等她再說什麽,秦修突然伸手從她手中拿過了那一塊糖糕,冰涼的指尖在她的掌心劃過,引起一陣顫栗。


    秦修麵無表情地拆開了那一層油紙,露出了裏麵潔白的糖糕,他咬了一口嚐了嚐:“味道的確不錯。”


    “你不怕……”虞謠幾乎要問出那個疑問,但還是理智地咽了回去,不想將兩人之間的那點猜忌捅到台麵上。


    秦修看著她嘴角還未擦幹淨的白糖,知曉這大約是她自己要吃的東西,隻不過因為那些原本準備的鞋襪派不上用場,所以才會將這塊糖糕拿出來。他也說不清自己是因此覺得糖糕不會有什麽古怪,還是因為見她那副模樣實在是有些可憐所以才會接下這點心,但他不得不承認,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如果讓著丫頭就這麽走了,那他大概永遠也見不到她了。至於為什麽會在乎這點顧忌,他也說不清楚。


    虞謠鬆了口氣,而後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你喜歡什麽點心,或者旁的什麽東西?你告訴我,我明年好給你帶。”


    “都可以。”秦修飛快地吃完了那塊糖糕,而後解釋道,“我沒什麽特別喜歡的。”


    “啊……”


    虞謠突然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秦修自小家境就不好,哪裏吃過什麽好的東西呢?


    她勉強笑了笑,找補道:“那我回頭看看,如果有很喜歡的,再帶過來給你好了。”


    秦修點了點頭,而後突然想到了兩人第一次見麵之時她硬塞到自己手中的荷包,皺眉道:“我這次身上沒帶銀子,等到下次再還給你。”


    虞謠有些不老實地踮腳在地上蹭了蹭,低頭笑道:“好啊。”


    等到明年,秦修應該就有所起色了,不差那麽十幾兩銀子。


    虞謠無所事事地用鞋子在地上畫圈,過了片刻後見秦修仍是無話可說,便站得規矩了些,一本正經地笑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她沒說什麽讓他多多保重的廢話,秦修是什麽人她清楚得很,應該做什麽或者不做什麽他都有分寸的很,用不著她這麽多管閑事。


    “嗯。”秦修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廢話,轉身便走了。


    虞謠看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甩了甩手也離開了。


    臨走之前她又看了眼劉靈均的方向,他還在與自家妹子說些什麽事情,看起來兄妹感情應當是不錯。虞謠揣摩了一下,而後頗感無趣地遠離了這巍峨的皇宮。


    此時不過午後,虞謠並沒有準備回白府,而是想借著這次的機會好好地放風。她就不信自己的運氣能有這麽背,次次遇上謝然這貨。


    她看著自己手中拎著的包裹,頗感頭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思來想去,她突然想到京中有一處慈幼院,居住的都是些無家可歸的老人、孩子,靠著好心人的接濟度日。偶爾有一些大家夫人為了彰顯自家的仁厚,便會派人送去一些東西,也算全了個好名聲。


    虞謠衡量了片刻,決定向人打聽一下,若是離得不遠她便趕過去,若是離得遠那還是罷了。京城也是挺大的,一來二去指不定一下午的時間就都耗到了這事兒上去了,虞謠覺得自己那點善心估計支撐不了這麽遠的路程。


    她向著路邊茶肆的小二打聽了一下,發現離得算不得遠,便買了杯茶準備歇會兒,然後趕去慈幼院。


    茶肆與青樓楚館向來都是小道消息滿天飛的地方,虞謠頗興趣地坐在茶肆之中,撐著下巴聽那些三教九流之人侃大山。從他們的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又小心翼翼的交談之中,虞謠倒是得到了一個很是重要的消息——王家在尋那位失落的六小姐。


    她先是一愣,而後自娛自樂地笑了一會兒。在先前的劇情裏,王家一直都在重金尋找失落的六姑娘,隻是這個便宜最終卻被殷虞謠給占了,那位六姑娘卻是的的確確沒再找到的。


    當初殷虞謠不過是青樓楚館中的花魁,就算再怎麽得了皇上的寵愛也沒法入宮為妃的,那皇上倒也豁得出去,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應是逼著王家忍氣吞聲地認了殷虞謠為自家一直在尋找的女兒,給了殷虞謠一個顯赫的出身與家世。隻是因為殷虞謠占了這個身份,王家自然是沒法子再尋什麽六姑娘,隻能偃旗息鼓。


    虞謠最初覺得,王家應當把殷虞謠這個鳩占鵲巢的贗品給恨到牙癢癢,可後來的發展看起來卻又不怎麽像。因為殷虞謠入宮之中,王家竟然偶爾還會幫上兩把,給她撐腰,這就讓虞謠百思不得其解了。甚至到三方較勁的大後期,王家都沒能狠下心把殷虞謠給怎麽樣,當然也有可能是無可奈何。


    “聽說了沒,前兒個又有人冒充王家六姑娘去了,結果還不是被打出來了!”


    “這都是第幾個了,我兩隻手都數不清了!那些人也真是被豬油蒙了心,竟敢昧著良心去蒙騙王家,人家既然敢大張旗鼓地找女兒,必定是有什麽標記的,哪兒能被那些人輕易給騙了過去?”


    “哎喲,他們哪是豬油蒙了心,那可是鑽到錢眼子裏了!若是真能騙過去,引薦之人能拿到千兩銀子,而那姑娘能當王家正兒八經的六小姐,那可是穿金戴銀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啊!”


    “那也要他們有命享啊!我可聽說,膽敢上麵騙的人,最後可都沒什麽好下場,說是……”


    那人的聲音再往下就聽不清了,顯然是在跟著同伴小聲編排著王家的手段。


    虞謠撇了撇嘴,沒將這些話放在心上。反正這一世她也沒準備去攀附王家的權貴,自然不用太過擔憂。


    不過她倒是一直有一個大膽的猜測,當初也曾在長評之中提出過疑問,隻是沒能得到作者的回答。


    她想,殷虞謠會不會真的是王家失落的那位六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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