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孩特有的軟糯聲線,“媽媽”兩字喊得又甜又萌,第一聲拉得很長,第二聲又像是怕被責怪一般,收得短暫又匆促。


    他喊完人,又馬上低下頭,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不過一隻小手仍然死死地拽著顧以昕的衣角,他不敢鬆手,這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他剛剛才失去一個姥姥,如果再鬆手的話,可能連媽媽也要失去。


    看著擔驚受怕的小人,顧以昕的心情隻能用波濤洶湧來形容。


    她25年的人生裏,感情這一塊是完全空白的,雖然在戲裏能遊刃有餘地演繹各種情感,但現實中,她卻保守得接近固執,在錯過池駿後,她甚至有孤獨一生的打算。


    沒想到造化弄人,她還來不及孤獨一生,命運大神就給她安排了另一個人生。


    在顧以昕看來,程澄有本感情的爛賬,但隻要她以後遠離是非,潔身自好,再爛的賬都能整理好,實在不行,就直接丟掉,可為什麽偏偏還有個孩子!一個不能遠離,也不能隨便丟棄的小生命,她不僅得對他負責,還要對他付出感情,她也不再單身一人,做任何事,都要多一份考量,因為這就是身為人母的責任。


    這些事情完全不能深想,可就算隨便想一點皮毛,她都覺得很崩潰。


    她還沒來得及經曆身為人女友,身為人、妻的階段,現在卻要直接連跳兩級,來到身為人母的角色,這樣的跳級,讓她驚慌失措,惶惶不安,就如同一個剛上一年級的小朋友,老師卻拿著一道高等函數給她解,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她可以在戲裏演母親,堅強的,軟弱的,慈愛的,無情的,隨便什麽樣的母親,她都能信手拈來,可現實裏,她連安慰一個哭泣的小孩這種簡單的事,都覺得非常困難。


    陽陽低著頭,久久等不到媽媽的回應,以為她沒聽到,於是又抬起頭,稍微大聲地再喊了一聲“媽媽。”


    饒是鐵石心腸的人,聽到小寶寶這般乖巧的呼喚,也會被瞬間軟化,更何況顧以昕並不是無情的人,在小家夥接連喊了兩聲媽媽之後,她情不自禁地蹲下來,本能地張開雙手,輕輕將他攔進懷來。


    這是一個軟軟的,小小的身軀,卻蘊含著強大的力量,溫暖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她,然後在她身上引起共鳴,這是一種來自血緣的共鳴,就算靈魂被替換,身體卻依然牢牢銘記。


    內心深處突然湧出一股濃烈莫名的感情,咆哮奔騰著通往四肢百骸,在這股無以名狀的感情的簇擁下,顧以昕很自然地開口說道:“陽陽乖,媽媽在這裏。”


    一直乖巧安靜,連哭泣都小聲隱忍的小家夥,在得到她的擁抱以及溫柔的輕哄後,突然委屈地放聲大哭起來,然後再也停不下來。


    嘹亮的哭聲把顧以昕嚇懵了,她壓根不懂孩子的委屈情緒,所以想不通為什麽自己的討好反而惹得他更加傷心,她有點手足無措,最後隻能小心翼翼地摟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


    在這帶著點炎熱的午後時光裏,小孩委屈又心安地哭泣著,女人茫然又慌亂地安慰著,在這不大的房間裏,形成一副溫馨唯美的畫麵。


    關躍剛接到電話時,差點嚇得魂飛魄散,程澄居然有個兩歲多的兒子!身為青梅竹馬兼閨蜜的他,愣是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簡直是豈有此理,這打臉打得他差點毀容了!


    他越想越悲傷,越想越憤怒,一腳踩下油門,車子在環城大道上左突右竄,一路狂奔,在監控攝像頭裏留下幾個*的背影後,終於有驚無險地抵達程澄家。


    懷揣著滿腔怒氣,差點原地自爆的關躍,在進門看到沙發上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後,突然就泄氣了。


    開始西斜的陽光,順著陽台落地窗爬進屋子,占據了大半的空間,把房間染成了融融的橘紅色。


    小孩抱著一塊蛋糕,大口大口地吃著,就像從未吃過這般好吃的食物似的,每咬一口,都要低低地感歎一聲:“好好吃。”


    顧以昕拿著個濕手帕,陽陽咬一口蛋糕,她就跟強迫症似的,伸手去幫他擦一次嘴,努力讓他的臉保持清潔。


    關躍歎口氣,走過去坐到顧以昕身邊的沙發扶手上,說道:“你可以等他吃完再幫他擦嘴。”


    “可看著髒兮兮的。”顧以昕不太同意他的觀點。


    “小孩吃東西都這樣,你別指望他們能跟紳士一般優雅。”


    關躍說完,發現自己的關注點歪掉了,於是挑眉說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就多出個小孩來?”


    顧以昕回頭掃他一眼,說道:“你覺得我會知道嗎?”


    對了,她已經失憶,根本不記得以前的事,關躍苦惱地皺眉,兩手一攤,不爽地說道:“這事我也完全不知道,今天也是第一次聽說。”


    “你不是自稱是我最親密的閨蜜嗎?”顧以昕殘忍地踩他的痛腳。


    關躍苦笑道:“我自打臉還不成嗎?”說完伸手在自己臉上啪啪啪打了幾下,不是很大力,聲音卻很響。


    顧以昕很無語,她旁邊的陽陽卻捂嘴偷笑。


    “不對,你不是失憶了嗎?你怎麽知道那人就是你媽?這個小家夥就是你的兒子?說不定人家就是來騙錢的呢?”關躍一臉嚴肅地分析著。


    顧以昕不以為然:“拿個小孩來騙3000塊,是不是太便宜?”


    關躍被噎住,停頓一下才說道:“如果人家就是來騙3000錢,然後回頭又去報警,說孩子丟了呢?”


    顧以昕:“……”


    關躍揉揉臉,說道:“抱歉,不是我想陰謀論,可我實在是沒辦法接受,你居然有個這麽大兒子。”他認真看顧以昕的眼睛,繼續說道:“我一直以為,等你玩夠了,最後肯定會跟我結婚的。”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但顧以昕卻覺得,程澄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這樣專一又美好的感情,如果自己沒有穿越,關躍也沒有放棄,那他注定會被程澄弄個遍體鱗傷的。


    “感情的事,等我撿回記憶再說吧,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該怎麽安頓陽陽?”一想到以後都要跟個孩子生活,她就覺得頭皮發麻。


    關躍也覺得頭疼,此時他還心存僥幸,希望這孩子真的不是程澄的,但他猛地想起來,程澄三年前突然消失了一整年,她當時告訴他的理由是,她剛失戀,想到處走走散散心。


    關躍當時剛換的新工作,正忙得暈頭轉向,也就沒太在意,隻是吩咐她要保持聯係,而他們後來確實有經常通電話,但對於她去哪裏散心,卻一點也不清楚。


    現在想來,程澄消失的這個時間點,實在太詭異了,難道她真的回老家生小孩去了?那孩子的父親是誰?


    關躍盯著沙發旁邊猶如小山似的行李,不甘心地走過去,隨手挑了一個小背包,打開來一看,都是些內褲襪子,他拉回拉鏈,又拿起另外一個小包,裏麵裝了幾塊小包裝的蛋糕派,還有一包番茄味的梳打餅幹,一個幹淨的水壺,另外還有一個保鮮袋,裏麵裝著的幾個小本子。


    關躍將保鮮袋拿出來,迅速拆開後,拿出裏麵的本子,那是一本兒童預防接種證,還有一本出生證,再加上其他一些病曆本和健康檢查本等等。


    拿著出生證,關躍覺得有點口幹舌燥,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抬頭去看顧以昕,隻見她放下手裏的毛巾,走過來蹲到他身邊,示意他打開看看。


    關躍拿著出生證的手微微發抖,他現在就跟個等待判刑的犯人似的,深怕打開本子後,就被直接判個死刑。


    但顧以昕在旁邊催促,根本容不得他猶豫太久,最終還是打開本子。


    裏麵有程陽陽的出生年日,出生地點,母親欄上確實明明白白寫著程澄的名字,她在20歲的時候生下程陽陽,可是,父親一欄上,卻是留著空白。


    看到那個因父親缺席而空出來的橫線,關躍悄悄地鬆了口氣。


    但顧以昕眉頭卻皺得快打結,她也在看那空白的一格,沒有父親?程陽陽是私生子,那他的父親是誰?


    之前她一直沒去考慮這個問題,理所當然地覺得,陽陽應該是程澄跟哪個前任生的,隻是後來分手,就把陽陽爭取過來撫養。


    現在想來,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生孩子一事,程澄是瞞著所有人的,連最要好的閨蜜都瞞著,生完孩子後,直接把孩子放到她母親那裏寄養,除了匯錢過去,連電話都不打去問候一聲,明擺著對小孩是沒有多少感情的。


    程澄是個花天酒地,不玩樂就會死的人,到底是什麽原因,能讓她這樣一聲不吭地把孩子生下來?還藏得那麽深?如果不是這兩個月沒及時打錢過去,程媽媽估計也不會找上門,而是繼續幫她撫養,那這秘密勢必會繼續隱藏下去。


    程澄到底有何目的?


    顧以昕突然覺得,程澄私生活的精彩程度,簡直可以跟一部大製作電影相媲美。


    她起身坐到單人沙發上,問關躍:“三年前,我有跟誰交往嗎?關係比較固定的那種。”


    關躍手裏還拿著那本出生證明,神情有些頹然,也顧不上風度,直接坐到顧以昕腳邊的地板上,歎著氣說道:“那時候你有個固定交往的男朋友,叫寧紹其,當時你們的關係已經很差,整天吵架,後來你發現他勾搭上別人,就跟他分手了,分手後你跟我說要出去散心,然後就直接消失一整年。”


    顧以昕:“我消失一整年,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關躍想了想,沮喪地說道:“現在想起來確實很奇怪,但那時候你一直有跟我電話聯係,我腦洞再大,也想不到你是去生孩子啊!”


    “寧紹其?”顧以昕重複著這個名字,覺得有點耳熟,她應該在哪聽過,有點頭大地問:“他該不會也是娛樂圈裏的吧?”


    隻見關躍果斷地點點頭,說道:“寧紹其跟你差不多時間出來的,也是平模出身,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混得不好,後來勾搭上一個白富美,爭取到一些資源,現在也算是三四線的藝人。”


    顧以昕揉了揉太陽穴,心底無比煩躁,這程澄怎麽那麽能勾搭,基本都是娛樂圈裏的人,這娛樂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人際關係錯綜複雜,消息幾乎是共享的,程澄這麽作,還有誰敢認真去捧她?說不定都是在等著看她笑話呢。


    難怪她會覺得寧紹其這名字熟悉,之前應該是有接觸過的,可她演的戲太多,接觸到的龍套配角也數不勝數,根本不會一一去牢記,在腦海裏回想一下,實在想不起寧紹其是什麽樣子的。


    顧以昕問關躍:“你說陽陽會不會是寧紹其的?”


    關躍一副見鬼的表情,說道:“我覺得不可能,你當時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怎麽可能還給他生孩子?!”


    “沒有愛,哪來的恨?”顧以昕反駁。


    關躍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錯錯錯,你們之間也沒有多愛,在發現寧紹其勾搭別人之前,你自己也不安分的。”


    她果然還是高估了程澄,一個交際花哪來的真愛可言!但還是不死心地問關躍:“你怎麽知道我當時也不安分?”


    關躍:“你自己跟我說的啊,你說你釣到個了不得的人物!”


    顧以昕:“誰?”


    關躍:“池駿。”


    顧以昕:“……”


    原來程澄在三年前就跟池駿有一腿?那她為什麽不死扒著池駿不放,反而突然消失跑去生孩子?


    “難道陽陽是池駿的?”顧以昕開發自己的腦洞,繼續分析道:“發現懷上池駿的小孩後,我就偷偷跑去生下來,這樣我就有了要挾池駿的底牌,而複出後,池駿受到要挾,就不得不包養我!”


    這樣一分析,也能說得通池駿為什麽有了林倩,還要腳踏兩條船地包養程澄。


    關躍聽她說得頭頭是道,也跟著點頭,說道:“那麽問題來了,受到要挾的池駿,肯定知道陽陽的存在,那為什麽還讓小孩呆在你老家,也不幫忙出生活費?”


    顧以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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