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這棟庭院更早醒來的,是留宿在偏院的客人們。


    一種陌生的焦躁在鼓動著,就好像什麽並未被理智捕捉到的東西、被潛意識所接受了,然後一直在警告著、拚命的反抗著,告訴這個身體:


    ——快一點!!!


    快去把失去的東西奪回來!!


    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幾乎是本能的醒來,用手指抓住放在身邊的武器。眼睛無法在溢滿了乳白色霧氣的房間裏視物,就閉上它們;鼻子幾乎嗅不到什麽味道,反而被膩人的蓮花香塞滿了鼻腔,那麽,忘掉自己還擁有嗅覺就好了。


    衝到走廊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庭院,好像“醒過來”了。


    並不是最開始看到這個庭院一點點亮起來的樣子。


    奇怪……“最開始”?不過這個並不重要。下意識考慮著這個問題的客人,將這個叫人焦躁的疑點埋下去,左右顧盼著,幾乎是惶恐的,尋找著一個方向。


    這個庭院,在“活動”著。


    像是活物一樣,蠕動著,非常惡心的,組合著牆壁和回廊,像是想要切換到一個更加合適的——包裹著的——花瓣形態似的。


    他們眼睜睜看著仆人侍從們站在走廊上,木然的、麵無表情的,被吞了進去。


    整個都消化在了腔腸裏一樣,融化成了消化液,就連一絲痕跡也找不到蹤影。


    始終被霧氣縈繞著、根本看不清麵孔的侍從,木偶一樣的消失了。


    庭院蠕動著,試圖把這幾個不速之客也咽下肚子。可是這幾個惡客沒有一個是普通人,而那個可惡的——該死的——符咒,簡直把庭院勒成了兩段。


    妖怪、刀劍付喪神,還有人類的僧侶、除妖師、巫女,默然無聲的對視了一會兒,仿佛達成了什麽暫時停火的協議一樣。


    犬妖壓低身體、把日暮戈薇擋在身後,一邊急躁的發問:“怎麽樣,找到碎片了嗎?”


    他還模糊的記得自己要找什麽“碎片”——明明在睡覺之前他還記得很清楚,可是……混蛋!!犬夜叉氣的握緊了雙拳,幾乎要讓尖銳的指甲刺破掌心。都是這個見鬼的房間——還有這些纏人的霧氣!!他惱火的一記散魂鐵爪抓了出去,除了讓三道爪尖在廊柱上留下淺淺的印痕,什麽都沒有發生,甚至連霧氣都沒能驅散。


    而轉世的巫女閉目感應了一會兒,蒼白著臉搖了搖頭,“不行,”她惱火的說,“太分散了……或者太集中?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就好像、就好像,這裏,還有那裏——”戈薇閉著眼睛隨便指了一個方向,“全部都是四魂之玉!”


    啊,對了!四魂之玉!


    戈薇說出的詞語直接在犬夜叉的心裏擊出一個淺坑。“四魂之玉……”犬妖惡狠狠的重複著這個詞,有什麽固執依舊的執念在頭腦裏複蘇,他好像還記得被什麽穿胸而過的痛苦、獨自沉睡了五百年的痛苦……對了,破魔之箭!他猶疑的看了眼日暮戈薇背著的箭矢,手指顫了顫,而見習巫女依然凝神閉著眼,並沒有看見。


    另一邊,刀劍付喪神自己也亂了起來。


    最重要的記憶被奪走,被囚/禁在凝固的時間裏,相似又扭曲的經曆,讓他們幾乎按捺不住內心的晦暗。


    沒有了珍惜的人,沒有了比自己性命更加重要的存在,被黑暗吞沒的瘋狂,終於在理智上撕開一個口子。


    太刀和大太刀靜默對立著,總是因什麽人而展露的微笑泛起涼薄,眼尾挑起,就是一個冷冰冰的對視。


    曾經的同伴無聲的互相打量著,毫不掩飾的將手指放在腰間的刀鞘上。


    ——被孤寂折磨了太久,本就是凶器、染上了不知道多少鮮血、誕生於罪惡之中的刀刃,早就已經沒法相信他人。


    除了……


    除了,誰呢?


    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塊。並不疼,隻是風吹過的時候,空蕩蕩的,有一點涼意。


    第一個發難的是小狐丸。用舌尖舔了舔虎牙的動作,平日裏看起來像是在撒嬌,這個時刻卻仿佛浸滿了血氣,而那雙血色的眼睛,毫不客氣的直視著太郎太刀。他果然說:“身為神劍,你不應該做些什麽?”


    太郎沒有回答,而次郎太刀冷笑一聲。穿花魁裝的大太刀慢吞吞用尾指梳理著發髻,惡意的看見小狐丸露出嫌惡的神色。他用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噎的小狐丸說不出來話,而除了這個動作之外,他居然也沒有再說什麽。


    總是清雋又穩重的站在一邊、“不戰之刃”的天下五劍之一,突兀的插了一句。


    那雙倒映著新月的眼睛笑眯眯一彎:“不嫉妒嗎,”三日月宗近慢悠悠的說,“畢竟,一個是神劍,一個是、塵世之刃啊。”


    輕巧的言語下掩藏著惡意。在本丸分崩離析、在時之政/府狼狽潰散之前,誰也沒想過自己會變成眼下這幅模樣,也沒能料到,言語化作的——或者,真正的刀刃,會對準同伴刺穿。


    不過,這種感覺也不壞。


    釋放惡意,總比始終不安著、被“什麽時候會被拋棄呢”——這樣的預感折磨著,還依舊要對著審神者微笑的痛苦,更輕呀。


    反正,可以替換的刀劍,也到處都是吧。


    而那個唯一的、會比他們自己,還要更加重視那份“自我”的人,大概已經不在了。


    ……是誰呢?


    幾步之遙的惡羅王,已經暴走著對準回廊轟擊了上去。


    他不管——他不管——啊啊啊啊啊超級煩!!!這個鬼地方是怎麽一回事!!總之隻要擊破了就沒問題了吧?!


    快要被時間吞沒的妖怪發出嘶吼,可是這聲音回蕩著,留下一陣餘音。


    時間這種東西,是最可怕、最致命,也是最陰險的。


    沒有誰,能夠戰勝時間。


    然而,在真正的和時間麵對麵之前,又有誰,把“時間”放在眼裏呢?


    時間代表生命,代表羈絆,代表信任。


    一旦沒有了過往的記憶,那麽,羈絆這種東西,是不是一碰就碎?


    這個快要被包裹起來的回廊上,氛圍愈加緊繃。


    似乎沒有人去在意蠕動著的庭院了。


    散發著瑩白光輝的牆壁也好,仿佛扭曲一樣、隻要看一眼就會發暈的屏風也好,凝固在暴雨將至那一秒的天空也好,都不在那些劍拔弩張的家夥的眼裏。


    然而——就在庭院徹底合攏的前一秒!


    仿佛對應著不遠處突然爆發開的靈力,一直閉目凝神的巫女、來自五百年後的日暮戈薇,突然從箭筒裏抽出破魔矢,筆直的拉開了弓!


    “就是現在!”


    原本隻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少女,被妖怪拉到戰國之後,日暮戈薇卻從來沒有徹底屈服過。


    該背負的責任她會承擔起來,四魂之玉這種東西她會收集的!但是!!這條性命——她還要留給現代等著她回家的親人!!!


    更何況,那個人,才不會讓她失望!


    憑空而生的勇氣讓她將箭矢對準了靈力迸發的方向,一箭射出!


    彌勒的風穴為她開道,戈薇知道彌勒因為吸收了霧氣而忍受著巨大的痛苦。鋒銳的妖氣同時轟在尚未閉合的回廊兩邊,這屬於犬夜叉和一直觀察著四周的狐妖;而相同的靈力為她指明道路。這靈力分別來自四個刀劍付喪神,卻同時指向一個方向。


    ……成功了。


    爆發開的破魔矢直接轟出一個碩大的出口,戈薇因為脫力,忍不住往後倒去。


    犬夜叉頓了一下,依然扶住了巫女的肩膀,“哼”了一聲之後,把戈薇甩到了自己的後背上。


    她聽見珊瑚拽著彌勒騎上雲母的聲音,以及彌勒好不容易堵上風穴、剛喘口氣就慣性口花花的名言。


    戈薇忍不住想笑,眼看著他們離那束光芒越來越近,終於鬆了口氣。


    ***


    完全不知道戈薇莫名的信任——也壓根不想知道自己居然成了爆seed場景中那個寄托了信念的高大上存在,此時此刻的阿芙拉,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庭院的異常她當然也注意到了,一種莫名的焦躁讓她差一點就不管不顧的跑向那裏。


    可是,因為有更加重要、說不定能夠一舉突破這個困局的事情,是隻有阿芙拉才能做到的,所以她才依舊留在這兒。


    庭院的一角、假山旁邊。明明屬於這個宅邸的一部分了,卻好像絲毫都沒有被影響到一樣。


    按照賣藥郎的說法,正是這種異常,才是打破這個時間軸的關鍵。


    為了終止這個無盡的循環,阿芙拉必須要——拿到那把刀劍。


    是的。被那個孩童死死抱在懷裏的、用布匹纏成一根棍棒的,正是一把刀劍。


    具有驅除邪惡的效用,被人類所祭拜的刀,卻因為不自覺的回應了幼童“救救我——”的祈求,陰差陽錯之下,完成了這個循環。


    將自己,也死死的困在了裏麵。


    阿芙拉蹲下身,溫聲細語的勸男孩把刀劍遞給她。


    賣藥郎在她的身後戒備。那把從未出鞘的退魔之劍嗡鳴著,防備著不知在何處的蓮姬。


    阿芙拉知道這是一種欺騙。她不知道的,是這件事情之後,這個孩子會變成什麽樣子。


    ……無論如何,如果這個幼童因為她而無法成佛、哪怕是早已經死去,也依舊怨恨著她的話。


    這是阿芙拉·萊迪所犯下的罪。她會永遠負擔著、永遠記得這張麵孔。


    而她不會停止。


    時間凝固的話,不會有人幸福。


    隻有始終背負著死亡的恐懼、依舊蹣跚著向前走的人類,靈魂才會迸發出如此燦爛的光彩。


    ……


    那孩子動搖了。


    敗在了模擬人生的好感度加成下。


    將被布匹好好包裹著的刀劍,遞給了她。


    阿芙拉無聲的吸了口氣,讓自己的手指不要顫抖。她解開慘白色的布料,用柔軟的、幹淨的、未曾傷害過一條生命的手指,輕輕撫了上去。


    靈力爆發開來。


    像泉水,像剛剛從山頂融化的積雪,幾乎洗淨了所有肮髒的血垢,叫人流下淚來。


    恍惚之中,八重櫻輕輕墜落在了地麵上。


    一個身披白裝束、金紅異瞳的青年,緩緩抬起了頭。


    他幾乎沒有力氣站穩,狼狽的跪倒在地麵上。


    然而,哪怕是視線顛簸的時刻,他也依舊貪婪的注視著眼前這張麵孔。


    ……鮮活的。


    鮮活的。


    擔憂的。關切的。溫柔的。


    年輕的男人張了張嘴。太長時間沒有說話,他幾乎要遺忘掉聲線震動的感覺。


    麵前的小姑娘並不催促,隻是哀傷又包容的,等待著他。


    他嚐試著,用當年斬殺女鬼的力氣,拚命調動著臉上的肌肉,慢慢擠出一個笑容來。


    他當然不想讓自己這張臉在新主人麵前出醜,不過……反正,這已經是現在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樣子了,而且,主人,似乎也並不嫌棄他。


    刀劍依舊木然的頭腦,理解不了阿芙拉臉上那副感同身受的、隱忍的痛苦。


    他隻是高興於欺騙了新主人,告訴她自己一切安好,是一把可以派上用場、能夠殺敵也能驅邪的刀。他是……對了,他是一把脅差,原先是大太刀。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


    “笑麵、青江。”青年堅持著臉上那份笑意。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究竟是什麽模樣。他輕聲開口,嗓音終於從第一個字節的猶疑與不確定,變成了輕佻的、帶一絲笑意的樣子。


    “我是,笑麵青江。”他又重複了一遍,一點點抬起手來,“名字、好笑嗎?因為我,能夠斬殺女鬼哦?我啊,是守護刃,”青年低聲說,臉上不由得帶上一點茫然,“是……守護刃,把我放在身邊,能夠、驅除怨靈……”


    脅差沒有說出口的話,阿芙拉懂了。


    明明是守護刃,是能夠斬殺怨靈的刀劍!


    為什麽!讓他困在這裏這樣久??!


    回應了孩童的呼喚,不是他的錯,也不是那個孩子的錯啊!!


    ——這份無邊際的絕望,又要由誰來承擔?!!


    阿芙拉咬緊了嘴唇,握住了脅差停滯在她臉頰邊的手。


    哪怕是故意擺出一副輕佻的樣子,在快要觸碰到她的時候,卻又小心翼翼的停住。


    這份膽怯,是害怕這一切隻是個夢境嗎?


    就在阿芙拉握住那隻手的同一刻,笑麵青江突然仰頭笑了笑。這個剛剛被喚醒的刀劍,像是在尋求安全感一樣的、用力抬起上身——


    然後,跌進了阿芙拉懷裏。


    把臉孔,枕在了非常了不得的地方。


    下一秒,偏院裏的客人來了。


    阿芙拉隻覺得巨大的信息量從腦海裏衝刷而過,不同的片段、珍貴的記憶、決意要喚醒刀劍的決心,全部複蘇。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個什麽處境。


    刀劍付喪神(幽怨的):“主人/主殿/姬君?”


    巴衛與惡羅王(皺著眉):“阿芙拉?”


    阿芙拉:“…………”


    聽、聽我解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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