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玲是個穿越女。


    她穿越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時代已有數年,心態從一開始的兢懼惶恐,到發現了自己擁有“金手指”時的驚喜與安慰,之後被許多人推崇敬慕,她的名氣越傳越廣,開始有些得意忘形,再其後,結識了“忘年交”,有了“藍顏知己”,還遇到契合金蘭的義兄,被眾多如此優秀的男性仰慕著,她甚至覺得自己就是類似於曾經看過的穿越小說女主角一般的存在。


    ——她當然知道現實不是小說,可這個時代同樣不曾在她認知裏真實地存在過……恍惚之間時常會有一種虛幻感。


    如果不是女主角,她怎麽會與許多穿越小說裏女主角的遭遇與經曆都十分相像?如果不是女主角,她怎麽會有“主角標配”般的金手指?


    她的金手指,不是武功什麽的,也不是一度風行網絡小說的係統,而是近乎特異功能的記憶力——過目不忘,準確的說,隻要她願意,可以想起曾無意間看到或聽過的任何信息,大腦變成存儲容量超大的電腦一般,記憶著所有她有意無意間接觸到的一切情報。


    由於這種特殊記憶力,趙玲成了風靡京城的奇女子“碧蕪君”。


    ——說句題外話,她很喜歡“碧蕪君”這個雅號,因為她覺得自己的本名實在太普通了。還沒穿越前,學校裏的許多女生就喜歡為自己取好聽的筆名,她也緊隨潮流,給自己取了“碧蕪”這個外號,除了覺得類似於“蘅蕪君”、“蘼蕪君”這樣的字眼好聽外,還因為喜歡“碧蕪千裏信悠悠”這一句的意境。


    言歸正傳。


    對於自己盜用前人的經典這一行為,趙玲不是不心虛的。她也知道如果利用好記憶裏的各種知識,可以做的事有很多,絕不僅僅是“重現經典”。


    一開始隻是想著獲得現在的父親的看重,之後作為貴女,少不得參加一些女眷的活動,寫詩作畫吟對是常有的項目,為了將軍府的聲名與自尊心,作為不懂繪畫的現代人,隻能另辟蹊徑……


    當京城奇女子的名聲傳出去後,那種被人追逐、受人敬慕的感覺讓她覺得食髓知味,從此隔一段時間,就作出一兩首讓人驚豔的詩句。


    她還是有點不安的,便安慰自己,華夏曆史上有著那許多的傳世佳作:令人拍案叫絕的聯對,屈豔班香的詩句,還有蘇海韓潮的文章……在這個時空,除了她,卻是無人知曉,實在可惜。


    她確實頂替了這些詩文的原作者之名,但若能讓那些華夏經典得以重見天日,於文壇如何不是一樁貢獻?千百年後,這個世界或許仍在流傳著這些精妙絕倫的詩文,又何嚐不是對華夏文明的一種傳播與延續?


    ——不管這個藉口有沒有道理,趙玲還是將自己說服了。


    時間久了,一切就理所當然了。


    趙玲漸漸開始享受被人推崇的自得,有了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再擁有來自東曷的“藍顏知己”與竺人身份的“義兄”後,被捧在掌心裏的感覺,大大滿足了飄忽不知所以的虛榮心。


    “藍顏知己”形容朗俊,性情別扭急躁,本質上是口是心非、待她極好的“傲嬌”。


    金蘭義兄則完美地向人展示何為“君子溫其如玉”,是讓她第一眼就心動的人物。


    這樣的兩個人同時向她表達傾慕之意,甚至發生了爭執,讓她苦惱哀愁,卻不免還有一絲暗喜。


    趙玲恍惚感覺自己好像小說的女主角。


    直到殘酷的現實,殘忍地擊破了她信以為真的虛假夢境。


    一切的偶遇,不過是精心策劃好的陰謀。


    所有的傾心維護,不過是別有用心的陷阱。


    那些嘴硬心軟的關心,隻是投其所好。


    但求無悔的守護,是為了等到獵物自投羅網。


    傾慕之情,包容寵愛,最終變成一顆包裹著□□的蜜糖。


    東曷小王爺的急躁實際上是暴躁,所謂的“傲”卻是真的傲——傲慢,非是傲嬌。


    對方說著是邀請做客,可趙玲再笨,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還認不清事實。


    從小王爺的嘴裏,她才知道自己暴露了多少不合時代的東西。對方為了讓她“好好聽話”,不抱無謂的期待,甚至非常仔細地告知她那位“義兄”的真麵目及其籌謀。


    趙玲第一次清晰地發現,現實不是小說,即使穿越了,她也不是女主角。


    也頭一回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愚蠢。


    她知道自己的未來絕不好過——當然東曷小王爺舍不得她死,畢竟她是一個善加利用後可以得到無限好處的“精怪”。


    ——是的,東曷小王爺早就發現她不是原本的峽中侯長女,能附在別人身體裏,有著各種匪夷所思的知識的存在,不是仙人,就是精怪了。


    顯然,在東曷小王爺看來,她完全不足以成為仙人。


    趙玲是從所未有的懼怕恐慌,比起可以預計的死亡,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然後,她被救了——可是,救她的是她無法再相信的“義兄”,那也是竺國三皇子。


    當固有的認知被顛覆,一直篤定的信念崩塌,人就無法再信任任何人,甚至排斥整個世界。


    趙玲就處在這樣的狀態裏。


    即使義兄溫潤如故,如何用心安撫她,她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卻毫無辦法。


    當她無意間知道這具身體的生母,白夫人是竺國十多年前安插在祁國的棋子時,沒有任何驚訝的感覺。


    現實卻像是要用盡一切辦法向她說明何為更深的惡意。


    原來白夫人,在她穿越的最初就發現了她不是自己的女兒……如今她落到這樣的境地,白夫人有一半的“功勞”。


    如果不是半路從東曷來了一個小王爺橫插一腳,或許在白夫人的潛移默化與竺國三皇子的精心設計下,她這輩子為竺國“死而後已”了,都毫無察覺,並自我感覺良好。


    白夫人的所作所為,徹底傷了趙玲的心。


    她知道自己或許有許多不妥當的舉動,然而這世間她傾心對待的隻有白夫人,除了莫名其妙地穿越、取代了對方的女兒,她從未有半點對不起對方的事情。


    然而,在白夫人的眼中,趙玲所有的行為是為了迷惑人,無論這個頂著女兒身體的人為自己做了多少事,改變不了對方是害死愛女的精怪這一事實。


    夜色清寂。


    少女緩緩拔出頭上唯一的飾品,一根發簪,攥緊在手上,不算鋒利的發簪尖端抵上了脖子。


    這裏本就不是她的世界,也沒有值得她牽掛的人,又何必有所留戀呢?


    這一簪子刺下去,興許她還能回到現代?


    心灰意冷的趙玲腦子裏是混亂的一片,最終還是放下了控製不住顫動的手……


    貪生怕死,說的就是她。


    “碧蕪君。”


    突然出現在屋裏的青年,讓少女心跳加速,惶恐的感覺讓她無所適從。


    黑衣青年彎了彎嘴角,忽地當她的麵,摘了遮擋臉孔的麵具:“或許我可以叫你一聲老鄉……”


    趙玲先是愣了愣,慢了半拍才驀然反應過來:“你、你……”


    “老鄉,你願意隨我走嗎?”青年開門見山,直接提出邀請。


    少女愕然,繼而沉默了。她如今……誰也不敢相信,哪怕是“老鄉”。


    黑衣青年不在意她的沉默,低聲說明:“我確實有些事,需要得到你的幫助……不過卻沒有任何強迫的意思。”


    “……你要我做什麽?”趙玲忍不住問。


    青年沒有立刻回答:“現在不是說話的時機。峽中侯的人正與竺三皇子的手下糾纏,恐怕用不了一會兒,就有人過來帶走你。”頓了頓,補充說明,“是祁國皇帝的人……他也知道你不同尋常的‘來曆’了。”


    趙玲怔怔然,神色木呆呆的。


    “我知道你也不會相信我……”青年繼續說道,“不過我們畢竟是老鄉,比起他們,或許你可以更信任我一點。”


    少女愣愣地看著青年那雙好看的笑眼,忽然就有點被說動了——他們是陌生人,可跟老鄉走,不會比落入這個世界任何一方勢力的手上更差吧?


    “走嗎?”青年笑意更深,刻意壓低的嗓音隱約有一種魅惑。


    “……好。”


    因安平侯去世而閉不見人的“侯夫人”,有一天身邊多了一個其貌不揚的丫鬟。


    這個新來的丫鬟話少溫馴,恪守規矩,唯夫人馬首是瞻。


    在被“侯夫人”把持的侯府內,是無人會對這樣一個新丫鬟多加關注的。


    府外之人更是無從得知侯府上多一個還是少一個丫鬟之事。


    沒有多少人還有心思盯著已故安平侯的後宅,所有人在這段日子都有些戰戰兢兢。


    邊關戰事又起,北有驍勇善戰的胡騎蠢蠢欲動;竺、東曷突然發難,祁國四方皆為豺狼虎豹虎視眈眈。


    風聲鶴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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