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尚未起,城中一片昏黑。


    沿街店鋪門窗緊閉,掛在兩側的燈籠也未燃起,顯然是怕招來妖怪。


    小青侯提著燈籠行於眾人之前,並未直赴城主府,而是繞街竄巷的來到城中四方角落處,然後飛到屋簷上,裝模作樣的掏出從李掌櫃那裏訛的一方羅盤,東指指、西點點。


    府衛首領名叫達久邪勾。


    此刻,達久邪勾抬頭望著屋簷上的小青侯,見她神情無比凝重,他心中也跟著嗵嗵直跳,不禁問青陽:“莫非,小仙師這是在布法陣?”


    “正是。”青陽一本正經的答道。


    達久邪勾再道:“不知乃是何陣?”


    “嗯,這個……哈哈,這個法陣太過強大,我得去協助。”


    青陽神情一怔,想了半天也答不上來,索性哈哈一笑,將手一揚,手腕上的鐵爪奔射而出,抓住屋簷上的翹角用力一拉,宛若一隻灰白大鳥展翼疾飛。


    達久邪勾奇道:“咦,大仙師,莫非大仙師不會禦風之術,尚要借助它物?”說完,看著李錦蘇。


    聞言,李錦蘇俏臉緋紅,本想避過不理,但那直爽的苗人壯漢卻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想了一想,冷聲道:“此爪非凡器可比,是以上古惡獸傲因之爪煉鑄,專拿惡妖。”


    “哦,了得,了得……”


    達久邪勾長長的哦了一聲,瞪起圓目大眼,看向屋頂上青陽手腕中的鐵爪,看了一陣,也辯不出絲毫端倪,喃喃自語:‘到底是漢家仙師、名門正派子弟,便是一支隨身鐵爪,也是上古惡魔所煉,我一介凡俗武夫,看不出來也不為怪。’


    李錦蘇實在聽不下去了,柳眉一皺,身後青煌劍毫光大作,將她整個人層層包裹,藍芒欲滴,逼得人睜不開眼睛,突聞一聲劍吟。


    達久邪勾再度睜眼之時,就見李錦蘇飄浮於空,反手擒著青煌劍,冷冷的看著他。


    紫衣黃裙,藍劍奪魂。


    在那藍光的逼迫下,達久邪勾隻覺渾身如墜冰窖,手腳也不聽使喚,顫聲道:“果乃仙師,請恕達久冒犯之罪!”


    李錦蘇一聲冷哼,飄向屋頂。


    達久邪勾重重喘出一口氣,一陣風來,突覺額上生冷,探手一抹,滿把冷汗。


    稍後,青侯等人在城中四方‘布陣’已畢。


    一行數人來到城主府。


    此時,新月已起,如圭似壁,洋洋灑灑投下無盡柔光,城主府門前挑著大紅燈籠,在夜風中微微搖晃,仿佛在指引著妖怪的方向。


    眾人行至府門空闊處,見有一方告示高台,小青侯提著燈籠,跳到台上,左右一陣看,入目深沉靜瀾,萬物俱寂,唯有斯斯風聲,也不知那妖怪何時才來,便縱身躍到李錦蘇身旁,輕聲道:“大小姐,現在天時尚早,咱們先休息一會。”


    說完,從懷中摸出一方錦布鋪在地上,扯平了四角。


    李錦蘇未置言語,默然坐在錦布上,將青煌劍擱在腿間,慢慢閉上了眼睛,劍上的瑩光伴隨著她的呼吸,一蕩、一蕩。


    小青侯看了那劍一眼,默默守護在她身旁。


    錦布不大,一大一小兩美女各執一方便再無空隙,青陽隨意選了個台階,一屁股坐下去,滋意的伸長了腿,舉起酒葫蘆大大悶了一口,然後把那厚背闊刀豎在身前,撿了塊石子擦起刀來。


    大戰在暨,氣氛凝重。


    達久邪勾方才惹怒了李錦蘇,再不敢多言半句,見二女靜坐、青陽擦刀,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站著,心下空落難耐,遂也走到他身旁坐下,拔出腰刀,撿塊石子擦將起來。


    “滋……”


    “滋,滋啦啦……”


    金石交接聲此起彼伏,入耳極其難受,滲人得牙癢神亂。


    李錦蘇眉頭一皺,睫毛顫了顫,按在劍上的手指翹了翹。


    小青侯驀地睜開眼,怒目看向擦刀的倆人,喝道:“擦什麽擦,恁地刮臊!若是嚇跑了妖怪怎麽辦?”


    達久邪勾被她看得渾身一抖,卻下意識地道:“不是布了法陣麽?”


    “你!”小丫頭一張臉漲得通紅,指著達久邪勾,說不出話來。


    青陽笑笑,不說話。


    “軋軋軋……”


    卻於此時,身後傳來沉重的絞盤拉動聲,眾人回頭看去,隻見城主府那厚重無比的鐵門逐漸展開,仿若魔鬼張開了黑洞大口。


    稍徐,鐵門盡展。


    一排頂灰貫甲的府衛提著燈籠踏出來,人人挎刀背弓,分列於府門兩側。其後,府中緩緩走出一人,身著錦衣高冠,腳踩厚底官靴,麵目三十有許,長眉挺鼻、丹鳳眼,頗是威嚴。


    此人正是夏城之主,吉安東陽。


    一見吉安東陽,達久邪勾便鋌身而起,大步行至吉安東陽身側,低頭一陣耳語。


    吉安東陽微笑著點了點頭,闊步來到青陽三人麵前,目光在李錦蘇身上稍稍停頓了下,然後抱著雙拳深深一揖,笑道:“三位仙師為民除妖,豈可風露於府外?此時妖怪尚未至,莫若暫歇於府中,待那妖怪前來之時,再行操勞也不遲。”


    笑容誠懇,禮儀周到。


    小青侯卻嘴巴一撅,暗道:‘一臉笑眯眯,定不是個好東西。’心下腹腓,嘴裏則道:“妖怪來無蹤、去無影,若是稍加耽擱,從而讓它跑了,得不償失,侯爺還是請回吧!”


    被一口回絕,吉安東陽也不惱,反而殷切笑道:“無妨,那妖怪來得較晚,大多都在夜裏三更時分。夏城夜露極重,若讓三位仙師守侯於外,吉安東陽實屬有愧於心。”


    夏城背山傍水,夜裏的確較冷,小青侯想了一想,再把李錦蘇一看,心下即有幾分猶豫,轉念一想:‘酒鬼說得對,妖怪分明就是衝他而來!莫論他打什麽算盤,都不外乎一戰了之,若是果真包藏禍心,管他什麽城主不城主,老子一刀下去,弄他個人屍分離便是。’


    這麽一想,小丫頭頓時拿定主意。


    李錦蘇也未有異議,青陽向來以她們馬首是瞻,當然也不會有他議。


    當下,吉安東陽將三人引入府中,且早已備下雅院與酒席。


    雅院緊臨府門,燈影疏竹,晚風離離,頗是安靜。酒席擺在院中,滿滿的一大桌好酒好菜,雞鴨魚肉俱全,青陽吃得滿嘴流油,大快朵頤。李錦蘇靜靜的坐著,小青侯直翻眼皮。


    吉安東陽陪了一會,即告辭離去。


    待他一走,小青侯一筷子敲在青陽的頭上,喝道:“成天就知道吃喝,啥也不想,萬一這酒菜裏有毒怎麽辦?”


    “咕嚕……”


    青陽將一塊醬爆山雀咽進肚裏,端起桌上的大酒碗,一口悶盡,笑道:“放心,他遣人來看住我們,即是希望我們替他捉妖消災,妖怪沒有捉住之前,這酒菜裏怎麽會有毒?”


    小青侯怒道:“你還有理了,分明就是貪喝圖吃,沒腦子……”


    “青侯。”


    李錦蘇輕輕搖頭,撇了青陽一眼,又轉過頭看著樹上掛的燈籠,輕聲道:“妖怪鋒頭直指城主府,傷畜卻不害人,這事確然古怪,內中蹊蹺我也委實想不明白,不過這城主恐非常人。”頓了一頓,冷笑:“哪有人夜夜受妖怪騷擾,尚且鎮靜有度?”


    “果然不是個好東西,此地不宜久留!”小青侯目光疾閃,便欲起身。


    李錦蘇按了按她的手,又道:“我們是來捉妖的,如今事尚未明,萬萬不可打草驚蛇……”說到這裏,嘎然而止。


    小青侯細眉一挑。


    青陽身子微傾,按上了背後大刀。


    少傾,撲撲撲的腳步聲傳來,隨後,院門口身影一閃,跳出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兒,左手捏著個糖葫蘆,右手拿著個小風車,一進來便叫:“阿爹,阿爹,寶翁要吃肉,寶翁要吃肉……”待看清了座中三人沒有阿爹,腳步猛然頓住,眼睛卻看著桌上的肉食,舔著嘴唇。


    小青侯與青陽對視一眼。


    小丫頭眼睛一轉,當即從盤中夾起一根雞翅膀,走到小娃兒麵前,蹲下身來,把那根雞翅膀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問道:“你阿爹是誰?”


    “咕嚕,咕嚕……”


    小娃兒不住的咽著口水,膽怯的看著小丫頭,實在禁不住那雞翅膀的誘惑,軟聲答道:“吉,吉安……”


    “少城主,少城主。”


    “寶翁,寶翁……”


    這時,院外響起陣陣呼喚聲,小娃兒眉頭一皺,脆脆的應了一聲。


    稍徐,達久邪勾快步進來,身側尚有一女,年約二十上下,著苗女裝束,長得極是美麗。在二人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頭。


    年輕女子神情頗為焦急,一見小娃兒便碎步奔上,將他攬在懷中,斯磨著臉頰,顫聲道:“寶翁不吃肉,寶翁不吃肉。”說著,瞥了一眼小青侯,見她手中拿著雞翅膀,眉頭一皺,張嘴便道:“好大的膽子,豈敢給少城主吃肉,來人啦……”


    “夫,夫人……”


    達久邪勾駭了一跳,趕緊掐住她的話頭,急急解釋道:“夫人莫惱,這是侯爺請來降妖的仙師。”


    “降妖,仙師?”


    年輕女子掃了青陽三人一眼,臉上神色極怪,冷冷一笑,抱起小娃兒轉身就走。


    “這……”


    達久邪勾搓著雙手,冷汗直滾,半晌,訕然道:“諸位仙師莫惱,夫人久處苗地,不知禮儀,還望仙師海函。”


    “罷了!”


    小青侯冷然的揮了揮手,說道:“看來,在這夏城裏,也有人不願我們來捉妖!”


    “哪,哪裏……仙師休息,小人,小人告退。”


    達久邪勾語不成聲,暗暗抹了一把汗,轉身即去,仿佛深怕小青侯捉住他再問。


    “古怪,不給小孩吃肉,真古怪……”


    “委實古怪……”


    小青侯皺著眉頭轉來轉去,突地說道:“那小孩是吉安東陽的兒子,可我看來倆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倒有些像,像,像誰呢……”眯著眼睛,暗自思索。


    “像那府衛首領。”


    聲音輕柔,卻似雷束炸響於胸,小青侯一回頭,隻見大小姐的眸子璀璨若星。


    “既來之,則安之。若多想更生妖異,且亂已心!”李錦蘇慢慢起身,向室內走去。


    “還是大小姐說得有道理。”


    小青侯目送李錦蘇入室,隨口應著,橫眼向青陽看去,但見那廝又在豪吃海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湊上去踢了他一腳,怒道:“還吃還吃,亂成這樣,你還吃得下去!”


    青陽站起身來,滿不在乎的抹了抹嘴,慢悠悠向自己的房間走去,邊走邊道:“何必庸人自擾,咱們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大青牛我也和它說好了,三更一至便到城東等侯。”說完,已入內室,朝小青侯眨了眼睛,順手閉了房門。


    “呼……”小青侯胸中氣滾如海,抬起頭來。


    飛月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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