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纓主動請旨求娶她?


    鏡中的蕭徽神情古怪,乍然驚訝後轉瞬明白了七七八八。緩兵之計呢這,蕭氏女他絕不願娶,但又拗不過盛怒之上的太皇故而暫時伏小做低。如果說是她將蕭徽推進太子妃的人選之中,而後她的死則讓這一切成為了定局。


    太子妃曆來是各方世族爭得頭破血流,這個位置一旦定下如無叛國亂族的大罪即便是皇帝太子也不能輕易廢棄。當初她極力舉薦蕭徽除卻這個孩子打小合她眼緣之外,蕭徽性格柔順對她言聽計從也是重要原因。母皇已經還政於李氏,而蕭家及永清自己需要一個不會在母皇駕崩之後被新帝遷怒報複的保證。


    李纓的太子妃,未來的國母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如無意外,蕭徽成為太子妃誕下李蕭二姓血脈結合的子嗣,永清會竭盡全力扶持這個孩子登上帝位。蕭氏一族自此亦可與大業同脈相連,屹立不倒。


    願望是多麽美好,可是意外又來得如此之快,她遇刺身亡,魂魄流落到凍死的蕭徽身上,從而成功地把自己逼入了親手設下的死局之中。


    好氣啊,蕭徽揪著宮絛心亂如麻,尚未長開的臉蛋兒嚴肅地皺成一團。


    蕭輝托腮凝視著她忽然語出驚人:“三娘,你這一病病得與從前不大相同呀……”


    蕭徽小小地被刺了下,眨巴眨巴眼回望過去憨聲憨氣地問:“哪裏不一樣了呀?”


    四目相對,蕭輝將她上下周匝齊齊整整地環顧了一遍,下定論道:“嗯,病一場比以前瘦了也傻了些,不過精神氣倒是挺好。”


    “……”蕭徽心下淒楚,換做往日誰敢說她一個傻字,風水輪流轉一個黃毛小子也敢對她評頭論足。


    “好了好了。”蕭瀚思忍受不了蕭輝的聒噪,將快騎上窗台的人扒拉下去,“廢話忒多了,再嘮叨下去午點都快到了。三娘朝食用了沒,要不要我去前門黃龍巷子口兜些你愛吃的胡餅來?”


    蕭氏兄妹的感情之厚倒令蕭徽小小訝異了下,她搖搖頭:“不勞阿兄了,阿娘早些讓人送了糖粥和果餅子。”說著甜甜一笑,往下一溜“阿兄且等等我,我稍稍捯飭下就出來。”


    竹窗應聲而落,留下餘香一縷,蕭瀚思愣了一愣,摸摸鼻尖自言自語道:“還真是不太一樣了,以前三娘沒這麽愛笑的。”


    “對吧對吧。”蕭輝不甘心地攤手道,“我瞧著啊,這一凍啊倒是把她凍清醒了。以往總是一個人悶在屋子裏看些鬼啊神啊,族中姊妹沒一個能談得來,而如今能綻笑顏心思放得開了,對她自個兒也有好處。”


    他合攏著手嗬了口氣,精神奕奕:“天放晴了是個好兆頭,你說看在快過年的份上我們去求大爺帶三娘出去走一走能不能成?”


    蕭瀚思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這兄弟打小就是個缺心眼,論打馬遛鳥逗樂樣樣精通,見著天就想著放紙鳶,見著水就念著下海子摸魚,阿嬸交代的事怕早被他拋到了腦後。


    大病之後湘夫人惦念幺女便將自己貼身伺候的丫鬟綠水與驚嵐遣派過來看顧她,裏頭存的心思蕭徽倒也能猜得出。眼看著與李纓的大婚已無回旋,東宮中身邊總要有一二得力心腹,綠水、驚嵐樣貌平平卻心思細膩且對蕭家忠一不二,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


    “霜前冷、雪後寒,別看打晴了這天兒是最冷的。”綠水將狐裘鬥篷袖兜一一給蕭徽裹上,又拿起盒乳膏撇了兩點勻勻抹上了她臉頰,“娘子才下地,看看景賞賞雪就得了,千萬別聽三公子胡謅被哄去滾雪球,被大爺看到又要拿門風家規賞板子了。”


    賞板子……


    蕭徽悻悻地點點頭,接過綠水塞來的手爐往懷中一揣,跺實了靴子再看了一眼鏡中自己撇撇嘴出了門。


    大業門閥士族之中數清河崔氏、範陽盧氏、隴右李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最為顯貴古老,蕭氏作為太皇母族憑借裙帶關係而起不過區區數十年,然而短短數十年間蕭家兒郎遍布朝野,女兒或為天子婦或主王公府,幽雲蕭氏儼然成為一方新貴。


    幽州蕭家大宅蕭徽來了不止數次,富貴已極的人家畫梁雕棟、庭蓋百畝不在話下。因太皇喜花,哪怕有生之年她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這座供養了她的老宅,蕭氏中人仍從四海之內移來無數奇花異草點綴在山石園林之中。


    百草凋敝的時節,再好的瑤花禦草也被皚皚霜雪覆蓋,放目看去倒是一派冰清玉潔,草木晶瑩。入了園子蕭輝果然蠢蠢欲動地要拉著人去捉雀子,他頭頭是道地指向山石下:“你們看啊,那兒陽光充沛,撒一把細米,架個籠子或套個圈,雀兒傻自個兒就鑽進去,一扯一拉,成了!”


    “我看麻雀不傻,你倒是個十足的傻子。”蕭瀚思一巴掌甩在他背上,“你要想去掏雀子你自己去,別連累上三娘。好好一個公子哥,文不能武不成,成日遊手好閑我看你早晚不是被你爹打死,就是被大爺打死。”


    蕭輝一聽這可不服氣,嚷嚷道:“說得好像平時上樹翻牆偷酒喝沒你的份一樣!小叔說得不假,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總是讀書人!考上功名了不起了啊,一口一個冠冕堂皇的。”他憤憤不平地一腳踹在石杌上,“我爹才不管我呢。”


    蕭瀚思驀地臉色一變,想說什麽卻是動動唇舌,他拍拍蕭輝的肩:“是我失言,你別放在心上。”


    蕭輝不理他,蕭瀚思扯了下嘴角,向後退了一步朝他深深做了一揖:“蕭三公子,是在下口無遮掩,您腹能撐船莫要計較了。”


    “哼。”蕭輝撇了一下嘴,這才故作大方地擺擺手,“罷了,爺懶得和你較真。”他悵然若失地撥弄著瓦當上垂下的冰棱,棱尖戳得指頭微微疼,“又是一年了,滿打滿算小叔也走了有三年了。而如今永清姑姑也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意安排,這兩人還是走到了一塊。”


    蕭瀚思亦是沉默著,良久才道:“這話我們私下裏說說就好了,別在大爺他們尤其是阿奶跟前提,阿奶最心疼小叔了。”


    “這我省的,”蕭輝難得老成地歎了口氣,回頭看向蕭徽,“三娘,小叔常年在軍營之中你怕是不大記得他了吧……三娘,你怎麽了?”


    蕭徽低頭揉了揉眼角,淡淡道:“風刺得眼疼。”


    “是哦,”蕭輝一拍腦門,“郎中是說過你在雪地裏待得久了,可能會被曬傷了眼。是我失策失策,等等,我去給你找把傘來遮一遮。”


    他說是風就是雨,袍子一提腳下比抹了油好利索,風風火火就去了。


    蕭瀚思無語地看著他的背影,搖著頭與蕭徽道:“二爺二嬸都是穩重人,也不知這小子隨了誰的性子。三娘,你可好些了?”


    蕭徽尤是怔然,蕭瀚思問了二遍才遲疑著回神:“我?郎中說好得差不離了。”


    蕭瀚思不僅未鬆緩了神色,反倒更蹙緊了眉頭:“你與我們兄弟還算親和,有什麽話你不便和大爺他們說,與我們直說無妨。你可是還抵觸與太子的婚事?”


    這種話不像是他能問出口的,反倒有點像湘夫人派他來做探子來套她話的,也可能是蕭時弼。蕭徽不言,時值今日她仍然未能徹底適應這個新的身份。永清這個名號如影隨形地跟了她近二十年,它不僅僅是個封號更代表著她作為大業的公主有血有肉地存在了那麽久。


    她的默然在蕭瀚思看來已經表明了一切,他眼裏浮起無奈:“這便是我們擔心的,你話少不代表你沒有自個兒的主意。高門大戶的兒女看起來風光富貴,但大多身不由己,尤其是女兒,即便是蕭家女兒的婚姻也免不了被送出去鞏固維係與各族乃至皇室的關係。至於男子,你們是蕭家的臉麵血肉我們就是蕭家梁柱,就如小叔一樣,為了它即便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惜。”


    “阿兄不適合當說客,”蕭徽睜著漆黑的大眼定定看他,睫毛忽閃了一下笑了起來,“你這麽說,送我嫁入太子不就是阿耶他們不要臉了嗎?”


    蕭瀚思被她說得麵紅耳赤,噎了噎後道:“三娘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阿兄說得我都知道,你盡管回與阿娘和阿耶,”蕭徽不知是與他說,還是在與自己說,“我死過一回已經吃了苦頭這回惜命的很,不會再疏忽性命了。至於嫁與不嫁,聖旨以下已成定局,我自然明白。”


    輕輕柔柔的聲音,清清楚楚的話語,蕭瀚思理應寬鬆了心才是,可當著兩者交融在了蕭徽身上……


    蕭徽察覺他投來的視線:“阿兄?”


    蕭瀚思稍窘地咳了聲:“無事無事,就是看你病一場更清瘦了,”他開玩笑道,“長安風沙大,再瘦下去沒得將你吹跑了。”


    “是啊,”蕭徽倚坐朱廊,目光悠遠,眺望向遙遠東方,“長安該起風了……”


    各有所思間,大堂傳來不疾不徐三聲鍾聲,蕭瀚思與蕭徽俱是一愣。


    蕭徽尚未想出這鍾聲是何用意,取傘的蕭輝親兩步並一步狂奔而來,氣喘籲籲道:“糟了!今年人提前到齊了,快快快!去遲了大爺要罰人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上東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然回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然回首並收藏上東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