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力掙紮的蕭徽安靜了下來,她眨眨眼動動嘴唇發出聲支吾:“殿下?”


    這麽快就被認了出來,李纓頗為掃興地放開她:“太子妃比我想象得聰慧。”


    他*的一身毫無縫隙地貼在背後,此時一離開冷風和濕意陡然躥過蕭徽全身,她恨不得一口咬掉那隻膽大妄為堵住自己嘴巴的手。羞惱地看了他一眼,她忍氣吞聲地問:“殿下怎麽突然出現了,險些將臣妾嚇死了。”


    何止是嚇死,方才那一瞬她腦中一片空白,荒唐地真以為自己要被拖進水潭裏當個不明不白的替死鬼。


    李纓聽得出來她忍得很辛苦,水汪汪的兩隻眼眸裏暗含著敢怒不言的怨懟,他挑起一邊眉笑了笑,也不顧及一身濕衣徑自往榻邊坐下:“夜半趕路方至會館,聽聞太子妃恰巧也在此下榻特意前來看看你。”他的視線肆無忌憚地將她一通打量,點評道,“胖了點。”


    她快要被這個稀奇古怪的小子給氣暈了過去!神出鬼沒也罷,一來便說她胖!不知道女人不論老少高矮都最忌諱一個胖字嗎!忿忿地剜他一眼,見他即將落座連忙大驚失色趕過去一把抱住他胳膊:“殿下莫坐!”


    李纓幽幽地瞅她,她囁嚅著不撒手:“弄濕了褥子待會不好睡。”


    “我不介意。”李纓麵無表情。


    蕭徽怔了怔,無措地抱著他胳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是什麽意思,這是她的床他介不介意算什麽,腦袋嗡的一聲響,她脫口而出道:“我介意。”


    李纓的視線霎時降下了溫度,冷厲地將她盯著,這個時候比的是耐心與膽氣,蕭徽自持哪一樣都不輸給他,可是……


    “太子妃。”李纓言簡意賅。


    蕭徽訕訕地將手滑下,鼻音囊囊的:“臣妾不介意……”


    才還氣拔山河地眈眈瞪著他,現在耷拉下去的小模樣別提有多委屈了,變起臉比外頭的天氣還迅速敏捷。即將鬆開的手被用力地摁下,蕭徽不解,李纓的聲音冷冷清清:“太子妃不讓我落座,又不與我更衣嗎?”


    “……”他有時候深不可測,有時候又像一個孩子。蕭徽估算過兩方行程,按理應該是她早一步抵達驪宮,而李纓從安西出發怎麽也繞路不到全州來。除非他是故意的,難道他特意繞了一個圈就是為了半夜爬她的窗戶嚇唬她?蕭徽不信,可睡了半夜懵頭懵腦一時間想不出個所以然,默默看看周匝。女兒家的寢房裏哪來男子的衣裳,他那一身濕得盡透,心裏將他鞭笞了千萬遍默默替他褪下外賞後她矮了矮身:“殿下稍等,容臣妾讓她們去尋兩件合襯袍服,請殿下先行將就。”


    難纏苛刻的太子在此刻又變得寬宥大度起來,抬手淡然道:“太子妃隨意。”


    隨意就別穿!蕭徽惡毒地編排了他一通,金尚宮的話不期然響在耳邊,輕重利弊風馳電掣地滾過心尖,李纓卻不容她躑躅:“取兩件袍裳太子妃還要左右衡量嗎?”


    蕭徽無奈地一歎,拾起燈盞,嫣然一笑:“殿下等我。”她步履輕盈,同青蓮沾水,一點一跳,水紅紗裙漣漪似的滑過若隱若現的雪白腳踝。


    李纓看了一眼,隨即平平挪開了視線。


    ┉┉∞∞┉┉┉┉∞∞┉┉┉


    驚嵐與綠水見到蕭幽持燈來時大驚失色,驚嵐慌忙地拿著巾櫛替她擦去肘間發間的水珠:“殿下是出去了嗎?怎生落得和水裏走出來似的。”


    蕭徽無精打采地任她打理,扭頭與綠水吩咐:“尋幾件嶄新的綿綢袍子來,”她比劃了一下大致樣式,“約莫這般身量,挑些蜀緞貢料的。”


    綠水看她的手勢,遲疑問道:“殿下,您這是要找的男子衣裳?”


    驚嵐錯愕地停下手,半晌結巴道:“殿下,您莫不是真遇上了什麽狐精鼠怪吧?”


    蕭徽橫了她一眼,唉聲歎氣地掃掃袖上水漬:“狐媚沒有,倒是來了個比狐狸精更難纏的對手。”


    將自己收掇得清爽,蕭徽捧著衣裳入了裏間,李纓見她獨自一人前來眉心稍是舒展,他站在那即便一身狼狽卻難掩清霜雪華的傲然風骨:“太子妃終於來了。”


    盞茶的功夫,那口氣像是他等了千年百年一樣久遠,蕭徽愣了愣,想起自己的“邀寵”大業並未在此間細節上與他計較,溫溫道:“臣妾伺候殿下更衣吧。”


    李纓默然等她前來,為了配合她甚至還體貼地張開了雙臂,萬幸雨水僅濕了他外中兩層衣裳,僅存的中單尚算幹燥整潔不至於令蕭徽太過尷尬。低眉順眼地替他寬了衣裳,披上單衣後她卻開始犯難。


    伺候別人於蕭徽來說顯然是門從未接觸過也絕不擅長的學問,男子的衣式大多簡便利落,可總有左右對稱的講究更何況他是太子,腰帶與衣結有專門的束法與講究。她從沒覺得自己如此蠢鈍,呆呆對著李纓敞開的胸懷,嫣紅一點點從耳根處爬起。


    李纓等得不耐煩了,低頭想說兩句卻見著她麵紅耳赤的臉,她絞著雙手無辜地咬著唇,巴巴地看他:“殿下……恕臣妾愚笨,臣妾不會。”


    他頭一次見到一個人將不會說得如此理直氣壯,臉紅得透徹話語裏卻察覺不到一絲愧色。李纓五味成雜,索性將掛落的袍裳隨意一掩,疲倦地往床榻靠去嘲弄地笑笑:“是我忘了,太子妃從小嬌慣,這些瑣事不會也在情理之中。”


    眼睜睜看著他霸占了自己的香床軟榻,蕭徽一個不字都無法說出口,暗自驚歎著他的厚顏無恥,她無可奈何地衝他笑了笑,默默地去將被他推開的桐木窗拉下掩實。不用胡思亂想了,最可恨的悍匪已公然登堂入室,外邊那些守軍連同會館館主想必早得了他大駕光臨的消息,串通一氣蒙騙她,可憐她像個傻子一樣……她的手突然頓住了,耳邊驚雷一樣回放過李纓方才的話,所謂的“香豔夜遇”分明是她和綠水她們的玩笑話,他是如何知曉的。


    牆後那兩聲怪響順理成章地也重回她腦中,蕭徽驚疑不定地揣摩片刻,陡然旋過身去。


    已閉目養神的李纓聽見一串鼓點似的腳步聲怒氣衝衝而來,睜開眼便對上氣得喘息的蕭徽,她憤然地指責道:“殿下怎麽能竊聽我們閨房中話呢!”堂堂一國太子,竟然做出偷聽牆角的下流事,大業國運不濟攤上這麽一位不拘一格的太子爺,蕭徽絕望地想這是要亡國的節奏啊!


    反應得挺快,李纓漠然看了她一眼又閉上眼:“對不住。”


    “……”突如其來的道歉蕭徽感受不到絲毫誠意,憤怒短暫地衝暈了頭腦,稍稍冷靜下來後她勉力思量,他畢竟生長於艱難困苦中沒有一般皇室子弟的矜持約束可以理解,但她既是他的姑母,哪怕現在他她的太子妃都用規勸的情義,總不能看著他越走越偏,使大業百年基業葬送在他手中。深深吸了口氣,她挽袖挨著榻邊坐下:“殿下,臣妾不敢指責您。您是一國儲君,胸懷黎民蒼生,言行舉止皆關乎我大業江山基業。臣妾卻讓些荒唐可笑的談論辱沒了您的清聽,臣妾隻覺得很慚愧。”


    李纓絲毫沒有領悟到蕭徽話中“你是太子不該做出此等猥瑣低劣的舉動”的深意,反而拍拍榻沿:“太子妃有次覺悟最好,夜已過半我很疲憊,可以睡了嗎?”


    蕭徽閃避許久的話題終於被提起,從一開始她就本能地抵觸與李纓近距離的接觸,當“敵人”比想象中的更棘手,保持距離是最安全的手段。可是她是太子妃不是永清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她很早就明白。她以壯士扼腕的決心逼迫自己,靜默地將兩邊玉鉤放下,拖曳起委頓在一旁床被蓋到李纓身上,他睜開墨黑的眼眸,一點燭光閃爍在最深處,她局促道:“春夜微涼,還是要蓋著的,殿下莫要受涼。”


    他看著她,和不認識她一般,緩緩抬手拂過鋪於她一肩的青絲長發,落於她耳垂旁:“怎麽了?”


    可能是受了夜色的蠱惑,李纓的聲音不複從前的冷淡疏離,像融於暖陽中的冰雪,一點微涼又有一點柔和。


    貼在耳垂的手指並不如長安城中王孫公子們的光滑細膩,粗糙且堅硬,他的舉動很莫名蕭徽茫然了下隨即反應過來摸了摸耳垂:“哦,這兒呀,”她軟軟一笑,“早前摘了墜子時用力了點,扯腫了,現在不疼了。”


    孰料李纓一點都未在意她疼痛與否:“太子妃乃命婦典範行事當穩重優雅,過於毛躁便是貽笑大方。”


    三兩句好言好語說不上就開始給她擺臉子,蕭徽僵了僵臉,低頭籠上燈時不服氣地蚊聲嘀咕:“我會做太子妃的,不用人教。”


    李纓淡淡看了她一眼:“看不出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上東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然回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然回首並收藏上東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