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徽明知故問:“你的什麽?”


    他臉上淡淡的,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壽禮。”


    雙手在背後一絞,她理直氣壯:“沒有!”


    他仍是頗好脾氣,仿佛麵對個蠻不講理的小孩兒般:“沒有就沒有吧,以後補上就是。”不知道為何,他的以後總有種秋後算賬的味道,蕭徽拿眼乜他,他柔善地笑笑,將禮盒送到她麵前。


    須臾前兩人還爭鋒相對,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眨眼間人就和軟得不可思議,蕭徽暗道八成背著她遣人去搜捕蕭裕了。這點她倒不在意,蕭裕極擅行軍布陣,有本事入得行宮自然已安排好脫身之計。從某個方麵說,蕭裕與李纓是很相似的兩人,都是起/點坎坷靠戰功起勢發家,雖然一個爽朗豁達一個少言寡語但實則皆是心細如發的篤穩之人。


    如果永清沒死與蕭裕聯手,李纓恐怕絕非他兩對手。而現在她是蕭徽,蕭家的女兒李纓的太子妃,截然不同的身份所帶來的立場亦是與過往迥異。與蕭裕的久別重逢確實給了她太大的衝擊,可往深處細想,這麽些年他人在何處又經曆何事,今次出現在行宮之中僅僅是為了吊唁死去的她嗎?


    愈想愈是迷霧籠罩,以致最後沮喪地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天性涼薄,曾經傾心愛慕的男子死裏逃生出現在她麵前,她想得最多的反是懷疑他。


    “你還要不要了?”


    李纓一句話驚醒了她,該拿的喬也拿了,該使的性子也使了,按理說他是太子先行服軟的應該是她。男人麽,總是好麵子一些,可能做了太久的永清,仍舊未能習慣依附旁人的角色,貝齒輕壓著唇她蚊聲道了句:“謝謝殿下。”


    他氣悶,故作大度並不輕鬆,尤其對方還心不在焉地與他做戲。


    氣氛真緩和下來反而徒生尷尬,她訕訕低下頭打開盒子,流光溢彩從指縫裏漏出:“呀!”分不清真心還是假意,至少她滿麵遮不住的歡喜,拾起華麗的雉尾扇抬在額前觀賞,歡喜地問道:“殿下怎麽知道我喜歡羽扇的?”


    她在試探,他隻能裝作不知,淡淡道:“女孩家喜歡的東西大抵差不多。”他欲蓋彌彰地補充,“寶榮說的。”


    嘁,她心裏頭輕蔑地嗤笑,送把扇子罷了還將由頭推到個小黃門身上。不過扇子的做功是真精致,饒是半生養在珠寶□□裏的她都禁不住讚歎,尤其是那一排纖密柔長的尾羽炫目得勝過寶石珠玉:“殿下費心了,這樣紋路整齊色澤明麗的雉羽鮮少見到,骨徑稠密堅硬能製成扇子的更是少之又少,瞧著像是西域那邊的雉鳥所出。”


    她倒是好眼力,說起來頭頭是道的很,得到這樣的回應已經算得上喜出望外了,李纓動動傷口未愈的手指問道:“太子妃今日還有何安排嗎?”


    蕭徽兀自把玩著扇子不亦樂乎:“無事,就待母後擺駕回宮了。殿下等下,”


    語出突然,李纓將開的口又緩緩合上,就見她磨磨蹭蹭地在長穗宮絛旁的紫荷囊裏翻找了一會,抽出方皺巴巴的帕子來,靦腆道:“繡得不好,殿下不要嫌棄……”


    小小一方長壽繡,說實話針法鎖腳遠不如宮中繡娘們的精細悅目,他拿著它略有些不知所措,因為沒抱期望而當意外降臨時反倒無從表達。蕭徽睜著眼很久沒等到他的反應,很不滿道:“殿下不喜歡嗎?”


    從來沒發現她如此會撒嬌,單單一句嬌嗔加上手中的絹帕足以令他所有的不快與陰鬱煙消雲散。他握起帕子坦然自若地收入袖中,不想在她麵前表現得太驚喜,微微頷首:“太子妃有心了。”


    蕭徽撇嘴,小聲咕噥:“我花了很多功夫與精力的。”


    明擺著說給他的,他有些為難好在有所準備,遂順理成章地接下:“為感你心意,今日我帶太子妃下驪山遊玩如何?”


    她瞳仁倏地放大,驚喜之下聲音不再繃緊,軟糯得要膩出糖來:“殿下當真嗎?”她又是猶豫,唯唯諾諾,“這不太好吧,父皇尚在病中,待會回行宮母後若是發現不見了我……”


    女人都擅長口是心非,明明滿麵快要掩不住的雀躍還在裝模作樣,她又愛耍心機這時候就等著他一句話,李纓如她所願:“母後那我自會遣人通報周全,不會降罪於你。”


    她立時歡欣地起身,殷切地仰視他:“殿下,那我們何時動身?”


    橫生出來的變故其實令他已打消了這個念頭,與她見麵的人尚在附近徘徊,任他也無法預料假使兩人再一次碰麵,她會不會頭也不回地就隨那人離開了。他承認自己卑劣,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將她收攏在身邊。可他兩現在是夫妻,要攜手相伴一生的人,瞞得了一時難道還能蒙混過一輩子?況且她生就一顆剔透玲瓏心,今日自己的失態恐怕已引起了她的懷疑。


    不如放手一搏,他下定決心,淺淺笑意附於眼梢:“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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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清觀遙立驪山峰首,她腳力欠缺又不願驚動眾人,商議了半晌李纓挑選了條尚算平整的下山路徑,行宮在南他們從山北而下。掐指算算,等到山腳差不多也快日暮時分。


    這時候她不再惺惺作態,一個勁地催促著:“快些快些。”


    換了常服的李纓顯得很無奈,甚至不敢放開她的手怕摔了她:“大不了就在山下歇一夜。”


    她哎呀了聲,美目流波:“那可不行,我不比殿下不能在宮外隨意安置的。”


    “宮規背得倒是熟稔,”他不客氣地揶揄,“那些教條應該也有教導太子妃不得與自己郎子鬥氣使□□。”


    她裝作沒聽見,過了會才哼著聲氣小聲道:“宮規裏才沒有呢,”李纓冷眼,她笑笑,“獨孤皇後的《女則》裏興許有吧。”


    兩人閑時拌嘴兩句下山的路途倒也走得飛快,她的滿含期待落於他眼底,一顆心浮上沉下不知是何滋味。這一趟大概是走錯了,他對自己對她都錯付了過分的信心,錯便錯吧,他眼中的笑容漸漸沉鬱起來。逃,他是斷不會地容她遠走高飛的;有她在說不準會引那人按捺不住自投羅網,徹底了斷那些前情舊故。


    下了半山,李纓與她即換成了青牛車,這是近來長安時興的出遊方式,本朝弘揚道法,古有老君乘牛布經,長安城中的王孫們閑來無事紛紛效仿,遂引得他人爭相追捧。牛車走得散漫,講究個隨性而興,走走停停,山中奇景美色飽覽無餘。


    蕭徽攀附著窗弦,眸光追著林中翩躚的陽光與飛蝶:“殿下,山下有集市嗎?”


    他稍是沉吟,後道:“此處是皇家林苑,普通百姓輕易不得靠近。”


    她頗是失望:“那我們去逛什麽呀?”她撩撩珠簾,“附近似乎也沒有什麽園林。”


    “長安的私家園林不如洛陽林立,”他閑漫地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膝頭,“聽聞洛陽光是裴度名下的集賢裏就占地十七畝,居三分,水五分,竹九分。太子妃在洛陽亦有段時日了,可聽聞過此人?”


    裴度是永清府上有名的幕僚之一,蕭徽暗忖他此時提起此人的用意,慢慢搖頭道:“我在洛陽不在太學就是在宮中,太學中的三位博士都是不聞窗外事的賢者,鮮少與我提起學問以外的人與事。”


    李纓似乎並不在意她回答如何,同看向窗外春景:“此處雖然不比城中東西二市熱鬧,但風景獨到,更有一處兩京之內皆是絕無僅有的妙處。”


    蕭徽心跳漏了一拍,直覺他所言不妙,便聽他淡聲道:“永清公主的芙蓉苑,太子妃從未去過吧。”


    “……”這人真是極愛出其不意地放一冷箭,她無處躲閃隻能直愣愣地被一語刺中,還要捧著臉裝傻,“永清姑姑的?”


    他看了她一眼,束起的袖兜交叉攏在胸前:“對了,你也叫她姑姑。她薨逝前常去往幽州,你應見過她。”


    何止是見過,她木然地看著漸行熟悉的牌坊山道躍入眼簾,點頭道:“永清姑姑來幽州多為避暑,獨居一處,僅有數麵之緣。”


    似是難得找到兩人共通的話題,他頗為好奇地追問道:“既是見過,她與你可親否,和藹否?”


    蕭徽麵無表情,溫吞道:“永清姑姑在世時應該與殿下您日日相見吧,殿下理應比我更了解她。”


    他一笑,薄唇揚起,一字一句極慢道:“她於我從來甚是嚴苛,吝於言笑,故而我分外好奇在其他晚輩麵前她是何種姿態。是否還是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那晚輩兩字被他念得刻骨無比,她一窒,差點沒將手中羽扇沒頭沒腦地衝著他砸去,她明明是個優雅從容、寬和待人的公主好嗎!怎麽在他口中,好似個冷酷無情的惡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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