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皇掌控下的紫微宮,嚴密得如同張不透風的網,一道宮牆外的世界被拉得無限遠離蕭徽。她日日按部就班地來到常朝殿謄寫經卷,上皇不常在,偶爾來也對長安局勢隻字不提,隻令她誦讀經文,挑出一二處予以查問。


    蕭徽很了解自己這位母皇的作風,看似漠不關心實則兩京之內事無巨細皆逃不過她的法眼,包括紫微宮中的她,她甚至懷疑等她接觸到外界的那日得到的便是李纓以謀逆罪被示眾處死的噩耗。


    “娘子很擔心太子殿下嗎?”綠水給她捏著小腿,日日跪坐上幾個時辰饒是鐵人都受不住,何況蕭徽兩輩子都是嬌生慣養,十來日下來處處腰酸背痛,“依奴婢看,您在紫微宮安然無恙能得自保是最好不過了。朝堂爭鬥再凶險,也波及不到您。”


    綠水對蕭家忠心耿耿處處皆是以蕭氏為考量,她能但她卻不能。驚嵐恰巧抱著竹籮進來,聽到綠水的話撇撇嘴:“你這是什麽話!娘子已經是太子妃了,太子殿下如果出事娘子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綠水白眼她:“你知道什麽!”


    驚嵐忿忿與她說理:“你們總將我當成個傻子,傻子知道不能辜負主家辜負大爺夫人,可傻子更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萬一太子殿下真是犯了謀逆大罪,我看啊主家避都避不及這池魚之禍,哪會管我們這些人的死活!”


    她一腔有頭有尾的言論倒令蕭徽對她另眼相看,驚嵐說得不假蕭徽於他父母是女兒,於蕭氏卻是安插在李纓身邊的棋子,一旦李纓出事很有可能會被蕭家斷臂自保。坐以待斃不是她的風格,上皇既然已經認為她對李纓動了情,不妨將計就計,她幽幽歎了口氣:“驚嵐話糙理不糙,是這麽個理。天家無父子,隻有君臣,我們蕭氏既與東宮攀了姻親,太子真有個萬一我們難逃黨羽之名。上皇對我看管嚴厲,我這廂是沒法子了。”說著挑眼看向綠水,“兩位阿兄都在太學裏,我知道你有法子聯係上他們,讓他們將長安那邊不論好壞消息多少傳遞給我,讓我心裏有個譜。至於阿耶那邊,眼下獨善其身是不能的。”


    蕭徽說著沉思了下來,這時候皇帝正是勃然大怒時,連自己兒子都能對他下毒手,恐怕疑心四起。再要發動群臣替李纓求情,隻會適得其反。不如釜底抽薪,沉吟片刻後道:“我記得太子此前監辦了長安水利等事宜,禦史台的副台主張慶是三叔的連襟,讓他在此事上做些文章參上太子一本,一本不夠就讓其他大臣多參幾本,事態愈行愈烈即好。”


    驚嵐手裏的竹籮噗通落下,與綠水一般瞠目結舌:“參,參上幾本?”


    蕭徽氣定神閑,隨手折下瓶中牡丹在雲鬢上比劃:“讓皇帝看看什麽叫牆倒眾人推。”


    推的人多了,就會懷疑是否有人故意構陷太子。加上韋後與皇帝多年夫妻情深,定會竭盡全力保住這個兒子,至於韋氏,韋庭芳和韋庭鬆都是混跡朝堂多年的老狐狸,自然知道該如何為太子洗刷清白。


    而李纓本人,蕭徽把玩著牡丹,如果輕易敗在此處那這個太子他讓賢於有識之士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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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話傳出去之後,蕭徽依舊雷打不動地按時去常朝殿點卯。東宮因為有她在,約是紫微宮中最活泛的地方了,如她所料任何舉動都在上皇眼中,這一日她


    將《亢倉子》一卷謄寫完畢,將擱下筆時上皇突然擺駕而來。


    蕭徽忙掖袖叩安,上皇神情冷淡,手拄龍杖垂眼略翻了翻她的經卷:“太子妃的字不錯。”


    她囁喏著應道:“您謬讚,不成氣候也無風骨,是孫兒獻醜了。”


    上皇側目,垂垂老矣的眼眸裏精光陡湛:“可惜你的記性卻不怎樣。”


    那目光蕭徽再熟悉不過了,深知她已動怒當即跪伏在地,纖瘦的背脊微微顫抖:“孫兒知罪,是孫兒自作主張聯係了父兄,可孫兒……”她哀哀戚戚道,“既嫁與殿下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枉死啊。”


    “你這不打自招倒是高明,我想說的話全被你堵在了喉嚨裏。”上皇不怒反笑,涼滑的綢緞流水般滑過她的麵頰,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如同她的雙眼,“這一次念你情急所迫糊塗了,下次再冒冒失失地輕舉妄動,我看你這太子妃不做也罷,省得日後死在旁人手中!”


    蕭徽的身體抖得愈發厲害了,深深頓首在地:“孫兒明白……”


    “我看你抄寫道經多日仍是心浮氣躁,從今日起就往丹陽觀中閉關住上幾日好養養性子。”


    “喏。”公然違背她的意願與本家聯係,這般處罰並不令蕭徽意外,隨後常春扶起她時唉聲歎氣道,“小人鬥膽說一句,殿下可真是犯了混。此時東西兒京皆是風聲鶴唳,稍有異動就會成為有心人的把柄,不是更致太子於困境中嗎?上皇讓殿下幽居觀內也是好意,隻是觀內清淨又是修行,怕是殿下隻能帶金尚宮一人前去了。”


    軟禁也罷,連她寥寥不多的羽翼也剪除了,上皇這次是下定決心要將她與世隔絕了。這倒是出乎蕭徽意料,原想著不過是再罰上一壘經文多抄幾日罷了,這回反是頗有些弄巧成拙。


    罷了,她意興闌珊地回到東宮,以她現在處境能為李纓做得僅有這些了,換作以前的永清隻要她願意保他太子之位綽綽有餘。可惜龍困淺灘,虎落平陽,萬般造化隻看他自己如何化解了。


    得知太子妃被發往紫微宮中的丹陽觀,東宮上下俱是一驚,綠水與驚嵐更是七上八下圍住蕭徽:“殿下今日與上皇說了什麽惹得上皇如此動怒,還不讓奴婢們跟隨。”


    蕭徽風輕雲淡擺手讓她們趕緊收拾行囊,她慣來是個講究人,吃穿用度不求奢華但求精細貼心,丹陽觀雖是皇室私觀卻遠不足與東宮比擬。上皇隻說命她靜修,又未說要苦修,估摸著住得時日不短自然盡可能得讓自己舒服些。


    她不說一幹人等自是裏外忙得人仰馬翻,綠水抿緊唇趁著常春等人候在殿外的功夫與蕭徽附耳道:“上皇可是知道殿下和公子他們通信了?”


    蕭徽不置可否,綠水露出哀色:“早勸您在此刻就不要妄動了,如今遷怒上皇反倒令您同陷入囹圄之地。”


    “說什麽也晚了,”蕭徽輕輕歎息,唇瓣輕動,“父兄那可有消息了?”


    事已至此再是懊悔也是無用,綠水見她仍是心不死無奈地點點頭:“輝公子遞了消息,太子殿下涉嫌下毒謀害陛下現已羈押回長安,因茲事體大關乎國體現暫時禁足於長安東宮內,任何人等不予見麵,連皇後娘娘也是如此。東宮內所有內人內侍都被押入大理寺受審,嚴刑拷打下有一太子心腹供出‘實情’,並指認其他涉嫌此案的官員。”綠水越說越是憂心忡忡,“聽公子口氣,此案鐵證如山,陛下痛心疾首當時就要將太子下獄。還是皇後娘娘以死相逼,才保得太子一時無虞,娘子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啊?”


    蕭徽捉著腰上禁步的繡帶無意識地一圈圈繞在手指上,與她所料不差有韋皇後在李纓不會危及性命,但曆來謀反是任何皇帝不可觸及的逆鱗,即便現在的皇帝心腸軟弱也難免雷霆震怒。李纓的太子之位怕是危如累卵,搖搖欲墜,他若是被廢她在這宮裏如何能名正言順地待下去,再者想想芙蓉苑分別前的情景,耳根莫名熱了起來,總歸李纓似乎也不是她想象中的萬惡不赦。扶額想了片刻,她道:“禦史台那邊可如我說得與張慶聯係上了?”


    時間緊促,眼看常春在門口伸頭探腦,綠水忙長話短說:“殿下您放心吧,大爺說了,太子是您的郎子,蕭氏保他就保您。張台主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了,不出這兩日就會聯係其他大人具表上奏。”


    “如此便好。”蕭徽安下少許心來,借著罩衫寬鬆的袖擺將一片封好口的信箋交由綠水手中,“此信你馬上遣人送往安西都護府大兄那,切記必須交到他本人手中。”


    “這是?”綠水緊張地頂著常春頻頻頭來的視線,手心捏了一把汗。


    “大兄看了便知,”蕭徽款款起身,將臂彎裏的畫帛理順,“我這邊已經盡人事聽天命了,就看我們太子殿下是否福大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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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陽觀位於萬象山上正東之位,采紫氣東來之意,是紫微宮中唯一可越常朝殿之地。道觀危立於群山之上,俯瞰萬千粼粼湖泊。蕭徽在常春的“護送”下無心欣賞途中美景,入客居後常春命人將她的行李安置妥當,歎了口氣與她辭行:“這段時日就委屈殿下您在此清心養性,您放心這風頭過去上皇自然會召您回東宮。若在此處短缺了什麽,隻管命人告知小人一聲,小人定馬不停蹄給您送來。”


    蕭徽客套寒暄了番,常春便連連歎著氣離去,環望四處光景她忽然想起,這裏應該就是玉清子煉丹修行之地吧……


    金尚宮見她神色唏噓,隻當是還為李纓之事憂懷,客居內僅有她二人,她上前向蕭徽納了一福,正當蕭徽不解她為何突然如此鄭重其事行禮時便聽她輕聲道:“請太子殿下命微臣轉告於您,否極泰來、絕地逢生,請您勿要為他憂心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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