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回到大殿的時候,寧老太太還在喝茶,瞥見書寧進屋,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眼,眼神裏帶著些責備和警告。書寧自知心虛,趕緊低頭悄無聲息地尋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地繼續聽觀主講經。


    眾人在道觀裏用了午飯才啟程回府,回去的路上,還不等寧老太太出聲責備,書寧趕緊把那桃木小劍搬出來向她邀功。


    “果真是一心大師所賜?”寧老太太既歡喜,又有些懷疑,目光炯炯地在書寧臉上打了幾個圈,沉聲問。


    書寧抱著寧老太太的胳膊可勁兒撒嬌,“祖母您還不信我?孫女雖淘氣了些,可什麽時候跟您撒過慌,便是上回偷溜出去玩兒,回來還不是老老實實地交待了。那一心大師說跟孫女投緣,便把這護身符給了我,還說隨便我處置。”


    寧老太太見她不似作偽,這才放下心來,握住那桃木小劍雙手合什地拜了拜,一臉虔誠地道:“一心大師常年雲遊四海,在京裏頭待得極少。京城裏多少達官貴人想向他求個護身符都求不到,今兒偏偏輕而易舉地讓你得了。”


    “那也是琛哥兒福分。”書寧乖巧地應道:“他受了那麽大的罪,老天爺也要補償他呢。”


    寧老太太歎了口氣,卻不再說話了。


    進皇城的時候馬車忽然停了,侯了好一會兒,依舊不見動。書寧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外頭愈發地熱鬧,仿佛馬車四周站了許多人。寧老太太眉頭緊鎖,朝馬車裏伺候的崔嬤嬤吩咐道:“去問問看外頭出了什麽事兒?”


    崔嬤嬤趕緊應聲下車,不一會兒便來回報道:“回老祖宗的話,是各地的城主與藩王進京,人太多,在城門口堵住了。”


    寧老太太“哦”了一聲,低頭朝書寧道:“我們不著急,慢慢等。待他們都進去了,我們再回去也不遲,免得人多衝撞了哪裏。”


    書寧乖巧地點頭,想了想,又忍不住問:“怎麽各地的城主和藩王都進京了?莫非京裏有什麽大事?”


    寧老太太沒好氣地笑道:“你一個小姑娘,管這些做什麽,有這閑工夫,還不如跟著小桃學些女紅,哪天繡個帕子給祖母,祖母就謝天謝地了。”


    書寧頓時噎住。天曉得她的手指頭到底是怎麽長的,旁的姑娘們捏著繡花針跟好玩兒似的,偏偏到了她手裏頭倒有千斤重,怎麽也不聽使喚,別說繡花兒,便是縫個補丁也要弄得鮮血淋漓,甚是嚇人。


    見書寧噘著嘴一臉鬱鬱,寧老太太很是心疼,遂不再繼續打擊她,小聲哄道:“好了好了,祖母又不是故意為難你。你不願意學就不學了,左右將來也輪不到你去幹那些活計。我們家歡兒這般聰明伶俐,不必學那些勞什子討人歡心。”以寧歡的身份和相貌,日後何愁擇不到品學出眾的良婿,實不必委屈她。


    書寧見寧老太太鬆了口,這才換出一副歡喜的臉色,笑嘻嘻地道:“就曉得祖母最疼我。”她性子實在歡脫,陪著老太太在馬車裏坐了一陣,不多時便有些坐不住,屁股上仿佛紮了針,東張西望,恨不得掀開車簾子看熱鬧。


    寧老太太卻始終不鬆口容她下馬車,這裏到底不是皇城,外頭人多,且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便是身邊有侍衛們護著,卻也說不準會出什麽事兒。


    既然老太太不許,書寧也沒辦法,垂頭喪氣地趴在車壁上發呆。崔嬤嬤見她這般,忍著笑哄她說話,小桃也乖覺,把匣子裏的小點心端出來,道:“是雲天觀的道長送的,說是裏頭摻了茶汁,最是清爽可口,二小姐要不要嚐些。”


    左右閑著也是閑著,書寧隨手接過點心,拿起一個,卻不急著塞進嘴裏,反倒送到寧老太太嘴邊,眨巴著眼睛道:“祖母先吃。”雖說她隻是附在寧歡身上的一縷生魂,可對寧老太太卻是實實在在的尊敬和孺慕,便是幹了什麽壞事兒,在老太太麵前卻還是不加隱瞞。


    於是,寧老太太將將把那糕點送進嘴裏,還沒來得及咽下,就聽到書寧的低語,“祖母,孫女今兒在後山遇著攝政王了。”


    “咳咳――”寧老太太險些噎著,咳了好幾聲,費了好大的力氣把糕點咽下去,這才哭笑不得地問:“你跟王爺說話了?怎麽先前沒跟祖母提。”老太太說話時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書寧的臉,見她滿臉沮喪,反而放下心來,笑道:“早跟你說過的,你還不聽。”


    書寧不服氣地扁嘴,“他那心上人都已經過世了,難不成還真守一輩子。”


    “那也輪不到你。”寧老太太毫不客氣地想要打消她的念頭,說著,又點了點她的額頭小聲道:“你自個兒瞧瞧你才多大。再說了,我們寧家出了個太後已經夠招搖的了,若是再出個攝政王妃,豈不是把我們寧府放在火上烤。你早早地死了這份心才是。”


    書寧氣鼓鼓地別過臉去,不再跟老太太說話。


    其實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對周子翎到底是什麽感覺,興許是像喜歡一隻小貓小狗漂亮花瓶的喜歡,也興許是融到骨子裏割舍不掉的喜歡,誰知道呢。說到底,這四年來,入得了她的眼的,也不過是周子翎一個罷了。


    祖孫二人都擰著不說話,馬車忽地一動,崔嬤嬤小聲提醒,“老太太當心,外頭人差不多散了,該回府了。”


    書寧偷瞥了寧老太太一眼,悄悄湊到車壁,趁人不注意掀起車窗簾子的一個角,探頭探腦地想看熱鬧。老太太眼睛眨了眨,終於還是沒有出聲喝止。


    入了皇城,街上人依舊熱鬧,人多馬多,那些入京的城主和藩王們還在路上走著,興許遇著了熟人,大聲地說笑。隨行的還有許多侍衛和女史,衣著裝扮與京裏有些不同,書寧眼尖,瞥見前頭馬背上坐著的那個紅衣女子有些眼熟,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總算想了起來――那不就是半個月前遇著周子翎時他身邊的那個綠衣女子!


    她今兒換了身大紅色的勁裝,頭發全都紮起來,隻用一頂玉冠束住,臉上也沒有脂粉的痕跡,顯得瀟灑又利索。便是書寧實在不喜歡她,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妝扮實在好看。隻不過,她怎麽會跟入京的城主和藩王們走在一起?


    書寧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外頭,一旁的寧老太太實在看不過去了,伸手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記,小聲責備道:“你這孩子也不知隨了誰,這性子倒比小子還野,再這麽下去,日後誰敢娶你。”


    崔嬤嬤笑道:“二小姐心思單純,是個有福氣的,老太太不必憂心。”說話時,順著書寧的目光朝外頭瞥了一眼,口中“咦――”了一聲,低聲喃喃道:“這可不是南州城的兵馬?”


    “崔――崔翔安?”書寧很快想起了這個名字,又好奇地把腦袋再朝外頭探,“是最前頭那個穿黑色衣服的嗎?倒是年輕!”


    隊伍最前頭的黑色大馬上坐著個麵容冷峻的年輕人,他五官比寧照琛和周子翎都顯得硬朗,皮膚略黑,眉目間有傲然之色,讓人覺得不大好接近。


    這就是而今的南州城主崔翔安?書寧皺起眉頭,她想起那日在東來樓聽到的傳言,有人說前頭的城主崔瑋君就死在他手裏,她先前還覺得深有道理,可而今瞧著,卻又覺得這崔翔安雖有些傲慢,卻實在不像背地裏下黑手的人。


    “我聽人說,前頭的城主就是他害的?”書寧試探地問。


    寧老太太頓時沉下臉,道:“你這是從哪裏聽來的混賬話,那崔瑋君是崔家小娃兒的親姐姐,血濃於水呢,四年前瑋君出事那會兒,崔家小娃兒才十六歲,哭都還來不及,他怎會下如此毒手。”


    書寧多少聽出些意思來了,訝然問:“祖母您認得他們?”


    寧老太太沉沉地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卻並未回話。書寧又去看崔嬤嬤,眨巴著眼睛作詢問狀。崔嬤嬤看了老太太一眼,見她沒有阻止,才小聲道:“老太太與崔家有親呢,崔家大太太是老太太嫡親的外甥女,隻是嫁得遠,來往得少。後來各地藩王和城主勢大,先帝三番兩次欲削藩,京裏頭鬧得沸沸揚揚的,姑奶奶拍連累了府裏,便斷了往來。”


    原來竟是親戚!書寧又盯著崔翔安狠狠看了幾眼,努力地想從他臉上找出與寧老太太相像的痕跡,卻無果。她正看得仔細,忽聞破風之聲迎麵而來,險險側開,一支長箭“嗖――”地一聲釘在了車窗邊上,直震得馬車“砰――”地一聲悶響。


    “有刺客――”外頭有人高呼,爾後是一片嘈雜的叫嚷聲,腳步聲,兵刃交加聲。馬車裏眾人頓時嚇得一臉煞白……


    回到寧府時天色已黯,除了書寧精神尚好,其餘眾人俱是一臉蒼白。書寧把老太太送回主屋歇下後,趕緊去寧照琛院子裏給他獻寶,也不讓下人通傳,旋風一般地衝進了屋。


    “琛哥兒,你瞧瞧我給你求――”她砰地推開們,屋裏的人嚇了一跳,寧照琛猛地轉過頭來瞪大眼睛看著她,麵上略顯慌亂。


    這是幹了什麽壞事兒如此心虛?書寧心下疑惑,皺起眉頭吸了吸鼻子,又左右看了看,果然瞅見書桌邊的瓷壇子裏還有餘煙嫋嫋。


    “你把什麽東西燒了?”書寧大步踱到書桌邊盯著壇子裏看了半晌,裏頭的紙張早已化作的灰燼,但她卻從灰燼中依稀辨認出上頭精致的線條――他竟把那本春宮冊子給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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