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書寧還算勉強鎮定,隻臉上微微變色,睜大眼睛狠狠盯著著仁和太後。那李琴卻已經急得跳起身來,激動地大呼了一聲“姨母――”,仁和太後冷冷掃了她一眼,目光冷冽,霎時就將李琴給嚇了回去。


    蔣明枚這才反應過來,鄭重地起身朝仁和太後道:“太後娘娘莫要與臣女說笑,攝政王可是發過誓終身不娶的。”


    仁和太後笑著把她拉到身邊坐下,立刻轉移話題道:“本宮不過是隨便說說,你莫要當真。好孩子,你這些年在南州可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可要多住些時日。”說著,又絮絮叨叨地說起南州的風俗來。


    書寧見她終於不再提及周子翎,雖略有放心,可終覺有異,隻是她而今這身份實在不好貿貿然地發問,坐在一旁聽了一陣,終於還是起身告辭。蔣明枚見她要走,也趕緊尋了借口告辭,仁和太後倒也不留,隻喚了個姑姑一路送到奕合宮門口。


    待她們走遠了,李琴方才抓住仁和太後的衣袖疾聲問:“姨母,您方才隻是在和那女人說笑,對吧。”


    仁和太後緩緩閉上眼睛,無力地朝她揮了揮手,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李琴未聽得她的準信,如何甘心,咬咬唇還欲再問,殿裏伺候的宮女已經畢恭畢敬地踱過來朝她行了一禮,低聲道:“小姐請――”聲音雖輕,語氣卻甚是堅定。李琴對她這個姨母到底十分忌憚,終於還是沒出聲,低著腦袋乖乖地退走了。


    仁和太後眯了一會兒,直到聽到門口熟悉的腳步聲,才緩緩睜開眼,低聲道:“嬤嬤聽到了?”


    黃嬤嬤是她的乳母,這麽多年一直跟在身邊,算是她最信任的人了。黃嬤嬤麵上依舊是一副淡然鎮定的臉,沉聲問:“那蔣明枚跟鄭國師家有親,娘娘此番為她拉媒牽線,豈不是便宜了鄭家?”


    仁和太後譏笑了一聲,緩緩搖頭,“說是親戚,私底下卻早不往來了。那蔣家丫頭父母早亡,隻餘了這一根血脈,卻偏偏被族人所欺,若鄭家願幫她,她一個姑娘家怎麽會離家萬裏流落在南州。而今我幫她一把,日後她入了攝政王府,也需得有人幫襯,否則,就憑她的家世,如何坐得穩王妃的位子。”


    “隻怕這丫頭不應呢。”黃嬤嬤擔心道。


    仁和太後愈發地笑出聲,“嬤嬤你可真是老了,不明白這些小姑娘們的心思。方才我說起攝政王,她是怎麽回的?可半點沒有拒絕的意思,隻說恐攝政王不願。這丫頭從十四歲起就跟在崔瑋君身邊,一直拖到二十歲還不嫁人,你這還看不出來?攝政王那模樣,可真是招人呢。”


    黃嬤嬤也跟著笑起來,啞著嗓子回道:“那可不是。我看方才寧家二小姐的臉色都有些不對呢。”


    “那小丫頭――”仁和太後搖頭忍俊不禁,“都還未及笄吧,哪裏曉得什麽男女□□,不過是瞧著攝政王生得俊,眼饞罷了。寧家老太太最是個明白人,怎麽著也不會把那小丫頭嫁過去的。”


    旁的不說,攝政王一顆心全在個死人身上,再漂亮的姑娘嫁過去,怕也隻落得個冷冷清清的結局。寧家二小姐可是寧老太太的心尖尖,又是仁貞太後的嫡親妹子,怎會讓她去攝政王府受苦。


    黃嬤嬤是宮裏的老人,自然也是曉得這些宮廷秘聞的,愈發地擔憂道:“娘娘想的是好,隻是攝政王那邊兒恐怕不肯呢。”


    “他不肯又如何?”仁和太後微微歎了口氣,麵上露出複雜的神色,“說起來,先帝和他那幾個兄弟啊,都是癡情的人。他到底是王爺,總不能連個血脈都不留。崔瑋君過世有四年了,再深的感情也慢慢淡了,而今他心裏頭怕也是愧疚居多。蔣明枚是崔瑋君的手帕交,與攝政王有舊,看在崔瑋君的份上,王爺說不定能鬆口。”


    無論她如何打算,此事未得周子翎首肯,仁和太後也不好妄自做主,今兒不過是探一探蔣明枚的口風,見她並未回絕,這才好向周子翎下功夫。


    這廂書寧氣鼓鼓地出了宮,一回府便去尋周子澹抱怨,一張小圓臉漲得通紅,不甘心地道:“你說,這都是什麽事兒,攝政王都多大了,自個兒不曉得要娶誰,那太後娘娘閑著沒事兒操這份心作甚?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周子澹哈哈大笑,抱著藥碗狠狠地一口喝幹,又指揮書寧拿了顆酸梅子塞嘴裏,罷了才斜著眼睛看著她,幸災樂禍地笑,“攝政王年紀不小了,太後娘娘操心也不為過。倒是小姑姑你反應未免也太大了,照我看來,那蔣家小姐與王爺很是般配。”


    “啊呸――”書寧急道:“哪裏就般配了,蔣明枚雖說長得也不錯,可比起周子翎來說還是差了許多。她一個女人長得還沒男人好看,周子翎娶她作甚?”


    “此言差矣,”周子澹連連搖頭,“誰說男人就非要娶個比自己長得好看的為妻,照你這麽說――”他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神氣活現地挑眉,“那我日後豈不是別想成親了。”


    書寧雖曉得周子澹慣會插科打諢逗人笑,卻不料他竟會如此自嘲,頓時被他逗得笑彎了腰,方才滿肚子的不忿也通通消失無蹤。待笑罷了,又無奈地托著腮道:“我說喜歡周子翎,怎麽你們一個個地都以為我在耍小孩子脾氣。”


    每次她興致勃勃地說起這個話題,不論是寧老太太還是仁貞太後,甚至是周子澹,俱是捧腹大笑,沒有一個人認為她們相配,這讓書寧很是鬱鬱。


    “攝政王並非良配。”周子澹一改方才嬉皮笑臉的姿態,收斂起笑容,正色勸道:“雖說無論相貌身份,還是才學人品,攝政王俱是上上之選,但唯有一點,他對崔瑋君癡心一片,你這輩子都別想爭過一個死人。”


    “崔瑋君!”書寧仿佛屁股上長了刺一般猛地跳起身,一雙眼睛睜得溜圓,不敢置信地瞪著周子澹,高聲喝道:“怎麽是崔瑋君?南州城主崔瑋君?不是白家――白家那個漂亮妞麽?上回你怎麽不說?”


    周子澹默默低頭,身體往太師椅裏縮了縮,小聲道:“京裏傳的是白家小姐,但其實並不是。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到底……怎麽好跟你一個年輕女孩子說這些。”他越說到後麵,聲音就越是低,見書寧狠狠瞪著他,勉強咧嘴笑一笑,複又巴巴地湊過來,討好地道:“而今說給你聽也是一樣的。”


    “你想來也聽說過攝政王當年頗受□□皇帝器重,更欲把皇位傳給他,後來也不知怎麽的,還是先帝繼了位,攝政王去了魯地。魯地之南與南州接壤,攝政王有一回去南邊私訪,不知怎麽認識了崔城主,二人情投意合,定下了終身。隻是那會兒南州不穩,崔城主幼弟年紀尚輕,二人便約好了過幾年再成親。後來這事兒不知怎麽被先帝曉得了,先帝不悅,生怕魯地與南州聯姻後威脅到朝廷,遂一意孤行地給攝政王賜婚,挑了當時號稱京城第一美人的白家小姐。”


    “攝政王卻不肯,險些跟先帝鬧起來,非逼著先帝收回成命不可。先帝不肯,二人正鬧著,白家小姐竟然被火給燒死了。那白家小姐的死仿佛並非意外,攝政王查了一陣,不知到底查出了些什麽線索,急急忙忙地去了南州。有人懷疑說,那把火是崔瑋君派人放的,所以他才回去尋崔瑋君對質。”


    聽到此處,書寧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雖未見過崔瑋君,但總聽人說起過她的所作所為,由此可見此人行事的胸襟,絕非這般窮凶極惡之人。若攝政王因此去尋她對質,我倒是有些看不上他了。”


    周子澹抬眼看了看,微笑道:“你對那崔瑋君的印象倒是好。不過這事兒究竟如何誰也說不清,隻曉得攝政王回到南州見了崔瑋君後,她便忽然被刺身亡。王爺因此內疚於心,據傳當時還曾發誓終身不娶。這幾年來,纏著他的鶯鶯燕燕數不勝數,卻是沒有半個入他之眼,王爺對崔瑋君用情之深可見一斑。”


    書寧卻再不言語,眼睛忽閃忽閃地眨了一陣,忽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氣鼓鼓地道:“我再也不喜歡周子翎了!”


    周子澹眉頭一挑,唇畔勾起淺笑,“我早說他絕非良配。我雖未曾見過崔瑋君,但能讓攝政王一心一意,想來無論相貌才情俱是上佳。如此佳人專美於前,便是小姑姑你貌美如花也不及她一根頭發絲兒。”


    書寧卻惱道:“我氣的可不是這個,”她頓了頓,聲音忽地凝重起來,“我隻是覺得,攝政王怎麽能不信崔城主。既然相愛,為何會不信?”


    周子澹聞言微微訝然,垂首認真地看著書寧的臉,目光深邃又複雜,過了不知多久,他才低下頭,所有的情緒全都隱藏在濃密的睫毛後,用一種凝重又低沉的聲音問:“若是換了你,你會怎麽做?”


    “我――”書寧很認真地想了想,一臉鄭重地道:“若換了我,我肯定不信的。”


    “就算所有證據都指向他你也不信?”


    “那一定是人陷害的!”書寧急道,仿佛事情果真發生在她身上,“若是連我也不信,還有誰能信他。”想想忽又覺得自己挺可笑,揮揮手道:“說這些做什麽?唔,你說,那下手謀害崔城主的人到底是誰?”


    不等周子澹回話,她又自言自語地道:“我猜想會不會是先帝呢?崔城主一死,周子翎的婚事就泡了湯,說不定還會一蹶不振,對江山社稷再無半點威脅。說不定連白家小姐也是他下的手呢,再弄點線索指向崔城主,趁著周子翎與心上人吵架對質的時候把崔城主害了,崔翔安一定對周子翎恨之入骨……哎呀我簡直太聰明了。”


    周子澹看著她,不說話。


    書寧倒也不惱,湊過來撞了撞他到底肩膀,神神秘秘地小聲問:“你倒是猜猜看,周子翎跟蔣明枚的婚事能不能成?”


    周子澹終於高深莫測地笑起來,臉上擺出一副於己無關的姿態,搖頭道:“誰知道呢?仁和太後倒是打的好主意,隻是能不能如意,可就說不準了。”


    書寧仿佛明白了什麽,側過臉來審視地看他。周子澹隻笑不語。


    幾日後的圍獵場上,書寧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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