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書寧白去了一回獵場,連隻兔子都沒獵到,光著手回了院子。旁人不敢取笑她,寧老太太卻是沒有顧慮,打趣地道:“歡丫頭不是總說自己本事大,還以為你今兒能大展拳腳,祖母說不定也能得張皮子好過冬。不想卻是空歡喜一場。”


    “這才頭一日呢,”書寧掀開袍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寧老太太下手,毫不在意地道:“今兒光顧著陪陛下去了,忘了打獵這回事兒,趕明兒孫女去林子裏獵隻狐狸回來給祖母做圍脖兒。”


    寧老太太哪裏當真,笑著道:“你就算隻打隻兔子回來,祖母就心滿意足了。”


    書寧揚眉,“祖母也太小看我了,今兒若不是路上出了點意外,孫女也不至於空手而歸。”說罷,便把林子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給她聽。書寧對寧老太太有一種純粹的崇拜,她總覺得整個寧府就數這個老人家最是睿智,所以無論遇著什麽事,總愛說給她聽。


    寧老太太聽她說完,麵上果然微露訝色,蹙眉想了一陣,方才低聲道:“圍場守衛森嚴,那一個姑娘家怎麽闖進來的?若說身上有功夫,斷不至於連陛下的箭也躲不過。此事隻怕是特意衝著攝政王來的。”


    書寧道:“可不是,那女人是攝政王的舊識。祖母您是沒瞧見王爺當時的表情,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了似的,嚇得陛下和我連大氣兒都不敢出,畢竟那一箭到底是陛下射的,若是王爺遷怒於他……”她光是想一想周子翎那陰沉的表情就忍不住替周熙甯一陣擔憂。


    寧老太太聞言卻微微搖頭,篤定道:“攝政王身邊哪裏有什麽女人,若真是心上人,白家小姐死了那麽多年,怎麽也不見他成親?”


    聽寧老太太的語氣,她竟對周子翎的□□毫不知情?


    書寧不由得驚詫萬分,照理說,那會兒先帝硬逼著周子翎娶白家小姐,周子翎為此千裏迢迢地奔回京城抗旨不應,事情應該鬧得不小,寧老太太是仁貞太後的生母,常在宮中走動,怎麽會不曉得。


    莫非周子澹所查到的消息有誤?書寧越想越覺得糾結,索性直截了當地問:“攝政王的心上人不是南州城主崔瑋君麽?孫女聽說那會兒王爺為了她抗旨拒婚,白家小姐和他根本就沒感情。”


    “你這都是從哪裏聽來的?”寧老太太哭笑不得,摸了摸書寧的腦瓜子笑道:“攝政王抗旨拒婚?這事兒祖母怎麽不知道?”


    書寧愈發狐疑,想了想,老老實實地把周子澹交待了出來,又道:“琛哥兒一向消息靈通,他又說得信誓旦旦的,孫女這才信了。”說著話,眼睛在幾個下人身上掃了一眼,寧老太太會意,朝崔嬤嬤使了個眼色,崔嬤嬤趕緊領著人退了下去。


    屋裏既然隻有她們倆了,書寧便不再有所隱瞞,遂把當初周子澹和她提過的關於周子澹與崔瑋君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老太太聽,連白家小姐被火燒死和崔瑋君被害的事情也一字不漏,罷了又遲疑了一陣,咬咬牙,小心翼翼地道:“孫女當時還以為,這事兒怕不是……先帝……所為。”


    “胡說!”寧老太太高聲喝道:“先帝為人我最清楚,他性子熱誠耿直,絕非心機深沉詭譎之輩。攝政王常年在魯地,就算他果真與崔城主相識相戀先帝如何得知?他給攝政王賜婚,必定是認為白家小姐與他乃天作之合,既然王爺不應,他又如何會強求,更不會暗中派人對崔城主下手。”


    書寧被老太太罵得抬不起頭來,心裏頭卻還是有些不服,先帝到底是寧老太太的孫女婿,她幫著說話倒也不奇怪。


    “甯哥兒的性子跟先帝簡直一模一樣,哎――”寧老太太無奈地歎了口氣,搖頭道:“若他是尋常人倒也罷了,偏偏卻是皇帝。而今有太後和攝政王幫襯著,朝中還算安穩,日後他親政了,可要如何是好?”


    周熙甯那性子竟是隨了先帝?書寧想想自家那眨巴著眼睛的小外甥,雖說是個聰明孩子,但性子卻極是坦誠率真――她忽然又覺得,是不是周子澹弄錯了呢?


    祖孫倆大眼瞪小眼地對持著,門忽然開了,先探進來一隻毛茸茸的小腦袋,周熙甯睜大眼睛看了看屋裏的人,兩隻眼睛立刻彎成了月牙,一邊笑一邊推門而入,笑眯眯地朝寧老太太作了個揖,道:“老祖宗,我獵了好幾隻兔子,特特地給您送了一隻過來,晚上讓廚子給您做紅燒兔肉吃。”


    寧老太太見了這小重孫,早就歡喜得不得了,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招呼著周熙甯過來,高聲道:“就曉得陛下最孝順最有本事,不像你小姨,出去了跑了一趟,連隻兔子毛都沒帶回來。”


    周熙甯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後腦勺,憨憨地幫書寧解釋道:“小姨的箭法才厲害呢,她是為了陪我才一直沒動手。”說話時,又巴巴地朝書寧看過去,稚嫩的小臉上赫然掛著一副擔憂的表情,實在讓書寧感動莫名。


    “明兒小姨再帶你去林子深處,咱們倆去獵個大家夥回來。”


    周熙甯聞言眼睛頓時亮了,一臉崇拜地看著書寧,興奮地道:“小姨你說,我們明天是不是能獵到熊?要不,大蟲也成。若是得了好皮子,還能給老祖宗和母後做襖子。您說是做襖子好呢,還是做披風好……”


    書寧頓時無語,這孩子,連大蟲的影子都沒見,就開始做夢了。別說是大蟲,便是遇著幾隻狼她們也吃不了兜著走。不過書寧很聰明地沒有打斷他的話,笑眯眯地看著周熙甯瞪大了眼睛,一臉期待地做著紛紜的美夢。


    正說得高興,崔嬤嬤在外頭稟告說唐家大少爺送了幾頭羚羊過來。


    唐家大少爺唐穎是寧絹的未婚夫,也是唐家這一代最優秀的年輕人,上個月底剛剛出了孝期,雖說還未領差事,可依著他的家世和背景,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能青雲直上。


    因兩家早已議親,寧老太太便格外熱誠,趕緊讓崔嬤嬤請了唐家大少爺進來。周熙甯則興奮地直跳,小聲道:“還有大表姐,趕緊把大表姐也叫過來。”


    不說寧絹與唐穎早已訂婚,即便是未曾婚嫁,年輕的男女見個麵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寧老太太不是古板人,笑著拍了拍周熙甯的小臉,從善如流地招呼著外頭的下人去請寧絹過來。


    書寧對她這個大侄女婿很是感興趣,一來唐穎是仁和太後最器重的外甥,唐家那麽多人,書寧隻聽仁和太後提起過唐穎一個,想來實在不差,二來麽,寧絹到底是她大侄女,眼看著就要嫁人了,她這做姑姑的,總要幫著把把關,若這唐穎不靠譜,她就能把這樁婚事給攪黃了。


    因剛剛出孝,唐穎穿得十分樸素,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淺灰色長袍,軟底黑布鞋,隻在腰間掛了隻灰色的荷包,衣著越是素淨,便愈發地襯著那張臉俊俏,皮子白皙,眉目清朗,與仁和太後倒有兩三分相似。


    進屋時,唐穎一直低著頭,故未曾瞧見坐在一旁的周熙甯和書寧,禮數周全地與寧老太太見過禮,起身後微微抬頭,猛地瞥見周熙甯笑眯眯的臉和若有所指的笑容,唐穎忽地臉上一紅,趕緊又要跪地下拜。


    周熙甯連忙攔住,很是老成地道:“都是一家人,表兄莫要行此大禮。”說話時,眼睛卻不住地往門外瞟,顯然是想看寧絹到了來了沒有。


    書寧見他這一紅臉,反倒有了好感,看著這倆人裝模作樣的樣子甚是好笑,但麵上卻還是擺出一副和藹的神色,笑著勸了一陣。


    唐穎是頭一回見書寧,並不識得,見她年歲尚輕,隻當她是寧絹的妹子,故未曾上前見禮,隻恭恭敬敬地與寧老太太和周熙甯說著話。書寧在宮裏的時候就常聽仁和太後說起她家的這個侄子,相貌倒是其次,難得的是才學出眾,氣度儒雅,而今見了,果然不差,言行舉止皆風度翩翩,頗有世家子弟的風采,與寧絹倒是十分相配。


    正仔細打量的工夫,外頭人影攢動,正是寧絹到了。書寧微笑著抬頭,看清門口的幾個人,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來的不止寧絹一個,沈環環竟也一身華服地陪在她身側,笑容滿臉地進了屋。


    瞧見端坐在矮凳上的唐穎,寧絹麵上微顯羞澀,但舉止甚是大方,規規矩矩地朝眾人見了禮,又朝唐穎頷首示意後,這才緩緩落座。沈環環麵上亦作羞色,怯怯地朝唐穎瞟了一眼,眸光閃動,見唐穎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又趕緊低下頭,斂去所有情緒。


    她隻當自己做得隱蔽,卻不想這屋裏的人哪個都不蠢,寧老太太自不必說,書寧看得簡直都快要笑出聲來,隻當這沈環環怕是魔障了,明明曉得唐穎是寧絹的未婚夫還非要巴巴地跟過來,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夠讓人心裏頭膈應了,而今更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向他拋媚眼,未必以為屋裏的人都是瞎子。


    寧老太太麵上不顯分毫,說了幾句客套話,便笑著端茶送客。唐穎亦是聰明人,趕緊起身告辭。


    因周熙甯在一旁,寧老太太也不好留寧絹說什麽私密話兒,便索性揮手讓崔嬤嬤送她回去。周熙甯則拉著書寧去院子裏說話。


    至於仁和太後這邊,得了周子翎“徹查此事”的話,她便立刻召集侍衛追查起來。隻是,這事兒雖清清楚楚地透著陰謀,可真正查起來,卻是一星半點的線索也沒有。鄭國師到底身份不同,即便仁和太後篤定是他暗地裏搗鬼,可沒有證據,卻也無可奈何。


    “那丫頭還沒醒呢?”仁和太後揉了揉太陽穴,很是頭疼地問。


    黃嬤嬤低聲回道:“太醫說她身子虛弱,操勞過多,且又失了血,怕是得晚上才醒得來。”


    “王爺還守在那裏?”


    “是,”黃嬤嬤的聲音愈發地低沉,“寸步不離。”想了想,又低聲安慰道:“娘娘且放寬心,王爺既然曉得是有人在搗鬼,定然不會中計。隻怕是故意守在那裏,隻等那丫頭醒來好問個清楚。”


    仁和太後卻是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一臉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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