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嚴檸從出現到被害攏共不過十幾天,可偏偏是這曇花一現的女人給這燒熱的油鍋裏澆了一瓢水,引起了一片混亂。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周子彤。嚴檸一死,便無人再追求嚴大將軍的死因,且事發前他就對嚴檸有殺意,不能不讓人懷疑此事是否出自他手。同時被人架在火上烤的還有鄭國師,原本就有謠言說嚴檸是他派人送進圍場的,而今嚴檸被害,誰能說得準不是他故意為之好陷害周子彤呢。


    事實真相究竟如何誰也不清楚,但雙方都未落到好處。周子彤的王位依舊名不正言不順,短時間之內是別想從朝廷拿到明旨,鄭國師則損失了一名心腹――仁和太後借機把隨行的侍衛通通換了個遍,其中一位被撤職的副統領便是鄭國師的內親。


    正所謂和蚌相爭,漁翁得利,書寧琢磨了許久,最後從中收益最大的一個是仁和太後,另一個則是她家裏頭那個看起來不著調的小侄子。她的腦袋裏剛剛鑽出這麽一點點苗頭又立刻打消了,周子澹的勢力到底不夠,自己又遠在京城,再怎麽興師動眾也折騰不出這麽大的事來。至於仁和太後――書寧以她這四年來寸步不離的經驗來看,這手法不像。


    周子翎並未隨著隊伍一起回京,聽說是因為蔣明枚傷勢過重,生命垂危,好幾次都險些沒挺過來,所以他才留下,崔翔安也因此留在了營地。對於蔣明枚受傷的經過,外頭穿得沸沸揚揚的,都說她是替周子翎擋了一箭,更有人言之灼灼地肯定蔣明枚如何對周子翎一往情深,先前不過是礙著自己是崔瑋君的義妹不敢明言,到了生死關頭,這才露了真情,雲雲。


    書寧心裏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仿佛有些不痛快,又有些憋悶。之前她還篤定說周子翎和蔣明枚的婚事成不了,結果隻一眨眼,形勢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依著現在的傳言,周子翎不娶蔣明枚也說不過去了。


    此次圍獵從頭到尾都是一出戲,當然周熙甯並不這麽想,歡喜雀躍好似被放出門的小兔子,直到回京的路上,他依舊戀戀不舍,唉聲歎氣地朝書寧道:“不曉得明年能不能再來。”


    書寧摸著他的小腦袋,想開口勸慰幾句,可一想著他的身份,又有些無奈,隻得心虛地小聲道:“總會有機會的。”


    回京的半路上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所幸雨不大,並不影響行程,反把夏日裏的暑氣驅得幹淨,故一這路倒還算舒適。尤其是書寧,借著周熙甯的光在禦駕上坐了一日,絲毫不覺顛簸勞累。


    寧府這邊,寧絹說什麽也不肯再與沈環環共乘,一路都在寧老太太身邊陪著說話。書寧聽說後,很是欣慰,自家這侄女到底不傻,心裏頭有了芥蒂,日後也會遠著沈環環,免得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來。


    眼看著到了京城南大門,所有人都忍不住籲了一口氣。書寧也掀開車簾朝四周探看,順便欣賞京城巍峨的大門。周熙甯見狀,也忍不住把小腦袋伸過來東張西望,眨巴眨巴,忽指著不遠處的馬車問:“小姨,那是不是寧家的馬車?”


    書寧驚訝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瞧見寧家的馬車靜靜地停在城門外約莫六七丈遠的地方,車邊兒守著的是平安,不用猜也曉得馬車裏坐的是誰。


    “你怎麽認得府裏的馬車?”書寧詫異地問。


    “我見過啊。”周熙甯興奮地道:“我小時候先帝帶著我去過寧府,母後還跟我說,寧家的馬車在車轅上刻了朵褐色梅花。”他趴在車窗上愈發地好奇,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寧家馬車瞧。


    這小娃兒記性倒好,書寧愈發地詫異,既是先帝領著他去寧府,少說也是三年前的舊事,周熙甯那會兒不過五六歲,居然還記得這些瑣事。


    與此同時,周子澹掀開了車簾,露出一張俊美漂亮的臉來。周熙甯抱著書寧的胳膊激動得嗷嗷直叫,指著前頭“啊啊啊――”地喚了一陣,總算想起來問道:“小……小姨,馬車裏坐的是誰?長得真好看!”


    周子澹那張臉果然男女老少通殺,連周熙甯這八九歲的孩子都躲不過。書寧忍俊不禁地道:“那是你琛表哥,你不是一直嚷嚷著要尋他玩兒麽。”


    “那……那就是琛表哥,就是他打了鄭家孫少爺?”周熙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傻乎乎地看了半晌,才小聲道:“他生得這般斯文,果真有力氣跟人打架?可莫要被人欺負了才好。”


    書寧臉上直抽搐,在周熙甯的小臉上揪了一把,叮囑道:“莫要亂說,若是被你琛表哥聽到了,他隻怕不高興。”


    周熙甯立刻捂住嘴,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確定馬車四周的護衛都不曾主意到自己,這才放下手,吐了吐舌頭,小聲叮囑書寧道:“小姨千萬莫要告訴琛表哥,不然他惱了我,便不理我了可要如何是好。”


    書寧含笑點頭,周熙甯頓時鬆了一口氣,又趴在窗口朝周子澹揮揮手。周子澹果然瞧見了,竟一掀車簾下了馬車。


    書寧不欲進宮,便讓小桃跟寧老太太去打聲招呼,自己趁著排隊進城的時候下了馬車,飛快地溜到周子澹這邊。一上馬車,她便向周子澹打趣道:“你消息倒是靈通,知道周子彤走了,膽子也大起來,竟敢來城門口,就不怕他留了人在京裏麽。”


    周子澹不屑道:“難不成因為他我連門都不能出了?他而今還自顧不暇呢,可沒工夫搭理我這事兒。”說罷,又笑起來,歪著嘴滿意道:“也不知是誰暗地裏這般幫我,省了我許多工夫,要不,依著柳將軍硬碰硬的行事風格,便是派一百撥刺客也辦不成。”


    書寧猛地想起藩王們進京時城門口的那場刺殺風波,被周子澹這麽一提醒,她才曉得那竟是柳將軍派來的人。


    仔細想了想,書寧一臉鄭重地朝周子澹道:“你可真是任重而道遠。”領著這麽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下屬,想要從周子彤手裏頭把秦地奪回來,書寧怎麽看怎麽覺得隻是妄想。


    周子澹也很是無奈,搖頭道:“我一直留在京裏,寧州那邊難免有所不及。柳將軍的性子又極是固執,旁人也勸說不了。”


    這話題越說便越沉重,書寧不欲再繼續,遂立刻轉換話題,笑著問:“你可想過這些事的幕後主使究竟是何人?”不等周子澹回話,她又自顧自地繼續道:“我想了半天,總是有些疑惑不解。”


    周子澹挑眉,“你是在指崔翔安?”


    書寧沒想到他二人竟能猜到一起去,頓時又驚又喜,訝道:“你也是這麽想的?”


    “找個與崔瑋君相貌相似的人雖不容易,但更難的卻是還要教得那人的言行舉止甚至表情動作都與崔瑋君如出一轍,無論是周子彤還是鄭國師都沒本事做到這一點。唯一能做到的崔翔安卻無欲無求,於此事也毫無益處,我實在想不出他費盡心思的動機。”周子澹摸著下巴一臉不解。


    書寧亦連聲認同道:“我也是想不通這一點,所以才覺得奇怪。還有那天刺客的事,雖說是行宮,可那裏到底是禦花園,四周戒備森嚴,便是崔翔安,隻怕也沒法把那麽多刺客送進去。”


    周子澹挑眉看她,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臉上愈發地猶疑,納悶道:“你的意思是――仁和太後也添了一把火?不對啊――”仁和太後本來就在給周子翎和蔣明枚說親,半路弄出個嚴檸來,對她可沒有半點好處。


    書寧眯起眼睛笑起來,對於這次周子澹沒能猜出她的想法而甚覺得意,“我琢磨著嚴檸的事兒跟太後並無關係,但她不是派了人去追查嚴檸的來曆麽?表麵上所有的線索全都指向鄭國師,但仁和太後素來精明,怎會輕易相信,想來又繼續派人追查,終究查到了崔翔安的身上。”


    周子澹恍然大悟,狠狠一拍手,道:“她卻並不聲張,故意讓周子彤和鄭國師鬧起來,私底下卻與崔翔安聯手,演了一場好戲,那邊的刺客隻怕全都是南州城的人。”禁軍侍衛中不少都是鄭國師的心腹,仁和太後如何會用,趁著這個機會把侍衛們清洗個幹淨,卻又絲毫不會查到自己頭上。這個女人果然厲害,難怪先帝駕崩後她能一直穩住朝綱,不讓鄭國師占到絲毫便宜。


    雖說都是猜測,但周子澹卻覺得事實真相八九不離十了,唯一疑惑的隻是崔翔安的意圖。他想要對付的到底是誰?周子彤、鄭國師、還是周子翎,抑或是而今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蔣明枚。


    “這個崔翔安――”周子澹忍不住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心裏漸漸升起防備。


    書寧卻笑著攤手道:“都是我們瞎猜的,倒不一定說得準。唔,說起來,那個蔣明枚也很有嫌疑。她是崔瑋君的義妹,要弄出個假嚴檸倒也不難。”


    “不會吧,”周子澹立刻否定道:“蔣明枚為何要弄個假嚴檸出來?這不是故意給自己添亂嗎?她本就在與周子翎議親,假嚴檸一出來,這樁婚事便被攪黃了。再說,她又不是傻子,若果真是她安排的,自然早有防備,又怎會把自己傷成那樣。”


    書寧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高深莫測地笑笑,沉聲道:“這個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起先議親是周子翎被逼無奈應下,現在卻是深受感動而應下。二者可是大不一樣。琛哥兒你是男人,當然不明白女人的想法。”


    周子澹的臉上抽了抽,目光落在書寧臉上,猶豫了好一陣,終於把心一橫,咬牙問:“你……會做這樣的事嗎?”


    書寧眉一挑,雙目橫掃,不屑地哼道:“一個不愛我的男人,要來何用!”


    因為天氣熱,書寧隻著了兩件薄衫,水綠色的絲質襦裙襯得她那一張小臉白裏透紅,神采飛揚,就連最細微的表情也仿佛與眾不同。


    周子澹怔怔地看著她的臉許久沒有回過神來,直到書寧在他頭上輕輕敲了一記,他才猛地反應過來,不自然地把通紅的臉轉到一邊,小聲道:“你……雖說而今年幼不急著說親,但……老祖宗年事已高,待回了府裏,隻怕要開始幫你相看了。你……你心裏頭可有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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