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書寧剛剛走到客房門口,就先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兒,眉頭頓時一皺,將欲推門,屋裏的崔翔安猛地一聲怒吼,“滾出去!”。她倒是未曾嚇著,緊隨其後的崇文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書寧聽到動靜回頭朝他看了一眼,沉聲道:“別跟著。”


    “啊?”崇文微微一愣,指了指自己的臉,罷了又苦著臉勸道:“要不,寧小姐您還是別進去了。我們公子爺這會兒脾氣不大好,又喝了酒,怕是根本不認得您。一會兒若是鬧起來,恐怕會傷著您。”


    雖說崔翔安斷然否定了自己對書寧有意思,可崇文和黑虎等侍衛還是堅定自己的設想,他們跟在崔翔安身邊這幾年,何時見他對別的女孩子如此上心過,隻當他臉皮薄不肯承認。若她果真因為自己多說了幾句話衝進屋去被崔翔安傷著了,回頭還不曉得要如何責罰他,遂崇文這一攔很是真心實意。


    無奈書寧卻根本不領情,目光愈發冷冽,看得崇文身上一顫,緊接著連脊椎骨都開始發涼。這這……崇文默默地轉過身抹了把淚,一步一步地挪出來院子,才出院門,就瞧見黑虎大步流星地朝他這個方向走過來,遂趕緊攔住,哭喪著臉道:“老黑,你說,這寧小姐是不是跟在咱們公子爺身邊久了,連她也學得這般可怖。那小眼神兒朝我身上一掃,我就忍不住兩腿打顫,甚至比公子爺還厲害。”


    黑虎板著臉瞥了他一眼,甕聲甕氣地回道:“那是你沒用。”說罷,便要進院。崇文趕緊死死地把他拉住,急道:“你這大個子怎麽這麽沒心眼兒,公子爺正喝著酒呢,那……那寧小姐又剛進去,你這會兒衝過去幹嘛?”萬一他家公子爺一時沒忍住要親熱啥的,黑虎可不就……


    黑虎很是認真地想了半晌,也不知想到什麽,黝黑的麵孔微微漲紅,轉頭就走了。


    崇文沒好氣地罵了他一聲“傻大個”,想了想,又搬了把小凳子在院門口守著,隻待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想要胡亂闖。


    這廂書寧毫不客氣地推門進屋,首先瞥見的是地上橫七豎八的小酒壇,崔翔安亂醉如泥地靠在牆邊,一邊掉眼淚一邊嘴裏喃喃地說著話,隻因喝得太多舌頭大,書寧聽了半天也沒聽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麽。


    若是換了夏日裏,書寧定要從頭到腳地給他一桶涼水,可這寒冬臘月的,她著實下不了這個狠手。朝四周看了看,瞅見桌上的茶壺,遂起身端過來對著崔翔安的臉倒了下去。


    “啊——”崔翔安頓時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燙啊——”一邊擦臉一邊大叫著跳起身,終於看清了麵前的人,氣得直跺腳,“你……你竟敢對著小爺倒開水,你有沒有腦子。燙壞了你賠!”


    書寧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我哪曉得壺裏的水這麽燙。崇文又沒和我說將將給你換過茶水。”


    “那你也不能——”崔翔安揉了揉太陽穴,愈發地頭重腳輕,凶巴巴地朝書寧吼道:“誰讓你進來的?這是我的房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麽好隨便進男人的房間?難不成果真喜歡上我了?別怪小爺沒提醒你,我可瞧不上你,管你是誰,再怎麽跟著我也不會娶你。”


    書寧也不氣,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崔翔安渾身一緊,竟仿佛不能動彈分毫,雙目圓睜傻乎乎地瞪了書寧半晌,爾後才猛地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院子外的崇文捂著耳朵不忍再聽,嘴裏卻忍不住喃喃道:“嘖嘖,這聲音怎麽聽著像公子爺的?一定是我聽錯了。”


    “你……”崔翔安已經多少年沒吃過這種虧了,一時間又氣又急,下意識地腦袋一甩欲脫身。不想書寧身經百戰,早曉得他要如何動作,隻微微一側,反手複又揪住了他的另一隻,咬牙罵道:“我平時都怎麽教你的,大冬天的躺在地上,還喝這麽多酒,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崔翔安身上一顫,仿佛被人點了穴一動也不能動。他覺得這好像是在做夢,遂立刻閉上眼睛好讓自己繼續沉浸在夢裏不要醒來……


    書寧見他如此反應,心中愈發地酸,旋即落下淚來,揪著他耳朵的手一鬆,狠狠攬住他的肩膀,低低地喚了聲“阿弟——”


    阿弟,這是她的阿弟啊,與她相依為命的唯一的親人,她捧在手心裏從不肯讓他受一絲傷害的阿弟,這些年來,他一個人是如何過來的。


    “阿弟,阿弟——”書寧又喚了兩聲,崔翔安身上愈發地抖得厲害,淚水從緊閉的雙目滑下,一滴滴落在胸口的衣服上,暈染出深深淺淺的痕跡。書寧也忍不住想哭,才欲伸手過去狠狠抱住他,頸項處陡然一涼。她頓時驚覺,側身躲過,崔翔安的動作卻愈發地快,短刃猶如跗骨之蛆糾纏在書寧的脖子間。


    若換了平日裏,依現在這幅身子骨,書寧定非他的對手,可崔翔安而今正是大醉如泥,身手自然不複平日那般利索,一個不留神,竟被書寧奪過匕首擱在了喉前。


    崔翔安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瞪著書寧低聲喝道:“你是何人所派?竟敢故弄玄虛迷惑與我,以為我果真會中你的奸計不成?”


    書寧又氣又好笑,隨手把匕首扔在桌上,眯著眼睛看著他半晌,最後卻又笑出聲來,“怎麽,我換了副皮囊,你就當真認不出來,書武?”書武是崔翔安的小名,崔父希望兒子長大後能文武雙全才特意起了這個名字,至於書寧,依著崔父的期望,本是希望她成為一個安寧貞靜的女子,不想最後,命運卻給他們開了一個偌大的玩笑。


    崔翔安幼時不愛習武,也不喜歡書武這個名字,所以打從他十歲起,便再也沒有人這麽喚過他,到後來,知道他這個小名的更是少之又少,便是連崇文都不曉得。


    崔翔安聞言愈發地驚怒,額頭上迸出了青筋,指著書寧幾乎說不出話來,哆嗦了許久,才咬著牙低聲喝問:“你……竟連這個都打探到了,果然是費盡心機,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信你……”


    “那要如何?”書寧挑了挑眉,目光卻愈發地溫和,“那我們說說你七歲生日那天尿床的事如何?還是十歲端午因學不會騎馬被摔下山坡最後被我救起來……”她一連說了十幾樁舊事,其中不乏當初他們姐弟倆拉過勾絕不外傳的小故事,由不得崔翔安不信。


    見崔翔安臉上神色漸漸又激憤變得驚詫,旋即又變得呆滯,書寧終於停聲,看著他笑了笑,爾後朝他伸出手來,柔聲道:“阿弟,是我啊。”


    崔翔安很久很久都沒有反應,他隻定定地看著書寧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像這樣就能透過書寧現在的身體看清她的本來麵目。書寧侯了半晌,依舊不見他反應,正欲再說句什麽,麵前忽然一黑,崔翔安猛地撲上來狠狠抱住她,仿佛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仿佛生怕她會忽然消失不見。


    爾後,便是低沉又壓抑的哭泣聲,那隱忍了五年的痛苦和絕望全在這一刻爆發……


    院子外的崇文隱隱聽到屋裏的聲響,心中略有不安,起身往院子裏走了兩步,忽又覺得不妥,想了想,複又退了回去,穩穩地坐在原來的位置,板著臉,把所有經過的侍衛們都嚇得遠遠的。


    到天黑的時候,崔翔安才和書寧結伴出來,兩個人的眼睛都又紅又腫,顯然大哭過,隻是精神甚佳,眉目間隱見喜色。他們姐弟倆終於相認,無論說話行事都比先前愈發親近,甚至有種心有靈犀的默契,這才崇文看來,卻實實在在地誤會了。


    大年夜,崔翔安招呼著眾侍衛一起用了年飯,從始至終他都毫不掩飾臉上的喜色,落座的時候甚至還要把上首的位置讓給書寧,被書寧瞪了一眼,這才摸了摸鼻子,傻乎乎地笑著坐了回去。一旁的崇文瞧著,悄悄地朝黑虎擠眉弄眼。黑虎不說話,板著臉看了看崔翔安,又看了看書寧,若有所思。


    無論是南州還是秦地都有守夜的習俗,書寧與崔翔安則秉燭夜談,說起這些年來的種種,此時的崔翔安終於問起了書寧被害的經過。書寧卻隻搖頭,“不記得了。”她的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搖頭道:“不止不記得這個,連周子翎、蔣明枚也都通通忘了。”


    崔翔安麵上頓作訝然之色,爾後卻又緩緩笑起來,臉上毫不掩飾地帶著歡喜,“阿姐你不記得更好,反正周子翎——我也不喜歡。”對於少年時代忽然冒出來要搶走自己最親近之人的周子翎,崔翔安一直抱著種防備又警戒的心理,到後來書寧無緣由地被害且數年查不到凶手,他心中甚至對周子翎生出許多怨憤,所以而今聽得書寧竟全然不記得她與周子翎相戀的點滴,崔翔安竟生出一絲竊喜。


    “好什麽好。”書寧憤憤地道:“被人給害了這麽多年,竟連凶手都找不到,還不夠憋屈的?”她本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性子,哪裏容得這個。


    崔翔安摸了摸鼻子,有些內疚地道:“是我沒用,這麽多年竟然都沒找出凶手來替阿姐報仇。”


    書寧趕緊止住他的話,高聲道:“這些年來你接管南州已是不易,又遍尋名醫,哪有時間來忙別的事。”說話時又朝他的臉上打量了一番,見昔日清秀稚嫩的少年而今已變得滄桑了許多,心中愈發地難過。


    一提起這個,崔翔安頓時嚴肅起來,眸光微閃,不自然地問:“阿姐,那……你將來……”他說話時不住地目光不住地朝她身上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書寧頓知他的心思,亦是猶豫不決,“且尋到一心大師再說罷,能不能回到原來的身體還說不準呢。”雖說而今已與親弟相認,可對於京城裏的寧家,尤其是一直把她捧在手心裏的寧老太太和一直護著她的仁貞太後,書寧依舊有濃濃的不舍。


    姐弟倆難得聚首,崔翔安遂不再此問題上糾纏,二人又喝了幾壇子酒,說了一晚上話,一直到東邊天上隱隱有了日出的跡象,姐弟倆才終於乏了,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中午,崇文端著熱水進屋欲將崔翔安喚醒時,忽聽得床上的崔翔安一聲大喝,“不對,我怎麽還叫阿姐,日後應該是她喚我兄長才是!”


    年後竟有好幾日的豔陽天,崔翔安也不急著趕路,竟招呼著侍衛們在九通城暫住幾日,說是過了初五才動身。


    至於周子澹這邊,直到正月十五才收到京城寧老太太的來信,因生怕信中有噩耗,他竟猶豫著不敢拆,平安和雲澤蘭在一旁瞧著,隻恨不得衝上前去幫忙。


    “子澹,你真不拆?”雲澤蘭實在忍不住了,一反平日裏謙謙君子的做派,撓了撓腦袋,咬著牙問:“要不,我幫你念?”說話時,手已悄悄伸了過去。


    周子澹猛地轉身躲開,毫不客氣地狠狠瞪了雲澤蘭一眼,緊了緊拳頭,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把信拆開。信封裏隻有薄薄兩張紙,可在周子澹看來卻重若千斤,他很努力地控製著兩隻手讓它們不至於發抖,盡量平靜地把信展開……


    雲澤蘭與平安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剛看到書寧獲救的消息時,周子澹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重重地籲了一口氣,臉上和眉目間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欣喜,再往下看,他的臉上又多了些許凝重和堅毅,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到最後,那一雙劍眉竟陡然蹙起,眉目間頓時顯出警惕又緊張的神色,忿忿一拍桌子,怒道:“好你個崔翔安,先前總裝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竟還敢覬覦我媳——”


    雲澤蘭挑眉看他,爾後終於忍不住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不是俺不去拔牙,是那顆智齒長了**年還沒長出來,而且牙醫說位置還可以。


    昨天晚上是頸椎病發作,暈的厲害,又吐了,今天去拍了x光,又拍了ct,片子還沒拿到,老天爺保佑腦袋裏不要出什麽問題。


    話說,我的登陸不了到底是咋回事呢。已經好幾天了,現在隻能用ipad,過了這一個月的自動登陸期不久慘了:(


    忘了說了,最近身體不好,所以暫時隔日更,四千字,妹子們表催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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