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雖說未曾尋到蒼目,但好歹總曉得他兩年前曾出現在寧州城,而且從他當掉書寧的如意來看,此人生活亦是窘迫,故崔翔安特特地讓侍衛們多在城西的貧民區轉悠,又請了畫師重畫了蒼目的畫像,在城裏四處張貼訊問。


    周子澹既然來了寧州,自然不好不與柳將軍招呼一聲。好在自從柳將軍派了柳易武去駐地,他對柳將軍的態度也大為改觀,再見麵時相談甚歡,甚至還主動向柳將軍提出讓他幫忙在寧州城裏尋人。


    對於書寧為何如此不遺餘力地追查蒼目的原因,周子澹著實不解,但書寧不曾主動提起,他便不問。心裏卻還是多少有些委屈的,尤其是崔翔安分明擺出一副與書寧無所不談、無所不知的姿態,這讓周子澹很是不解和鬱鬱,甚至會忍不住胡思亂想:是不是在書寧看來,崔翔安比他更值得信任。


    但周子澹終究還是什麽話也沒說,反而愈發用心幫著尋人。書寧見狀,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但如此怪異又荒誕的事她又如何與周子澹開得了口,就連崔翔安,她也是無奈告知,猶豫不決了好幾日,終於還是未曾明言。


    他們在城裏住了兩日,便收到了將軍府的帖子,柳將軍仿佛忽然想通了一般,不僅派了長子柳易武帶兵襄助,而今更是毫不顧忌地要向寧州諸位將領引見周子澹,大有要把所有家底全部拿到周子澹麵前亮相的意思。


    不知是因周子澹不遺餘力地幫著他們找人,還是因為旁的,崔翔安不止自己跟了過去,還非拉了書寧一起,言之灼灼地說要給未來妹婿候選人之一撐場子,直讓書寧哭笑不得。


    書寧最近在長個子,抽條抽得厲害,幾個月便高了一大截兒,原本在九通城做的衣裳竟有些偏短,平日裏隨便穿穿也就罷了,去赴宴卻是有些不大好。正發愁著是不是去成衣鋪子買幾件,徐氏卻遣了丫鬟雲朵上門,送了幾匹上好的料子。


    “夫人聽說二小姐來了,高興得不得了,隻恨不得能親自登門拜訪,又恐唐突了二小姐。這幾匹布料是去年年底請人從蘇州買過來的,雖比不得貢品,於寧州城卻也屬難得,才特特地遣了奴婢送過來。”雲朵的年紀比書寧略大些,行事做派也格外端正穩重,說起話來柔聲細語,不似奴仆,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書寧到底見多識廣,隻一眼便瞧出那幾匹料子絕非凡品,便是在京城裏隻怕也難得,想來那柳夫人著實是用了心思的。遂從善如流地收了禮,又一臉和氣地朝雲朵道:“夫人一片好意不敢推辭,趕明兒宴席時再去向夫人道謝。”


    雲朵趕緊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客氣。”頓了頓,仿佛想起了什麽,又低聲道:“夫人聽說二小姐出來得匆忙,身邊也帶什麽衣裳。我們寧州城比不得京裏,鋪子裏的裁縫手藝都不精,所以夫人特特地讓奴婢領了府裏的幾個繡娘過來,就是不知能不能入得了二小姐的眼。”


    這可真是才瞌睡就送枕頭來了!書寧也不在雲朵麵前裝模作樣,歡喜道:“柳夫人真是善解人意,我正發愁這事兒呢,偏偏你就來了,真真地是及時雨。”


    因時間趕得緊,雲朵也不再與書寧多作寒暄,立刻喚了幾個繡娘進屋給書寧丈量,又細細地問起書寧的喜好,商議著式樣和花色。


    等把一切定下來,已過了近半個時辰,繡娘們趕緊忙著去裁製新衣,雲朵則起身告辭道:“出來得久了,恐夫人擔心,奴婢且先告辭。若二小姐有什麽問題,且遣人去將軍府說一聲,夫人定竭力相助。”


    書寧趕緊起身相送至大門口,見著她出了院子,這才回屋。


    書寧他們一行暫且住在寧州城東的一處大宅子,攏共有五進院落,是周子澹早早派人賃下的。書寧便住在院子東側靠小花園的偏院,雖不大,卻著實精致,且出門便是花園,很是幽靜舒適。


    雲朵沿著花園裏的抄手遊廊走了一段路,走廊盡頭忽冒出一個腦袋來朝她咧嘴一笑,可不正是平安。


    “雲姐姐——”平安朝她招了招手,小聲道:“公子爺在屋裏等你。”


    雲朵機警地朝四周看了看,確定園子裏沒有旁人在,這才加快了步子奔過去,小聲埋怨道:“你怎麽突然就冒出來了,也不怕被人瞧見?”


    平安咧嘴直笑,“你放心,我早就查看過了。”一麵說話,一麵引著雲朵往西院方向走,又不住地問起這些年來她在將軍府的境況,生怕她受了一絲一毫的委屈,“公子爺說,等我們走的時候就接您回去。對了,雲先生也在。”


    雲朵腳步一滯,一臉不安地停在原地,口中喃喃:“他……他怎麽也在?”不是說在九通城麽?


    平安仿佛絲毫沒注意到她的異樣,依舊大刺刺地回道:“是我不小心在信裏說漏了嘴,雲先生聽說您在寧州,日夜兼程地趕過來的。”見雲朵猶豫不決地不再往前走,他又笑眯眯地催促道:“公子爺一直在屋裏等著呢。”


    雲朵咬咬牙,心一橫,終於還是跟在了平安身後。


    她本還想在院子裏躊躇一番,不想才進院門,就瞧見周子澹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桌前與雲澤蘭說著話,瞅見她進門,雲澤蘭立刻站起身急急地想上前來迎,不想才走了兩步,竟被腳邊的石凳拌了一下,“砰——”地一聲悶響,整個人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周子澹不忍直視,扶著額頭別過臉去,狠命地憋住笑,另一隻手指著平安,用一種顫抖的聲音吩咐道:“快……快把雲先生扶起來。”


    平安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慌忙上前扶起雲澤蘭,扭曲著臉問:“雲先生你沒事兒吧?哎喲,鼻子流血了——”


    雲澤蘭抹了把臉,頓時滿手鮮血。他愣了一愣,旋即眨了眨眼,爾後兩腿一軟就往地上倒。平安慌忙扶住他,高聲朝雲朵招呼道:“雲姐姐趕緊幫個忙,雲先生暈血。”


    雲朵難掩關切地看著雲澤蘭一陣,又朝周子澹看了一眼,見他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卻對雲澤蘭的暈倒視若無睹,心知沒法靠他,咬咬牙,隻得掏出方絲帕,用力撕成兩片,卷成小團塞進雲澤蘭的鼻孔裏。


    平安胡亂地把雲澤蘭臉上和手上的血擦幹,爾後往雲朵懷裏一塞,一臉正色地道:“我去請大夫,雲先生就拜托姐姐照顧了。”說罷,便起了身,一溜煙的跑了。周子澹捂著臉也緊隨其後。


    待一出院門,主仆倆對視一眼,相互笑笑,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該幹嘛幹嘛去了。


    到天黑的時候,雲澤蘭才一臉黯然地敲響了周子澹的門,一進屋,便尋了個座位一屁股坐下,托著腮悶悶不樂地直歎氣。周子澹沒好氣地道:“我算是夠講義氣了,偏偏你自己不爭氣,好端端的居然出這種洋相,這下可好,雲姑娘又把你給拒絕了吧。“


    雖說有些不厚道,但周子澹心裏頭竟有些暗爽,他自己的感情不順利,也見不得雲澤蘭如意,誰讓雲澤蘭先前口口聲聲地嘲笑他,說他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而今倒是輪到他自己了。


    於是,周子澹又學著以前他勸說自己的口吻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棵草。雲姑娘雖與你自幼定親,可這婚事到底隻是雲叔和雲嬸口頭上說說,一未交換庚帖,二不曾下定,雲姑娘若是不情願,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便是非逼著成了親,豈不是一對怨偶。“


    雲朵與雲澤蘭雖屬同姓,但二人卻並無血緣關係。雲朵母親早逝,父親是老秦王身邊的幕僚,因雲父與雲澤蘭的父親雲將軍情同兄弟,雲夫人又極喜歡雲朵的聰明懂事,遂早早地把他二人的婚事定了下來。誰曉得這樁婚事剛剛說合,還未下定,老秦王便薨了,爾後周子彤謀反,雲父被誣陷入獄,不久便被害死在獄中,而雲將軍則護送著周子澹一路往東,途中中了流矢不治身亡。雲父過世後,雲朵艱難地逃了出來,一路乞討直寧州,為柳夫人徐氏所救,買入府裏成了將軍府的丫鬟。


    雲澤蘭被周子澹如此調侃卻也不氣,冷冷地瞅著他譏笑,“好歹我跟雲朵有婚約在身,她隻是顧慮著自己做過丫鬟,並非心裏沒有我,我隻需向她表明心意絕不變心,總有一日她會被我打動。哪裏像公子爺您——”他的臉上露出歡快的笑意,咧著嘴問:“公子爺到現在也沒跟寧二小姐明說吧?您到底是不好意思呢,還是根本就知道二小姐心裏沒有你,所以不敢?”


    周子澹頓時氣得一臉通紅,暴躁地跳起身來,高聲吼道:“你渾說什麽?誰說她心裏沒有我?她若是不喜歡,怎麽怎麽會我這麽好?”


    雲澤蘭不要命地嘲笑道:“我倒是沒看出來寧二小姐對您怎麽好了?她仿佛跟崔城主還要親近些,倒是您整天圍在她身邊轉是真的。”


    周子澹大怒,想厲聲反駁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話說,愈發地又氣又惱,最後一跺腳,拂袖而出。


    他很鬱悶,他很糾結,他恨不得立刻衝到書寧麵前找她說個清楚。他這麽想著,人就已經到了書寧院子門口,正猶豫不絕著要不要幹脆進去跟她說個清楚,忽聽得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轉過身一看,就瞧見崔翔安板著臉急匆匆地奔了過來。


    周子澹頓時心裏發虛,正猶豫著要不要主動跟他打聲招呼,崔翔安卻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就推門進了院子。周子澹一時間又氣又惱,偏偏又不好發作,他生怕崔翔安跟書寧獨處,趕緊跟在後頭追了進屋。


    “打聽到了?”剛進屋,就聽到書寧的聲音,語氣中帶著隱隱的激動與興奮。


    “是一心大師還是蒼目?”周子澹立刻問,這些天來他們一直尋找的就是這兩個人,能讓崔翔安和書寧如此動容的,想來也隻有他們兩個。


    崔翔安斜了他一眼,轉過頭看向書寧又立刻換了張溫柔的臉,不急不慢地回道:“是在城西的一個雜貨鋪子裏打聽到的,說是瘸了一條腿,在城西的葫蘆巷住了好幾年,去年的時候搬去了九通城。”


    “他瘸了腿?”書寧微微詫異,“此人號稱天下第一刺客,武功之高想來極少有人能及,竟會被人傷了?”


    周子澹立刻明白了,“打聽到蒼目的消息了?他去了九通城倒好,那邊兒全是我們的人,打探起來也不費工夫。一會兒我就讓平安傳信回去,讓城裏的衙役們幫著找。”


    崔翔安自然也曉得這樣最好,笑了笑,眼珠子一轉,故意擺出一副鄭重的姿態來朝周子澹拱拱手,“如此便全靠世子爺了!若是果真尋到了此人,在下定當重謝。”


    他本以為周子澹會氣得立刻炸毛,不想周子澹隻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語氣有些陰沉地回道:“本是我的分內事,崔城主嚴重了。”


    書寧對崔翔安故意引周子澹生氣的事已經習以為常了,隻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一般,轉過頭朝周子澹笑道:“方才柳夫人派了下人過來送了衣服料子,還特特地把府裏的繡娘也打發了來幫著裁衣,著實用心。”


    周子澹自然是曉得此事的,他倒也不瞞著書寧,笑著回道:“你方才見了雲姑娘了?她是我父王舊部之女,與雲先生定過親的。“


    書寧頓時訝然,旋即立刻明白了柳將軍的態度為何有如此大的轉變,不由得低聲歎道:“難怪我看她氣度不同尋常,果然是官宦小姐出身。既然柳將軍已經應了發兵之事,雲姑娘想來也該回來了。”


    周子澹卻搖頭,“雲姑娘卻不肯嫁了,說是自己奴婢出身,配不上雲先生。雲先生而今正借酒澆愁呢。阿歡你再遇著雲姑娘,便好生勸勸她,雲先生對她一心一意,絕不會因為這個而有任何芥蒂。”


    “對了——”一旁的崔翔安忽地打斷他們的話,似笑非笑地看著周子澹,一臉曖昧地道:“聽說柳家有個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的,有意許給世子爺為妃?世子爺果真是豔福不淺啊。”


    周子澹聞言倒也不跳腳,隻定定地看著書寧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回道:“我心裏頭隻有一個人,除了她,誰也不會娶。”說罷,又頓了頓,目光愈發地炙熱,小聲地問:“隻是不曉得,她心裏是如何想的。”


    書寧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虛,亦有些慌亂,不敢對視他的眼睛,悄悄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崔翔安摸著下巴,高深莫測地笑。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對於我來說真是多事之秋,先是生病,病好了又忙著考駕照,今天家裏又打電話來說爺爺病危,可能過一陣又要請長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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