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京城最近很熱鬧。


    自從攝政王的婚禮定下了日子,京城裏各家古玩書畫鋪子愈發地生意興隆。攝政王在京城裏是出了名的閻王臉,對誰都不假辭色,多少官員絞盡腦汁地想要巴結討好卻苦於沒有門路,而今好不容易得了機會,自然費盡了力氣想要在周子翎跟前露個臉,唯恐送的禮不夠珍奇貴重,更有心思活絡的,把腦筋動在了蔣明枚身上,打著各種各樣的名頭攀交情,短短幾個月,蔣明枚便多了不少遠房親戚,添妝的時候場麵蔚為壯觀。


    但蔣明枚卻並不是沒有煩心事的,丫鬟麝香端著茶點剛剛進屋,才走了兩步,“砰——”地一聲響,額頭一痛,爾後“砰——”地一聲脆響,卻是個白瓷杯子碎在了地上。


    “滾出去——”蔣明枚怒罵道:“該死的蠢東西,跟你說了多少回了進屋前先敲門,下回再犯,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麝香忍住痛,一邊告饒一邊慌忙退了出來,待出了門,這才呲牙咧嘴地伸手在額頭上摸了摸,低頭一看,竟已滿手鮮血。她卻是不敢聲張,強忍著痛,一隻手捂住傷口,另一隻手端著托盤飛快地回了自己房裏。


    屋裏的蔣明枚一臉蒼白地看著桌上的書信,死死咬著嘴唇,雙手緊握成拳,精心修剪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一點點地滲出血來。“該死的混賬東西——”她咬牙切齒地小聲怒罵,一臉怨毒地自言自語,“盡會拖後腿,這個時候倒是想起我這個女兒了,早幹嘛去了。”


    她飛快地再把桌上的書信看了一遍,愈發地咬牙切齒,終於忍住了把它撕碎的衝動,沉住氣,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進信封裏,爾後又去衣櫃裏挑了件米色的素袍換上,把頭上的金簪和步搖通通拆了下來,對著鏡子做出泫然欲泣的不安神情,待覺得滿意了,這才一抬頭,嘴邊勾起一絲得意而誌在必得的笑容。


    她今兒出門格外低調,沒有叫馬車,自己戴了帷帽,牽了匹馬便徑直到了攝政王府。到了門口卻被府裏的侍衛攔了,年輕的侍衛並不識得王府未來的女主人,很是恪盡職守地不讓蔣明枚進門,板著臉道:“王爺吩咐過,誰也不見。”


    蔣明枚心中早已是怒火滔天,麵上卻是不顯半分,柔聲細氣地道:“還請這位侍衛大哥替我通傳一聲,就說我姓蔣,蔣明枚。”


    侍衛顯然聽說過這個名字,卻依舊不主動招呼她進府,沉著臉看了蔣明枚一陣,才甕聲甕氣地回道:“你等著。”說罷,又與別的侍衛招呼了一聲,這才轉身進了門。


    明明知道自己是誰,卻還如此輕慢,蔣明枚心中恨極了此人,透過帷帽狠狠地盯著那侍衛看了半晌,把他記了個仔細,忿忿地盤算著等自己嫁進了王府要如何清算……正想得咬牙切齒時,那侍衛終於出來了,態度卻並沒有改觀,沉著臉硬邦邦地道:“王爺讓你進去。”


    蔣明枚勉強笑笑,深吸一口氣,端起架子,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一步一步地往王府裏走。這是她向往多年的地方,從很久以前起,她就一直憧憬著能抬頭挺胸、堂堂正正地走進攝政王府,為了這一天,她費盡了心思,就算雙手沾滿鮮血也在所不惜。


    這一天,終於快要到了!


    隻要解決掉現在這個問題——蔣明枚的手輕輕碰了碰左側的腰兜,仿佛被燙到了一般又立刻縮了回去,眼看著就要成功了,她決不能被這封書信給毀掉!想到此處,蔣明枚的心愈發地堅硬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腳步愈發地堅定。


    進了裏院,便有個十六七歲的相貌秀麗的丫鬟迎了上來,雖隻是個下人,穿衣打扮竟比尋常人家的千金小姐還要講究些,行走氣度更是端莊大方,無形之間給了蔣明枚很大的壓力。蔣明枚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深吸一口氣,微微仰起頭,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那丫鬟客客氣氣地向蔣明枚打招呼,臉上帶著笑,眉目間的神情卻並不算多麽熱絡。明明自己是攝政王府的未來女主人,這奴才竟是半點眼力也沒有——蔣明枚心中暗恨,臉上卻愈發地笑得親切,紆尊降貴地與那丫鬟說著話。那丫鬟話卻不多,每每蔣明枚說起什麽,她都隻微笑著附和兩聲,若是蔣明枚問得細了,她便推作不知。蔣明枚見狀,愈發怨憤。


    丫鬟將蔣明枚引到正院的偏廳,立刻有下人過來上了茶,蔣明枚儀態萬千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目頓時舒展開來,低低地讚道:“這是今年的貢眉吧,味道格外鮮純。”


    下人立刻回道:“是,前日太後娘娘剛賞賜下來的,攏共不過得了半斤。”說罷,又低著腦袋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並不主動攀談。先前那丫鬟則朝蔣明枚欠了欠身子,沉聲道:“請蔣小姐稍等片刻,王爺在書房裏處理公務,馬上就來。”


    蔣明枚臉上頓作愧疚之色,很是為難地低下頭,臉色微微發白,“是我貿然上門,打擾到王爺了。”


    那丫鬟並不回話,低著頭悄然退去。


    這王府裏的下人們竟是一點規矩也不懂!蔣明枚暗下決心,等自己嫁進門,定要好生整頓整頓,省得這府裏上上下下半點章程也沒有。


    她百無聊賴地喝了一盞茶,又起身在屋裏走了兩圈,想了想,又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落在旁人眼裏,遂趕緊回到原處坐下。約莫過了一刻鍾的工夫,總算聽到外頭走廊裏傳來低沉的腳步聲,蔣明枚頓時一凜,低下頭醞釀了一番情緒,爾後緩緩地抬起頭來,臉上已然換上了不安和彷徨的神色。


    周子翎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便是見了眼看著就要娶進門的蔣明枚,臉上也不見絲毫喜色,大步流星地進了屋,徑直踱到上首的太師椅上坐下,也不寒暄,直接問:“明枚來尋我有事?”


    蔣明枚眼眶一紅,幽幽地朝周子翎看了一眼,又飛快地把目光挪開,緩緩踱到周子翎跟前,忽地一矮身子,竟軟軟地跪在了地上,微微低下頭露出雪白的頸項,忍住抽泣,哽咽著小聲道:“王爺,我……我今兒來,是想……退婚……”


    周子翎眉頭一皺,麵上頓時露出不悅的神色,“可是出了什麽事?”


    蔣明枚卻咬著牙不肯說,一邊盈盈抽泣,一邊直搖頭,“請王爺莫要多問了,總之,是我的不是。”


    周子翎眉頭愈發地皺得厲害,垂下眼簾盯著地上哭得微微顫抖的蔣明枚看了一陣,想起她重傷才愈,終於站起身上前將她扶起來,耐著性子道:“這樁婚事是太後娘娘作的主,且日子都訂了,怎麽能說退就退。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好好地和我說,莫要輕易把退婚二字說出口。”


    蔣明枚順勢軟軟地依著周子翎站起身,擦了擦眼下的淚,咬著牙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猶豫了半晌,最後卻還是使勁兒搖頭,臉上亦露出決絕的神色,“我意已決,請王爺莫要追問,我實在……實在配不上王爺。”


    “配不配得上我說了算。”這些年來蔣明枚對他的愛慕之心幾乎寫在臉上,周子翎哪裏又不知道的道理,而今他好不容易鬆口應下婚事,她怎麽會無緣無故地忽然要退婚,定是出了什麽天大的事。想到此處,周子翎的心裏又不由自主地狠狠跳了幾下,盡量壓抑住心中的不安,低聲道:“就算你不說,難道我還查不到麽?”


    蔣明枚聞言頓時臉色煞白,失措地抬頭看了周子翎一眼,又慌忙低下頭,猶豫了半晌,終於發了聲,猶如蚊子一般細聲嗡嗡道:“王爺您想來也聽說過我的身世,我父母早逝,從五歲起便跟著舅父舅母一起生活。家母與國師夫人乃是遠房表親,早些年曾在國師府裏住過一陣——”


    她說到此處忽地停住,臉上愈發地慘白如紙,渾身上下都忍不住瑟瑟發抖,好似受了莫大的驚嚇,“年前太後娘娘賜婚的旨意下來,鄭國師他——他竟派人來尋我,說我是……是他的女兒。我本不信,可他又說起我母親的一些私隱,還有我的生辰八字……昨兒他又使人送了信來,要在我陪房裏安插許多人。我實在……”說到此處,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說不出話來。


    周子翎的臉上終於露出些許訝然,蹙眉看著蔣明枚,見她眼看著都要哭暈了過去,終於出聲道:“此事你可曾去查證過?”


    蔣明枚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聲,抽抽泣泣地回道:“去年年底的時候就一直在找人查證,隻是事情已經過去了許多年,家母又確實在國師府住過一段時日,鄭國師一口咬定了,就連國師夫人也附和。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是百口莫辯。”


    “那你可打算認他?”


    蔣明枚仿佛嚇了一跳,一臉駭然地回道:“怎麽可能?那鄭國師利欲熏心,把持朝政,意圖不軌,是乃國賊,人人得而誅之。我怎會不分是非,認賊作父。”


    周子翎挑眉,“既然如此,便不足為慮。此事交給我來處理,總歸不會讓那老賊算計了去。”


    蔣明枚婆娑的淚眼裏終於有了亮光,仰著小臉怯怯地看著周子翎,眼中全是信任與依賴。


    作者有話要說:為什麽書寧還沒出來?


    因為一定要在婚禮上鬧事場麵才壯大麽^_^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離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繡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繡錦並收藏離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