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雖說一晃已有五年,雖說在場眾人對前任南州城主崔瑋君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但當書寧手持銀槍,一身紅袍,威風凜凜地出現在大家麵前時,所有人都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如此神采奕奕、英姿勃發的女子,這世上並不能有第二個。


    大廳裏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看著書寧和周子翎。場中賓客雖大多不知周子翎與書寧的一段舊情,但隻要長了眼睛的,都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些異樣來。打從書寧的聲音響起,周子翎便是一副夢遊一般的姿態,平日裏冷峻的麵容絲毫不見,俊美的臉上全是呆滯與茫然……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終於緩過些勁兒來,眼眶迅速地轉紅,淚如泉湧,張口想說些什麽,結巴了好一陣,才艱難地念了一句“阿寧——”


    書寧沉默地看他,眼神晦澀不明,旋即又立刻把目光挪到他身邊早已麵如死灰的蔣明枚身上,冷冷道:“怎麽,蔣姑娘不認得我了?”


    馮媽媽“噗通——”一聲暈倒在地,蔣明枚倒還硬氣,強撐著睜大眼與她直視,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一咬牙,竟高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冒充崔城主,誰不曉得我崔姐姐五年前就死在刺客蒼目手中,你假扮崔姐姐攪亂我與王爺的婚禮,意欲何為?”


    “好你個蔣明枚,死到臨頭了還嘴硬!”金鳳萬萬沒想到,到了這時候了,蔣明枚竟然還敢倒打一耙,直把她氣得哇哇大叫,怒喝道:“你這個心腸歹毒的惡女人,大人救你性命,視你如親姐妹,你竟恩將仇報陰謀刺殺於她,害得她險些丟了性命,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年。你自然是盼著她死了,要不然,怎麽能如願以償地嫁進攝政王府。隻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爺都看不過眼,今兒就是你的死期。”


    蔣明枚厲聲冷笑,哪裏肯鬆口,一口咬定道:“原來是你們幾個搗的鬼。崔姐姐把黑旗軍交到我手裏,你們早就不服氣,平日裏沒少與我作對。我看在崔姐姐的份上對你們格外容忍,不想你們幾個竟如此膽大妄為,還特特地尋了這麽個女人來攪局。這天底下長得想象的如此之多,上回不就出來個嚴檸麽。太後娘娘,求您給我作主啊。”


    書寧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眸光陰冷。仁和太後輕咳一聲,朝周子翎看了一眼,一臉正色地問:“王爺與崔城主最是熟稔,想來必是不會認錯的。”


    周子翎呆呆地看著書寧,對仁和太後的話置若罔聞。一旁的林管事緊張地推了他一把,他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又深深地看了書寧一眼,爾後才朝仁和太後回道:“阿寧五年前遇襲,深受重傷,昏迷不醒。翔安與本王都以為此事蹊蹺,遂故意放出她的死訊,將其藏在京郊的院子裏,這幾年延醫問藥,從未停止。去年年底,翔安方才接了她回去。”


    仁和太後眉頭一挑,麵上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點頭道:“既如攝政王所言,崔城主果然尚在人世。那這位——”


    “阿寧,”周子翎轉過身,癡癡地喚了書寧一聲,滿臉癡纏與幽怨,哪裏還有絲毫冷麵閻王的威嚴。


    書寧心中一痛,方欲回話,忽覺胸口一陣洶湧,血氣翻騰,險些衝出她的喉頭。她趕緊鎮定心神,將所有的情緒全都壓下,淡然地朝周子翎點點頭,招呼了一聲,“王爺安好。”周子翎的臉色頓時煞白如紙。


    蔣明枚一見不妙,立刻變臉,連滾帶爬地撲到書寧馬下,眼淚汪汪地哭道:“姐姐,崔姐姐,原來你還在人世。都是我不好,我……我是被迷了心竅,不過才過了四五年,竟沒認出你來。姐姐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哎喲——這會兒卻是姐姐長,姐姐短地叫得親熱了。”金鳳輕蔑地俯視著地上的蔣明枚,冷哼道:“你這個賤人真讓人惡心,嘴裏頭甜言蜜語哄得人高興,一轉身就暗地裏捅刀子。你真以為這樣叫喚幾聲,大人就能饒過你不成?”


    蔣明枚一臉驚訝地抬頭看著她,雙眸中一片茫然,仿佛完全聽不懂金鳳在說什麽,罷了,又怔怔地朝書寧看去,不敢置信地喃喃問:“什麽?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害了崔姐姐?不,我沒有!”


    她忽然激動起來,聲音又尖又利,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身子軟軟地往後坐,整個人都癱坐在地上,瞪大眼睛朝書寧問:“為什麽,為什麽?崔姐姐你為什麽要冤枉我?我素來對你敬重有加,視你猶如嫡親的姐妹,你為何要冤枉我害你?難道是因為我要嫁給王爺麽?”


    她又猛地朝周子翎看過去,激動地抓住他的衣袖道:“王爺,王爺求您替我說句公道話!這樁婚事本是太後娘娘賜下的,我哪裏作得了主。我曉得您與崔姐姐真心相愛,感情深厚到都已談婚論嫁的程度,若不是白小姐……你們早已成了神仙眷侶,我也曉得王爺心裏隻有崔姐姐一個,這些我都知道。我不是主動要搶走王爺的!崔姐姐,我曉得是我不對,我不該……不該應允這樁婚事,可是,婚事歸婚事,你不高興,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我半句話也沒有,可你不該冤枉我害你。早曉得會因此惹怒了你,我……我就該一直守在南州寸步不離。”


    不能不說,蔣明枚的這番痛徹心扉的哭訴十分感人,且又故意提及白家小姐,廳中諸人想起白家小姐之死,再看看麵前的場景,不禁竊竊私語起來,悄聲討論著此事的是非曲直。金鳳早已被蔣明枚這番顛倒黑吧的話氣得險些從馬上摔了下來,一甩鞭子,恨不得立刻跳下馬來一刀收拾了她。


    書寧卻將她攔住,冷冷道:“讓她哭,看她能哭多久。”


    金鳳急道:“大人,您就這麽由著她指皂為白、混淆是非,她她……她竟敢汙蔑您!”


    書寧冷笑,“誰信?”


    金鳳朝四周環顧一圈,眾人立刻噤聲不言。書寧策馬緩緩上前走了幾步,幽深的黑眸朝眾人一番打量,最後終於落在地上哭得險些背過氣去的蔣明枚頭上,冷冷道:“蔣明枚,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垂死掙紮。我的性子你也曉得,早在五年前你在我胸口捅刀子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天。說什麽冤枉?你算個什麽東西,我要毀了自己的榮譽和名聲來汙蔑你。你說我把黑旗軍交給你執掌?真是笑話!你是什麽人,也配執掌我赫赫威名的黑旗軍。我不交給我嫡親的弟弟,不給與我同生共死的同袍,會傳給你一個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與我無親無故的外人?但凡是長了腦子的,都能聽出你話裏的不實之處,難不成還想煽動眾人與我作對不成?”


    廳中眾人頓時一凜,尤其是方才竊竊私語,對蔣明枚的話將信將疑的那些人。大家夥兒俱是抬起頭來朝地上的蔣明枚怒目而視,好讓身邊的人知道自己並非沒有長腦子,不分是非的傻瓜蛋。


    蔣明枚素來精於言辭,此時被書寧一通質問,頓時啞口無言。可她又怎會輕易承認,隻負隅頑抗地一口否定,一邊抹淚一邊哭訴道:“我的性命是姐姐救下的,姐姐要殺便殺,就算要了我的性命,我也不敢有一絲怨言。”


    “你這是篤定了我沒有證據,所以不敢當著眾人的麵對你下手?”書寧怒極反笑,聲音裏透著一股森森的寒意,“蔣明枚,你以為我還需要什麽證據,我的話就是證據!”說話時,她的身上已然散出騰騰殺氣。那是她在浴血戰場上磨礪而來的森冷氣場,猶如出鞘的利劍刺痛人心。


    大廳裏霎時間便陰冷下來,蔣明枚終是扛不住軟軟地往後退,廳中眾人隱約覺察出這是要動刀的前兆,趕緊往後退了幾步,讓出偌大的一個圓圈來。


    蔣明枚痛苦地喃喃,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朝周子翎看過去,卻隻瞧見他痛恨的雙眸。


    所有的一切,一切的謀劃,一切的幻想,她心心念念了這麽多年的榮華富貴和愛慕了這麽多年的男人,都在這一刻轟然倒塌。蔣明枚閉上眼,忽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她的臉上終於露出狠厲猙獰之色,一邊狂笑,一邊掙紮著緩緩站起身來,怨毒的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書寧,咬著牙,從齒縫間磨出幾個字,“沒錯,是我幹的。”


    廳中諸人終於色變,看向她的眼神愈發不善。


    到了這個時候,蔣明枚自然也不再裝模作樣,一臉理所當然地仰頭道:“成王敗寇,我隻恨我自己當初下手的時候不夠狠,明明早就計算好了那刀子要刺到哪裏,結果還是出了岔子,竟給你撿回了一條命。崔瑋君啊崔瑋君,我就是看不慣你,憑什麽你可以高高在上讓所有人都信服你,憑什麽你能讓周子翎對你死心塌地,你有什麽好的,你和我一樣無父無母,偏偏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我卻連想要身像樣的衣裳都不成……”她一邊憤恨地說著話,一邊緩緩往書寧走近,左手悄無聲息地縮回衣袖中,握住早已藏在袖中的暴雨梨花針……


    “嗖——”地一聲響,一支利箭帶著疾風擦著書寧的衣袖掠過,狠狠地朝蔣明枚手上射去。


    蔣明枚一聲痛呼,爾後“砰——”地一聲響,那針筒便從她的衣袖中掉了下來,軲轆幾下滾到了牆邊。


    爾後又是“噗通——”一聲悶響,有人被狠狠地扔在地上,來人雙膝跪地,抱著腦袋朝眾人一邊叩頭一邊高聲道:“我說,我說,我可以作證,白家小姐就是蔣明枚殺的,她給了我一萬兩銀子買她的命……”


    眾人大嘩。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文下一片哀嚎,所以今天趕緊先把這章趕出來,寫完都沒有看==


    最近沒有好好睡覺,都長黑眼圈了~~~~(>_


    我到現在還沒有吃晚飯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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