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雲回屋歇著,李沐芷像是卸了所有的力氣,呆呆地坐在屋中,仿若剛才狠厲教訓香玲的人並不是她。


    舉起雙手,瞧著自己的纖纖細指,好半晌李沐芷才抽動唇角,無聲地自嘲地笑了,再凶狠又有何用?不過是虛張聲勢,半分用處也無,也隻能在這種內院之中吵鬧一番,活像個市井潑婦。


    心中湧起對自己的百般厭惡,李沐芷直挺挺倒在床上,眼睛瞪著床幃,再無旁的動作。


    薛陽夜裏回來,富貴早就將白日的事稟告過,並且特別強調了李沐芷是因為翠雲被香玲差點毀了容的情況下,逼不得已才出手傷人,而且也吃了虧,被香玲狠踹了肚子,疼得半天都沒直起腰。


    富貴當然是誇大其詞,事後他也曾問詢過,需不需要請大夫過來,李沐芷實話實說,香玲雖然使了大力踹她,卻在情急之下失了準頭,腳並未結結實實砸在肚子上,擦了下邊,疼倒是不太疼。


    薛陽聽著富貴說完,麵上無甚表情,富貴偷偷覷他神色一眼,便噤若寒蟬站在一旁,薛陽看著像是沒什麽,若不是跟了他多年,能察覺到他無波麵色後的陰冷眼神,怕是也要以為他此刻心平氣和呢。


    “成,我知道了,下去吧。”薛陽隻單獨拿說了這麽一句,富貴趕忙退下。


    晚飯時分,薛陽人還沒動,徐彩兒就率先跪到書房,哭哭戚戚的樣子,我見猶憐,薛陽最不耐煩女子這般,滿臉不悅,卻也耐著性子,明知故問道:“究竟是何事哭成這樣?有事就說,不然讓外人看見還以為薛宅死了人,哭成這樣!”


    徐彩兒滿心希望薛陽可以心疼自己,為她出口氣,結果不等張口,沒哭個夠就被薛陽不鹹不淡懟了一句,這才想起眼前的老爺不是什麽溫柔體貼的性子,趁著他沒不耐煩發脾氣之前先把話說明白為上,便用巾帕擦拭下眼淚,萬分委屈地將香玲受傷的事講了一遍,還把香玲叫上來解開包紮的布子,將血淋淋的傷口展示給薛陽看。


    當然,在她的口中,香玲是半分錯處都沒有的。


    薛陽掃了兩眼,香玲張嘴就要喊冤,被徐彩兒掐了一把肋骨,一聲‘老爺’都沒喊完就閉上了嘴,不解地看向主子,見徐彩兒衝她極輕地搖了下頭,雖心有不甘,卻也沒敢再出聲。


    薛陽眼波未動,早就將主仆二人的動作收入眼底,問道:“就這些?”


    徐彩兒忙點頭:“是的。”


    薛陽移了下目光在香玲臉上,又問:“沒了?”


    香玲心頭一跳,嚇得磕頭在地:“回老爺,沒了。”


    薛陽點點頭,眼神在主仆二人臉上掃了一圈,隨後叫道:“來人!”


    外麵進來兩個婆子,垂手等待薛陽吩咐,他指著香玲的臉,說道:“掌嘴。”


    聲音冷靜,卻驚得對麵的徐彩兒蹭得站起來:“老爺,這,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薛陽輕聲哼笑道:“爺再問你們最後一次,還有沒有別的了?”


    徐彩兒這才想起,香玲說自己踹了李沐芷一腳,當時為了邀功興衝衝地告訴了自己,徐彩兒還覺得解氣得很,現在看薛陽這架勢,莫非問的就是這個?


    徐彩兒還想遮掩,香玲已經嚇得直接招了,說自己不小心好像踢到了李沐芷,薛陽連問詢都不曾,衝著兩個粗使婆子示意:“打!”


    扇耳光清脆的劈裏啪啦聲在屋子裏響起,徐彩兒隻覺得每一巴掌都是扇在自己臉上一般,原本想要討個說話狠狠整李沐芷一把的心思也一並被打散。


    接連二十多個耳刮子過去後,薛陽才舉了下手,婆子們立馬停下,香玲哭得淒慘無比,嘴已經腫了起來,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完整,隻能含糊著哭求他開恩別再打了。


    薛陽陰沉問道:“知道爺為什麽打你嗎?”


    香玲嘴角滲出血絲,趕忙磕頭道盡力說道:“奴婢沒有早點跟老爺交待,我錯了,求老爺開恩啊!”


    她哭得眼淚鼻涕流一臉,徐彩兒忍不住想要求情,薛陽伸出手指一點,她便站住,製止了徐彩兒後,冷冷丟了一句:“爺就是讓整個薛宅的人都知道,我的人,想怎麽著就怎麽著,旁人誰碰一指頭都不行!你算個什麽東西敢動爺屋裏的人?不過是個得道幾天的下人,就敢對主子動手?這樣的狗東西,直接發賣了最合適。”


    徐彩兒再裝不下去沉穩了,撲通一聲跪下,匍匐到薛陽麵前哭訴:“老爺,香玲年歲還小,難免急躁,但她伺候我用心,求您看在我孤零零一人的份上,留下她陪我說個話吧!老爺,求您開恩啊!”


    香玲也哇哇哭了起來,薛陽厭惡地眉頭一皺,旁邊婆子上去就是一巴掌扇在她肩頭:“哭什麽哭!”


    香玲嚇得憋回聲音,隻敢小聲抽泣著,求救的眼神看向徐彩兒。


    見自己的貼身丫鬟被這般淩辱,徐彩兒心中滿是恨意,都怪她不得寵,若是她有能耐,下人也無須受此遭。


    不管如何,香玲一定要保下,她雖淺薄衝動,卻是自己進門後第一個丫鬟,日後不得用了可以自己打發了,決不能在今天,因為踹了李沐芷一腳就被攆了,那不是滿院告訴大家,她徐彩兒碰不得李沐芷嗎?於是又在薛陽麵前哭得梨花帶雨,好不憐弱,薛陽這才揮揮手:“下去吧。”


    香玲有些不放心,待要開口,又怕惹怒薛陽,徐彩兒也直衝她使眼神,隻好老實退下。


    徐彩兒在門口站著,心裏惴惴,磨蹭了半會子,還是選擇上前,輕輕地拉著薛陽的衣袖,小小地晃了兩下,聲音柔弱蟬翼:“老爺,我一進門,就香玲伺候我,她待我用心,雖有錯處,卻也是為我,今日她也受了傷,受我拖累,手這麽傷著,我瞧著實在不忍,求老爺就饒了她罷。”


    薛陽這才抬眸看向她,麵上似笑非笑,問:“你待想如何?”


    他這麽一問,徐彩兒反倒猶疑起來,不敢將心中所想宣之於口,假裝為難半天,才道:“我不過就是可憐香玲,可憐自己罷了!”


    薛陽忽地笑了一聲:“怎麽,在薛宅裏伺候爺,你覺得委屈?”


    徐彩兒萬萬沒想到,他能將話扯到這裏,趕忙連連擺手,解釋道:“老爺這是哪裏的話,能伺候您,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裏委屈?”


    薛陽神色未變,就這般瞧著徐彩兒,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老爺,香玲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我其實也是心疼她,手疼得厲害,還要伺候我……”


    徐彩兒為難說著,不知道為何薛陽會把話頭轉到這裏,她思索著香玲吃了虧,其實就是她沒了臉,怎麽也得把話重新引到懲罰李沐芷和她的丫鬟身上,這邊薛陽一下子打斷話頭:“讓香玲去賬房領十兩銀子,好生找個大夫看傷,這兩天歇著,另外,我讓富貴再撥個丫頭伺候你。”


    徐彩兒一愣,他這一招又打又賞弄得她很是糊塗,剛要再說,薛陽已經起身往外走去,看樣子是要離開。


    徐彩兒大驚失色,她原意是想要壓李沐芷一頭,可真要為了爭個高下惹得薛陽不痛快,那就得不償失了,剛才薛陽打香玲已經讓她心裏惴惴,這番再離開,連個挽回的機會也沒了,於是趕緊追上去,想要留下他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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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陽見徐彩兒綽綽約約地站在自己麵前,她心裏那點計較太過赤裸裸,薛陽看得一陣厭惡,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她:“薛宅後院向來消停,爺清淨慣了,以後醒著點神,哪怕有人鬧事都得攔著,知道嗎?”


    徐彩兒趕忙應下:“是,我記住了,老爺您……”


    話還沒說完,薛陽已經徑直走出了正屋,眼看快到院門口了,身形健碩,背影矯健,絲毫停留的意思都沒有,徐彩兒懊悔得快要吐了,好在沒多久,富貴就送來一包銀錢給香玲,以及一些衣裳玩物給她,徐彩兒這才心裏稍稍鬆快點,又思及薛陽臨走前的那句話,不知他是何意,隻覺心頭沉沉。


    薛陽出來偏院半步未停,直接來到後院,阿婆見他來,趕忙回稟,聲音比平日裏高了好大一截,薛陽當然知道她什麽心思,覺得好笑不禁瞪她一眼:“喊什麽?想知道爺過來的人你不出聲都知道!”


    阿婆嘿嘿一笑,愉快地退下繼續燒水。


    不待到正屋門口,翠雲已經迎了出來,趕忙行禮,薛陽見她臉上還有一片紅腫未消,便道:“你去富貴那裏,領五十兩銀子,我再撥個丫鬟過來伺候姑娘,這兩天,你也歇著吧。”


    翠雲理解錯他的意思,賞了這麽一大筆銀錢是要趕她走,嚇得跪倒在地認錯道:“老爺恕罪!都是我不好,給姑娘惹了事,求您看在我伺候姑娘尚算用心的份上,饒了我吧!別趕我走!姑娘待我寬厚,我舍不得離開姑娘啊!”


    薛陽皺皺眉頭,不悅道:“什麽時候說攆你了?”


    翠雲慌忙抬頭,顫聲問道:“老爺說再撥個丫鬟過來……”


    薛陽罵道:“是不是伺候你們姑娘久了,你也跟著變蠢了?我說再撥個丫鬟過來,說讓你走了嗎?你既受了傷,姑娘誰伺候?連話都不會聽了!”


    翠雲大喜過望,趕忙磕頭:“多謝老爺!不過我沒什麽傷,不耽誤伺候姑娘的。”


    薛陽不耐煩擺擺手:“不願意歇著拉倒,去吧,找富貴領銀錢去。”


    翠雲起身,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屋內,薛陽一記眼風掃過,趕忙退下。


    五十兩銀子啊!!!翠雲在心裏盤算著能置辦多少東西買幾畝地,臉挨這麽一下子也算值得了,心頭美滋滋的,趕緊朝富貴那裏跑去。


    掀簾進屋,李沐芷正站著寫字,進來一個大活人如同沒看見一般,更別提行禮。


    薛陽瞧了她半會子,揉了揉心口,將那股不自在的感覺按回去,李沐芷長得這樣好,有時候薛陽想,自己那些煩亂不堪的心緒其實並不複雜,不過是他貪圖美色罷了。


    沒人理他,薛陽也早就習慣了,不以為然,自顧走上前去,探頭看了兩眼,見她正在臨摹古詩,“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都是詩仙大人佳作,隻是這兩首詩意境遼闊,皆不是女子常喜之作,李沐芷竟會喜歡這種詩詞,薛陽朝她看去。


    還是那張膚若美瓷,春若櫻花的動人麵龐,明明是那般柔弱的女子,可為何會喜歡這般剛武的句子呢?她的心中到底藏著怎樣的溝壑,是薛陽未曾明了的?以往隻覺得她有佳行美容,性子雖說堅韌冷漠,卻從不曾想過,有一天她會為了護一個下人,持利刃下狠手見了血,也許,薛陽根本不了解她。


    “寫完了是為了送我嗎?”薛陽問道。


    李沐芷向來不主動同他講話,薛陽早就習慣了。


    聞言,李沐芷連眸子都未抬半分,繼續寫。


    見她寫完一張紙,薛陽一把扯過去,自顧笑道:“你不說我就當你默認,算是送我的謝禮。”


    李沐芷這才鎖眉,問:“我為何要謝你?”


    薛陽指指屋外:“你傷了人,我沒罰你,還不該謝?”


    李沐芷麵不改色:“我為了救翠雲,何錯之有?”


    薛陽耐著性子給她講道理:“就算香玲有錯,你也不該下此重手,畢竟翠雲身上可沒什麽傷。”


    李沐芷冷笑道:“翠雲沒傷著,是因為她命大,我去得及時,我若晚去半刻鍾,說不定她這張臉都毀了,若說下手重,那個香玲才是黑心黑手,不信你自可以去問後廚的人,他們都看見了。”


    薛陽看著她,李沐芷平日裏在他麵前,要麽一聲不吭,要麽就是一個字,完整一句話都難得,今日說了這麽長一通話,所為是何,薛陽清楚,他心裏說不上一種什麽滋味,怪異十足,卻無可壓製,忍了忍,便道:“你為這個丫鬟,倒是用心。”


    李沐芷淡淡一哂:“待我真心的,我自是真心待她。”


    薛陽握緊拳頭,將心裏湧起的異樣硬生生按下去,問道:“我已經賞了翠雲銀錢,還讓她歇著,這兩日不必做活,你待如何謝我?”


    李沐芷麵色無波,其實兩人剛剛在門外的話她聽見了,已經放心,見薛陽這般問,知他是為了逗自己,並不是真心要什麽謝禮,她的一切都是薛陽給的,有什麽值當送他的?


    瞥了兩眼他的手,便道:“剛才你不是拿了兩張紙了嗎?”


    李沐芷在他麵前從未露出這般說笑的意思,才一句,薛陽隻覺得心頭有火竄起,她又低頭繼續寫字,姣好潤白的脖頸露了出來,薛陽看得心跳燥熱,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笑了一聲:“那算什麽謝禮?你這不是有更好的道謝法子嗎?”


    李沐芷知他色心又起,忙向後拽著自己的手腕,急道:“你別碰我!”


    薛陽哪裏管這些,稍微一用力就將李沐芷扯到自己懷中,手迅速地滑入她胸前衣襟裏,接連揉捏了好幾下。


    李沐芷聲音都顫了起來,忙道:“我月事來了,你別鬧。”


    薛陽登時停住手上動作。


    他當然覺得掃興,卻也知道沒辦法,隻能忍耐,轉了轉心思,問道:“聽說今天香玲踹你了?傷沒傷著?”


    李沐芷掙脫開來,扭身說道:“沒事。”


    她什麽都不說,若不是富貴告訴他,估計李沐芷吃了虧也不會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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