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芷還待再說,落月抬手停在肩頭,麵色肅了幾分,仿佛剛才說笑散漫的人不是她。


    “我已經同你講過,我隻收你的命,旁人的,就算是你肚子裏的孩子,也不行。”說罷起身,看了一眼李沐芷。


    “若你日後想通了,可再燃起隱魂香,這東西隻能燃兩次,你惜著點用,若是用完了,我便去尋旁的人,你再想了結,可就得自己尋法子了。”話聽起來簡單,落月聲音也輕,語調卻透露著陰涼之意。


    兩次見她,落月都是一派慵懶氣派,這番嚴詞一出,李沐芷有些被她駭住。


    轉身走了出去,阿沉輕飄飄從屋頂落地,停在落月眼前。


    “背我。”落月一改屋中淩厲之色,衝著阿沉撒嬌道:“我這會頭暈,惡心,想吐。”


    阿沉照舊一言不發,轉身半蹲,落月一下跳了上去,安心地趴在他肩頭,昏昏欲睡。


    阿沉素來走得步子很穩,轉過彎的時候卻晃了一下,落月問:“怎麽了?”


    阿沉停下,將她往上托了托,說:“沒事。”


    落月不疑有他,繼續趴在他肩頭,沒一會兒就回到了客棧。


    到了房間,落月睜開眼睛,準備下來,忽地問道:“阿沉,你怎麽有白頭發了?”


    阿沉麵色無波搖搖頭:“可能老了。”


    落月咯咯笑起來:“阿沉怎麽會老,算算你的年歲,應當也不過三十吧?”


    阿沉沉默。


    落月繼續逗他:“我把你說老了是嗎?”


    阿沉看她一眼,默不作聲地給她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


    落月接過來仰頭喝盡,將空杯子遞回去,阿沉接得自然。


    “你來這裏多少年了?”落月躺倒床上,將鞋子踢掉,四仰八叉的,阿沉本來轉過身去準備出去,被她一問,又停住了腳步。


    “有十五年了嗎?”落月昏昏沉沉,已經閉上了眼睛。


    “二十年了。”阿沉低聲答道。


    “是嗎?已經這麽久了?二十年,算長了吧?我已經記不清了,時間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落月翻了個身,繼續說道。


    “當年我從那起子人販手中救下你,沒讓你被他們打死,你跟著我,倒是為我挨了不少打,真是難為你了。”


    阿沉聽著,沒出聲,隻是上前默默為她蓋上了被子。


    落月睜開了眼睛,轉過身來看著他,一下子笑了,伸出手來在胸前比劃了一下:“你那時候也就到我這裏吧,問你,你說十歲,現在過去這麽久了,你都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阿沉還是不言不語。


    落月想到什麽一般,忽地坐起來,問他:“你就沒想過離開客棧,去外麵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嗎?”


    阿沉這才抬起頭來,雙目鎖著她:“沒想過。”


    落月擰眉:“我已經學乖,畢竟都一把年紀了,不再想折騰,以後都不會惹禍了,你也不必再擔心我會受罰。”


    似是怕阿沉不相信,她又繼續說:“我說真的,沒騙你,早些年我過夠了,故意惹出些事來,想不做這個掌櫃,結果連累你為我受罰,但這些年我認命了,留在這裏也沒什麽不好,隻要我不作死,日子順順當當。”


    話音未落,阿沉就問她:“不老不死無親無友地活著,真的好嗎?”


    落月被他問得以怔,頓了頓,答道:“我既走進三荒客棧,定是過得不如意,那樣的人生,舍棄有什麽可惜的?”


    阿沉撇開頭,聲音有些固執:“你願意這般,我就陪著你。”


    在兩人相伴的這二十年中,這樣的話題也曾有過幾次,雙方的話都差不多,見他又梗著脖子無聲地倔著,落月苦笑著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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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算要陪著我,又能陪多久?人生短短數十載,若是強壯可到七十,到時候還不是得留我一個?何苦為了我這個老東西荒廢自己的人生?”


    阿沉卻像是沒聽見一般,上前為她理了理被角,又將桌上燈熄滅,說道:“早些歇著吧。”


    落月見他要出門,急道:“你聽不到我說話嗎?我不用你可憐我,你要報恩早在為我受那些鞭子的時候就還完了,你我之間什麽牽扯都沒有,我已經被困在這裏,動彈不得,你有大好的人生,不要犯傻!”


    阿沉霍地回頭,似是萬般隱忍,話到嘴邊,卻也隻一句:“我願意留在這兒。”


    落月被他氣到了:“那我要是趕你走呢?這裏,我是掌櫃,你不過是個打雜的,我隨時可以攆你走,難道你要死皮賴臉不走嗎?”


    阿沉有些吃驚,移開了視線,像是在說服自己:“你不會的。”


    落月苦口婆心:“你之所以覺得不想走,是因為你沒有見識過外麵世界的精彩,出了這個客棧,人間繁華,高山流水,落雪飄花,愛恨情仇,什麽都有滋有味,你還年輕,一切都來得及,若是老了再後悔,也沒法挽回了,聽我的,我是為了你好,我不會騙你的。”


    阿沉轉過頭來,看著她,問:“我走了,你怎麽辦?”


    落月一愣,未料他會這般問,心裏空了一瞬。


    是啊,這二十年來,出入都有阿沉的陪伴,在她受罰,生病,受傷,痛苦,疼痛的時候,都有阿沉在身前身後忙碌。


    已經這麽久了,久到她忘記阿沉之前,她是如何一個人度過寂寞又漫長無涯人生的。


    自從她接替上任客棧掌櫃,來到三荒客棧,已經過去多久了?


    時間太久,也就沒有時間了。


    “你不必替我擔心,你走了,我也好清淨一陣,若是再覺得孤單,再收一個人進來就是。”落月看向床幔,淡淡說道。


    阿沉轉身不看她,大步走到門口,留下一句:“我不走。”


    開門離去。


    直奔到廊下才停下。


    阿沉抬頭望著天邊皎月,心中翻湧難息。


    他知道,落月也說過,當初救下奄奄一息的他,包括後來收留他,不過是因為她一個人過日子太久太久,想要有個人作伴。


    但三荒客棧不能留外人,若是留下,便要受罰,所有與三荒客棧接觸過的人,無論怎樣的交際,都會在第二日太陽升起的瞬間,將所有事都忘記,所以這麽多年,這個客棧依舊好好的,沒有引起任何人懷疑地存留著。


    那一日落月將寫有他名字的紙燒進了隱魂燈裏,說是那般,阿沉便不會忘記,夜裏,一名不知何處來的黑衣人手持鞭子,一下一下抽在落月身上,直到渾身滿了血痕,每處被打開花,才算停下,鞭子收回去,落月倒在血泊裏。


    二十年前,阿沉目睹過落月為收留他付出的代價,但他當時受傷小命都快沒了,無力保護,隻能眼睜睜看著落月咬牙忍耐。


    第二日,她便奇跡般地複原,一點傷處也看不出來,可到了晚上,冷硬的鞭子又會自黑暗中來,將落月打得奄奄一息。


    如此反複七天之久。


    可落月也隻再受過這一次傷,過後幾年,落月犯渾,給了報與隱魂燈名字以外的人藥,讓旁人離世,黑衣人再次手持鞭子來襲時,阿沉撲在她身上,替她受了所有的懲罰。


    這麽多年,他似是已經習慣了待在落月身邊,無條件地聽命於她。


    從開始她口中的子侄,到變成小弟,到現在成為她的兄長,身份一直在變,可唯一不變的,是阿沉護著落月的那顆心。


    也許你留下我是因為想要做個伴,可我留下,卻不是因為這個。


    阿沉想到此處,心中有什麽像是更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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