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回過神,望向窗外那些懵懂的麵龐,和那些天真無邪的目光,一顆心像是被什麽觸動,莫名柔軟起來。


    而今天,是他們留在棉城的最後一天。


    入夜之後,沈妙言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著。


    盡管隻在這裏住了短短幾天,可是她已經深愛上了這座依山傍水的小城。


    恍惚中,那些小孩們懵懂的麵龐又出現在腦海裏,真想要,為他們做點什麽。


    黑暗中,她睜開雙眼,眼下一片青黑,完全睡不著。


    “國師。”她輕聲。


    “嗯。”側身向外、一手托著腦袋的男人,輕輕應了聲。


    沈妙言坐起來,親昵地晃了晃他的胳膊,“咱們出去玩好不好?”


    “沈妙言,現在是兩更天。”拒絕得淡漠直接。


    沈妙言搖胳膊的手頓了頓,隨即爬過他的身軀,跳下床穿好鞋襪,借著清透的月光,穿好外裳,又從衣架上拿了他的衣袍,晃了晃他:“國師,起來。”


    “沈妙言。”


    君天瀾閉著眼睛,眉頭皺起。


    “國師,我想看螢火蟲。”沈妙言趴在床邊,小臉湊到他那張冷峻精致的臉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睫毛,“國師,陪我去看螢火蟲,三四月的螢火蟲最好看了。”


    “自己去。”


    “國師……”沈妙言喚得千回百轉,伸手攥住一縷他的長發,往小手指上纏繞,“國師,陪我去看螢火蟲!”


    君天瀾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她稚嫩清秀的麵龐,和那雙蜜糖似的瞳眸。


    那瞳眸溫柔似水,帶著一點乞求,像是平靜湖麵漾開的微小漣漪。


    心像是被什麽撞擊了一下,麵對這樣的目光,他甚至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他坐起身,沈妙言便歡天喜地的給他穿衣,又拿了桌上的墨玉發簪為他挽發。


    兩人悄悄出了門,月色如清水般澄澈,落在棉花田裏,瑩白一片,如夢似幻。


    沈妙言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住君天瀾的衣袖,興奮地進了棉花田。


    這些棉花樹比她還高,枝頭堆霜砌玉,卻又軟綿綿的,像是春日裏的一場暖雪。


    頂上還有將開未開的棉桃,一點白棉花從裂開的棉桃中膨脹出來,生命的張力在此發揮得淋漓盡致。


    沈妙言的長頭發整齊地散在腦後,她隨手摘了一朵棉花,遞給君天瀾:“國師,為我簪花吧?”


    “哪有人簪棉花的。”君天瀾聲音淡漠。


    沈妙言仰起小臉,“國師知道棉花代表什麽嗎?阿杏今天告訴我,棉花在棉城,代表珍惜身邊人。國師,你要珍惜我。我也會,珍惜國師。”


    稚嫩的聲音,卻包含著無邊無際的甜暖,像是在陽光下的麥芽糖,包裹著君天瀾的心,一同融化變暖。


    夜風輕盈,君天瀾接過那朵棉花,輕輕別到她的鬢角。


    沈妙言在棉花田中自由地轉圈:“國師,我好看嗎?”


    君天瀾靜靜看著她,無數螢火蟲從田地裏飛出來,遍野都是金色和綠色,似是在同月輝一爭光芒。


    可饒是月輝再亮,又如何亮得過這小丫頭的雙眸?


    他抿了抿薄唇,沈妙言突然撲到他懷中,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腰,將半邊臉貼到他胸口:“國師……”


    她貼了一會兒,忽然仰起臉,同他對視。


    四周白茫茫都是棉花,微風吹來,像是白色的大海泛起波浪。


    良久的無言,沉默的對視,兩人的心跳,漸漸加速。


    君天瀾在這一刻,忽然確定,自己的心跳的原因,是因為喜歡。


    喜歡這個小姑娘瘋癲傻笑不守規矩,喜歡這個小姑娘擺架子鬧脾氣,喜歡這個小姑娘的腹黑和伶俐。


    遠處的溪水映照出瑟瑟明月。


    燈籠映照出撲向火焰的飛蛾。


    沈妙言抓住君天瀾的衣袖,麵上半分笑容都沒有,隻凝視著那雙幽深鳳眸,呢喃出聲:“那麽,國師眼中,映照出的,是什麽?是江山社稷和黎明百姓,還是……”


    我?


    君天瀾伸出手,指尖緩慢地流連過她的麵頰,想說什麽,卻終究是無言。


    等她報完仇,他很想陪她隱居於此。


    可是,他的身份,不允許他這麽做。


    沈妙言那充滿期望的雙眼,一點點黯淡下去,果然,她在國師心中,占據的地方,尚還很小。


    今宵月明。


    君天瀾走在田埂上,緩步往木屋的方向而去。


    沈妙言抱著燈籠跟在他身後,低垂著腦袋,周遭的螢火蟲也不能使她高興。


    快走出棉花田時,君天瀾忽然頓住步子,沈妙言沒注意,直接撞上了他的後背。


    她摸了摸頭,君天瀾轉過身,抬頭望了眼明月,伸出手,在空氣中握住什麽,繼而又緩緩張開五指:“沈妙言,你說,我這樣,抓住的,究竟是什麽?”


    沈妙言怔怔看著他,“是……月光嗎?可月光,是抓不住的。”


    “是,月光和時間,都是抓不住的。它們從我的指縫中流走,即便再次去抓,也不是之前的那一束月光,更不是剛剛那一瞬的時間。”


    君天瀾凝視著她的眼眸,下一瞬,忽然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同他修長的手指相扣,卻莫名相襯。


    “沈妙言,月光和時間我都抓不住,我能努力抓住的,隻有人心。”


    他聲音低沉清冷,卻透著致命的誘惑。


    像是美麗卻有毒的蛇吐出長長的紅信,誘惑著眼前的獵物。


    沈妙言瞳眸倏然放大,與他相扣的手掌,不禁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他的雙眸那樣黑沉,無邊無際,月光也無法灑落進去。


    像是他黑暗的過往。


    像是她一旦參與其中,今後,便會再也無法脫身。


    沈妙言攥緊的手逐漸放鬆,她什麽都沒有說,就這麽由他握著手,緩緩往木屋而去。


    翌日一早,國師府的馬車停在木屋前,阿杏和阿瞞依依不舍地送沈妙言上車,阿杏又送了她一枝杏花和一粒糖果。


    馬車路過鎮上的青石板街時,沈妙言看到昨天站在窗外聽課的孩子們,含淚站在路邊,紛紛對馬車作揖,你一言我一語的,似乎是感謝國師為他們請來了私塾先生。


    她轉向君天瀾,卻見他閉目養神,好似這好事不是他做的一般。


    陽光從車窗灑進來,她攤開手掌,掌心的糖果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她將糖果扔進嘴裏,眉眼彎彎,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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