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連城?”


    沈妙言撚起一顆白玉棋子,“白小姐太不了解我了。所謂價值連城,在我看來,不單單是指一件物品值多少錢。我更在乎的,是它代表了什麽。”


    她說著,落了白棋,端起手邊的涼茶,“比如,比起你那套華麗的衣裳,我覺得拂衣姐姐為我沏的這杯茶,更擔得上‘價值連城’這四字。”


    白玨兒麵色一變,抓緊了那套華麗衣裙,“你瞧不起我?你以為你如今還是官家小姐嗎?你憑什麽瞧不起我?!”


    沈妙言深深呼吸,呷了口涼茶,端坐在紫藤蘿花架下的身子,小巧玲瓏,卻格外端正:


    “我從未瞧不起你過,真正瞧不起你的,是你自己。”


    她說著,抬起眼簾,琥珀色的瞳眸中倒映出白玨兒蒼白的臉:“你一口一個官家小姐,一口一個瞧不起,這世間,果真就非要將等級劃分得這樣明白嗎?都是人命,你身邊丫鬟的命,難道就比你的輕賤嗎?!”


    一番話,令君天瀾和白玨兒都怔住了。


    君天瀾凝視著這小姑娘,鳳眸複雜。


    他知道,這小丫頭同院子裏其他丫鬟們玩得極好,卻沒想到,她竟將那些人,看得這般重。


    是啊,這世間,果真就要將人的尊卑,劃分得如此明白嗎?


    他身邊,除了欽原和棠之出身貴族,容戰與清覺都是出身市井之間的。


    可其才能,未必就低於欽原與棠之。


    人品貴賤,果真不是出身能夠決定的。


    白玨兒咬著嘴唇,一張清秀的小臉漲得通紅,她才沒有瞧不起她自己!


    明明就是,明明就是那些人瞧不起她……


    她將那套襦裙塞進錦盒,怒聲道:“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我,何必找這麽多托詞!沈妙言,你也不過如此!”


    說罷,便轉身跑走。


    紫藤蘿花架下,又隻剩下兩人。


    君天瀾摸了摸沈妙言的腦袋,“人心的價值,隻能由人心來丈量。妙言,本座覺得,你又長大了些。”


    沈妙言抬起頭,揪住他的袖角,稚嫩的包子臉上滿是孺慕:“都是國師教導有方!國師比我家以前請的夫子,厲害多了。”


    她說著,很認真地撿起地上的一枚紫藤蘿花,“我以前做國公府小姐的時候,刁蠻任性,也曾驕傲地看不起那些總是畏畏縮縮的丫鬟。”


    “可是,來到國師府以後,我自己成了伺候人的小丫鬟,我才明白,原來丫鬟們做的事情,也很重要。而且……”


    她盯著紫藤蘿花,想著拂衣她們待她極好,紅潤的小嘴便抿出一個柔和的笑:“而且,她們都有自己的性子,誰也不比誰低賤,誰也不比誰高尚。”


    君天瀾默默注視著她,她才十三歲,可這份覺悟,卻不知高出了多少人。


    柔嫩的紫藤蘿從她背後垂落,她坐在那裏,小小的,白白嫩嫩,唇角的笑容很恬靜。


    眼中的幹淨無邪,令他心疼。


    他朝她伸出手,沈妙言愣了愣,將自己的小爪子放了上去。


    他帶她穿過紫藤蘿搭成的長廊,鳳眸中隱隱有著堅定,他很想要,好好保護這個小姑娘。


    而白玨兒回去之後,幾乎砸碎了房中所有擺設,最後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沈妙言越是那麽說,她就越是覺得,這些人在欺負她!


    明明,明明她那麽優秀,不就是家族沒人考中進士嘛,憑什麽要被人輕視至此!


    她哭得傷心極了,最後將被褥等揉作一團,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幾腳,漆黑的眼眸中閃爍著瘋狂:“沈妙言,我要你不得好死!”


    正憤怒時,她的婢女進來,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小姐,前院來了太後懿旨,奴婢打聽了,說是太後娘娘宣沈妙言明日入宮,然後同她一同前往掩梅庵。還說,要小姐您陪同呢。”


    “太後娘娘?”白玨兒一雙眼紅腫著,眼底都是不解,“太後娘娘要我去掩梅庵做什麽?”


    “奴婢不知。”


    白玨兒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盯著遠處的風景,心中一百個想不明白。


    不過,能被太後召見,乃是一件十分榮耀的事,她雖不解太後娘娘是如何知道有她這個人的,可心中還是稍感安慰。


    她抬袖擦了把眼淚,眼底發狠,隻要離開了國師府,沈妙言便手無寸鐵。


    到時候,她就可以下手了……


    衡蕪院書房,沈妙言躺在軟榻上,拿著那封懿旨揮來揮去,完全不把它當一回事兒。


    她翹著二郎腿,太後突然傳旨,定然是受了沈月如的挑唆。


    而沈月如,必然是從張敏那裏得知了白玨兒與她不和,這才會讓太後也將白玨兒帶上。


    等到了掩梅庵,裏外都是她們的人,自然好對她下手。


    嘖,自己也不過是個十三歲小姑娘罷了,至於這般興師動眾?


    她想著,偏頭看向窗下臨字的君天瀾:“國師,我過些天要去掩梅庵。”


    “嗯。”


    “國師,我想把夜二哥和素問帶上。”


    “嗯。”


    沈妙言盯著他的背影,不禁盤腿坐起來,隨手拿了矮幾上的點心吃,眉眼彎彎:“國師就這樣放心我?”


    “太後母女,沒一個聰明。至於白玨兒,你若是鬥不過她,也不必回來見本座了。”


    君天瀾嘴上說著淡漠的話,心中卻思忖著,得多派些暗衛悄悄跟著,才能放心。


    沈妙言吃完最後一口點心,聞言便嬌笑起來,“國師太壞了。”


    說著,舔了舔指尖的糕點碎屑,斂去笑容,琥珀色瞳眸中,隱隱有暗光流轉,“國師,我可以對白玨兒下手了嗎?”


    忍了這麽久,她早就忍夠了。


    君天瀾運筆的手腕一頓,鳳眸晦暗不明:“可以。”


    欽原那邊,已經掌控住白家大部分要員了。


    白玨兒,其實已經沒了利用價值。


    廢子,當棄。


    他垂下眼睫,淡漠地繼續寫字。


    沈妙言依舊注視著他的背影,又拿了塊點心,語氣中含著幾分試探,幾分調侃:


    “國師不心疼嗎?那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且又是愛慕國師的……死了的話,多可惜。”


    房中,靜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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