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隨玉捧著碗酸梅湯,慢條斯理地飲著,溫柔清秀的麵龐上,肌膚通透宛如白玉,笑容卻殘酷如刀。


    兩人俱都無言,好半晌後,楚隨玉才緩緩開口:“沈峻茂若是死了,等同禦史府無後。”


    沈朋隻有一個嫡子一個庶子,可華氏善妒,絕不會容忍庶子繼承偌大家業。


    屆時,禦史府定會起內鬥,楚雲間等同失去一大助力。


    “再龐大的參天樹木,若是從根部就開始腐爛,那麽無論枝椏如何欣欣向榮,都免不了衰亡的命運。”


    沈妙言喝完酸梅湯,擦了把小嘴,笑容狡黠:“我那位庶兄,雖讀了不少書,可到底是男人,還是好美色的男人……”


    “隻要王爺有辦法將他引到秦樓楚館,叫張敏大發醋意,憎恨上他,張敏性子衝動,必然會同他爆發劇烈矛盾。屆時,我這邊會加以挑撥,張敏那種人,一時失手,錯殺沈峻茂這種事,也不是幹不出來……”


    沈妙言的聲音尚還很稚嫩,可語氣裏,卻滿是誌在必得。


    楚隨玉饒有興致地盯著她,隨即握住白玉壺為她斟了些酸梅汁,又舉起自己的湯碗:“以酸梅湯代酒,預祝咱們馬到成功。”


    沈妙言笑吟吟同他對碰,各自飲了一口,圍在雅室中央的人便爆發出一陣大喊,“贏了贏了!”


    沈妙言起身走到桌邊,隻見自己捉的那隻大蟋蟀,將花容戰的將軍咬得死死的。


    花容戰急促地搖著折扇,一張絕美的麵龐上遍布惱意:“沈妙言,這局不算!”


    “憑什麽不算?”沈妙言不悅挑眉,朝他攤開手板心,“花狐狸,百兩黃金拿來!”


    這邊正鬧著,忽然有小廝匆匆闖進來,“公子,不好了,國師大人到了!”


    話音落地,他就被夜凜推開,君天瀾身著黑色錦袍,麵無表情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花容戰嚇得要死,自己賭蟋蟀沒什麽,可偏偏沈丫頭今天跑過來跟他一起賭了……


    大人那種吃喝/嫖/賭樣樣不沾的男人,若是看到沈丫頭跟自己一塊兒玩,定然會責罰他。


    然而,此時已經來不及收起桌上的銀錢和蟋蟀,他隻得屏息凝神,見招拆招了。


    君天瀾掃了眼雅室,目光在楚隨玉身上頓了頓,淡淡道:“晉寧王興致真好。”


    楚隨玉搖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折扇,笑容滿麵:“在吃喝玩樂上麵,本王興致向來很好。”


    君天瀾薄涼的視線轉向沈妙言:“過來。”


    “國師……”沈妙言心情好,蹦躂到他身邊,仰起小臉,“我鬥蟋蟀贏了花狐狸呢,快表揚我!他還欠我百兩黃金,等下我請你吃東西。”


    君天瀾淡漠地望向花容戰,花容戰咳嗽了聲,“那什麽,是沈丫頭自個兒跑過來鬥蟋蟀的,並非我引誘的她。”


    沈妙言晃了晃君天瀾的衣袖,表情無辜:“我明明贏了他,他卻想耍賴,不肯給我黃金。”


    “去把桌上的銀票都拿上。”君天瀾淡淡道。


    有他撐腰,沈妙言連蹦帶跳地將桌上的銀票都攬進懷裏,一張張整理好,無視花容戰吐血的表情,“國師,夜二哥說,西市的涼粉最好吃,我想吃涼粉。”


    君天瀾同她轉身,剛跨出門檻,又回頭道:“本座忽然想起,南城那邊還缺個人押送貨物出海,容戰,這事兒便交給你了。”


    說罷,攜著沈妙言離開。


    花容戰哭喪個臉,押送貨物這種小事,需要用得著他?


    國師不過是惱恨他帶沈丫頭賭錢鬥蟋蟀,才叫他去。


    可又不是他主動找沈丫頭的,明明是她自己要玩……


    所謂見色忘友,大人這是見色就忘了部下。


    他正傷心時,楚隨玉起身笑道:“八月中旬,慕慕的外祖父溫閣老,會在溫府舉辦壽宴,不知你能否趕得回來?”


    花容戰一怔,對方已笑著離開。


    在場的公子哥兒也都告辭離去,他走到窗邊,夏風拂麵,帶著一絲燥熱氣息。


    這裏是金玉滿香樓六樓,透過窗戶,可以清晰地瞧見,遠處長街盡頭,矗立著的晉寧王府。


    從這兒看去,王府內的亭台樓閣十分清晰,甚至連丫鬟的走動,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他的手握緊了窗框,那夜元宵,他死活不肯讓溫傾慕進雅室,不過是怕,被她發現這個秘密。


    誰都可以知道,他對她還殘留著那種心思,但唯獨她,不可以。


    她背叛了他們的愛情,她不配享受他的愛。


    夏風拂麵,桃花眼中雲霧繚繞,那張絕美的麵龐透著寂寥與暗淡,於往日裏,遊戲花叢的男人全然不同。


    不知過了多久,楚隨玉回到了王府。


    他走到內院,身著紅色刺繡襦裙的明豔女子迎了出來,恭敬地向他請安。


    花容戰靜靜看著楚隨玉握住溫傾慕的手,兩人說了會兒話,便一同進了屋。


    他攥著窗框的手越來越緊,直到最後,生生扳下了一塊雕花木頭。


    他不願意她知道,他還愛著她。


    也不過是為了,保留最後一點自尊……


    而另一邊,沈妙言鬧著要去吃涼粉,君天瀾偏是不允,非說市集上的涼粉不幹淨,不許她吃。


    他把她生拉硬拽上了馬車,沈妙言不高興地趴在車窗邊,不肯回頭同他說話。


    君天瀾自個兒琢磨著第三條計策的後半部分,說是要故意冷落這小姑娘,等她意識到過去的他有多溫暖時,就會察覺,她是喜歡他的,她是離不開他的。


    他暗自琢磨了會兒,隨即冷冷開口:“沈妙言,把你贏的銀票拿出來。”


    “為什麽?”沈妙言趴在窗台上,一動不動。


    “你抓的是本座花園裏的蟋蟀,贏的錢,自然也該歸本座。”霸道的聲音,容不得反駁。


    沈妙言氣得不行,猛地轉身瞪向他:“你窮瘋了?!”


    君天瀾不語,隻定定盯著她。


    兩人僵持半晌,沈妙言捂住腰間掛著的荷包,一雙眼睛瞪得圓圓:“這是我自己贏來的私房,國師若是想要,自己去抓蟋蟀贏錢好了!”


    “拿來。”君天瀾加重音調。


    “不給!”


    車中靜默半晌,君天瀾忽然伸出手,去搶她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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