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峻茂身下的血液越流越多,身體劇烈抽搐,像一尾離水後掙紮的魚。


    “堂兄,死亡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沈妙言聲音猶帶童真,麵容天真無邪,“堂兄身為兄長,卻從未教過我任何東西,那麽,便在臨死前告訴我,死亡,是什麽感覺吧?”


    回答他的,是沈峻茂睜大的、可怖的瞳孔。


    “聽聞人死前,會把凶手的模樣烙印進雙眼中……堂兄,設計殺你的人是我,可動手殺你的,卻是那個女人啊,別記錯人了。”沈妙言巧笑倩兮,伸手將他的腦袋扶正,迫使他的雙眼直直看向張敏。


    於沈峻茂而言,這樣的沈妙言,殘忍至極。


    然而他終究不能反抗,瞳眸中最後留下的畫麵,是瘋瘋傻傻的張敏。


    楚隨玉靜靜搖著折扇,凝視沈妙言半晌,示意那美妾去喊人。


    他上前拉起沈妙言,“咱們該走了。”


    很快,以溫閣老為首,大群賓客朝這邊快步而來。


    溫閣老的臉色很不好,禦史府嫡子被殺,這不是小事。


    兩名美妾哭著將事情說了個大概,而府醫也已經檢查完沈峻茂,說是沒氣兒了。


    溫閣老沉著臉,吩咐小廝:“還不快去請兩家人過來!”


    張家的人先到,江氏奔過去,將張敏攬在懷裏,慟哭出聲:“我可憐的孩子!這到底是怎麽了?”


    回答她的,是張敏瘋瘋癲癲的囈語。


    很快,穿著素白襦裙、腰間係紅鯉魚戲蓮花腰封的小姑娘撥開人群,奔到君天瀾身邊,聲音又甜又脆:“國師!我庶兄他怎麽了?”


    君天瀾坐在大椅上,握住她的一隻手,將她拉到懷中,眼底深沉,“沈峻茂被張敏殺了,妙妙可害怕?”


    沈妙言望了眼趴在血泊中的男人,眼底掠過冷漠與嘲諷,小臉卻慘白慘白,仿佛畏懼一般,情不自禁地往他懷中縮了縮。


    君天瀾瞧著她的反應,鳳眸愈發幽深。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沈家的人終於趕了來。


    沈朋臉色鐵青,盯著沈峻茂,幾乎不敢置信。


    而華氏大叫了一聲“我的兒”,奔過去將沈峻茂抱到懷中,眼淚順著白淨圓潤的麵龐滑落,不停搖晃他:“峻茂,娘來看你了,你快醒醒啊!”


    可回答她的,隻是沈峻茂逐漸冰涼的身體。


    華氏崩潰大哭,不顧身份,朝一旁的府醫跪下磕頭:“大夫,求您救救我的兒子、求您救救我的兒子!”


    那府醫嚇了一跳,連忙避開她的跪叩:“夫人,這可使不得!公子他,實在是救不回來了,請夫人節哀!”


    華氏哭得癱倒在地,一些膽子小的貴女和小孩子也都低聲啜泣起來,屋中亂作一團。


    正哭著,華氏忽然發瘋般衝向張敏:“你這小賤人,我要殺了你為峻茂報仇!”


    江氏護女心切,將張敏擋在身後:“不準你動我女兒!”


    眾目睽睽之下,昔日交好的禦史夫人同丞相夫人大打出手,互相對罵猶如潑婦罵街,那高貴端莊的儀態,盡皆消失不見。


    侍女們連忙上去阻攔,屋中更加混亂。


    沈妙言倚在君天瀾懷中,靜靜看著,麵無表情。


    若她出事,她的娘親,定然也會這般護她。


    沈峻茂和張敏的娘親都還在,可她的娘親,卻早早地離開了這個世間……


    一股戾氣,逐漸在心底蔓延開來。


    她的娘親那麽溫柔、那麽善良,可上天卻讓她那麽早就離開人世,何其不公!


    名為憤怒的東西將沈妙言的心重重包裹,像是一頭野獸,逐漸吞噬掉她的神誌。


    她緊盯著地上鮮紅冰涼的血液,明明該是不幹淨的東西,可這一刻,莫名的,順眼起來。


    想要毀掉這個不公的世道,想要屠戮盡天下惡人,想要讓那殷紅的血液之花,開遍每一寸土壤。


    對於鮮血和人命的恐懼,在這一刻,盡皆消失殆盡。


    察覺到懷中小姑娘的異樣,君天瀾望向她的小臉,隻見那雙圓圓的琥珀色瞳眸,隱隱泛著猩紅。


    那是嗜血的顏色。


    他心尖微動,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才驚覺她雙手的冰冷。


    “沈妙言。”他蹙眉,輕輕喚了一聲。


    沈妙言轉向他,那雙鳳眸中滿是緊張和關切。


    她怔了怔,回過神來,朝他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國師,我沒事。”


    正說著,外麵響起太監的尖聲高唱:“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聲音尚未落地,身著龍袍的楚雲間已經背著手跨進門檻。


    龍冠束發,身姿修長,帝王的威儀展露無遺。


    他朝屋子裏看了一眼,所有人都自覺跪了下去,口呼萬歲。


    沈月如扶著采秋的手進來,望向血泊中的人,心頭一顫,踉踉蹌蹌走到華氏身邊:“母親,弟弟他……”


    “他被這賤人殺了!”華氏發狠地指著麵容呆滯的張敏,眼淚不停地往下淌。


    沈月如和沈月彤一左一右攙著華氏,禦史府的人,在這一刻,悲傷憤怒到極致。


    楚雲間在大椅上落座,聽溫閣老敘述了事情的經過,一雙淩厲的眼掃過相府諸人:“禦史府嫡子被殺,這並非小事。既然凶手是相府的人,張相,你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張岩早驚嚇出一身冷汗,盡管他和沈朋是同僚,素日裏又頗有交情,可沈朋的實際權力卻遠遠大於他,若此事處理不當,連累的,將是整座相府。


    他想著,從人群中走出來,拱手道:“啟稟陛下,臣的女兒為沈公子小產兩次,可沈公子卻無情休棄她,敏敏衝動之下,才致沈公子丟了性命。然而此事終究錯在敏敏,求陛下賜敏敏一死。”


    說罷,撩開袍擺,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張敏到底是他的親生骨肉,再如何怒其不爭、不肯認她,卻也是他從小疼到大的。


    可殺人償命,他也隻能明著求皇帝賜死,實則用這番話,暗示沈峻茂也有錯,以此來為張敏求情。


    楚雲間雅致英俊的麵龐上,沒有一絲表情。


    沈家和張家,都是他的得力臂膀。


    若此事處理不好,兩家結仇,將來也不會為他盡心盡力辦事。


    他摩挲著下巴,沉默片刻,淡淡道:“即便事出有因,可殺人償命乃是楚國律法。律法不可違,朕判張敏秋後問斬,沈峻茂以二等侯爵身份入葬,你們可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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