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點點頭。


    沈妙言將沒吃完的棗泥糕扔進盤子裏,看了眼傷心絕望的小姑娘,轉身往衡蕪院奔去。


    此時衡蕪院燈火尚明,她氣喘籲籲地跑進書房,“四哥,天牢要出人命了!”


    君天瀾站在窗下臨帖,執筆的手頓住,旋即又繼續書寫:“我知道。”


    “你知道?!”沈妙言震驚。


    “這個建議,是沈澤還在的時候提出來的。”


    沈妙言走到他身邊,仰頭看他,琥珀色瞳眸裏全是不解:“你為什麽不反對?”


    “為什麽要反對?”君天瀾聲音淡漠,目光隻盯著宣紙上遊龍走鳳的筆尖,“犧牲少數人的利益,換取多數者的利益,統治者便該如此。隻有如此,那大多數人才不會起來反抗,國家才能長久安定。”


    “可是,可是那些都是人命啊。”沈妙言緊緊攥著衣角,仍舊不解。


    “他們之中,也有不少殺人放火之人。”君天瀾仍舊淡定地臨帖,顯然沒有去救人的意思,“京城中的人命案,十樁裏有七樁是亂民街的人所為。官府每每搜查凶手,那些暴民互相包庇,根本無法還被害者公道。司天監預言,今年雨水稀少,楚國恐怕是災年。妙妙,你知道災年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食物短缺,百姓流離失所……嚴重者,百姓將揭竿而起,在楚國點燃戰火,在天災上再加重人禍。”


    沈妙言呢喃著,可眼底依舊盛著失望。


    君天瀾偏頭看她,薄唇泛起一抹無奈的微笑:“妙妙,若你坐到那個位置上,你就會明白,上位者是如何苦心孤詣地維護國家安寧。”


    沈妙言搖了搖頭,“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我知道,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說完,便倔強地離開了書房。


    她穿過夜風,回到臨水閣,從箱籠底翻出一塊白色錦布,抖開來,上麵是幾行斑駁的血書。


    這是當初承恩寺中,楚雲間讓她殺他,她不肯,他就當場寫了這一封赦罪詔書給她。


    她一直沒機會用。


    她將詔書塞進懷裏,獨自離開臨水閣奔到馬廄前,牽出自己的那匹雪白掠影,正要跨上去,瞧見旁邊木桌上還放著把割草料的彎刀,於是順手捎上,跨上馬往府外疾馳而去。


    門房的小廝正打盹兒,聽見大喝聲,抬頭見是沈妙言,連忙打開府門放她出去。


    她朝天牢方向跑了幾步,想起什麽,勒轉馬頭又往花府奔去。


    花容戰睡得正香,被這女孩兒吵醒,不悅地朝床榻裏側翻身,含混不清地開口:“做什麽呀……大晚上的……”


    沈妙言繼續搖他:“花狐狸,陪我去幹大事兒!咱們去救人好不好?!”


    花容戰實在無法安眠,從床上坐起,抬手摸了摸頭發,眯著桃花眼:“你到底想幹嘛?”


    “去積功德呀。花狐狸,等你功德攢的夠多了,上蒼一定會保佑你成功奪回王妃姐姐的!”沈妙言滿臉認真地胡謅。


    花容戰被她吵得很煩,隻得起身穿衣:“去哪兒救人?你請我去幫忙,可是要付銀票的。”


    “我那兒還有以前從沈月彤那裏訛來的金元寶,都給你呀!”


    “這才像話……”


    花容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意識更清醒些,“走吧。”


    然而剛朝前走了兩步,花容戰就發現這小姑娘腰間挎著一把彎刀。


    “你……這是準備幹嗎?”他眨了眨眼睛。


    沈妙言滿臉無辜:“救人啊!萬一需要殺進去,那些人打我,我得準備武器自保不是?”


    花容戰滿臉鄙夷地邁出了門檻。


    他可不信這女孩兒會用彎刀。


    兩人騎著兩匹馬來到天牢前,那牢頭認得這兩人乃是國師麵前大紅人,不敢攔他們,由著他們進去了。


    深夜的天牢格外陰暗恐怖,盡管每隔三五步就有一盞燈籠,然而那燈光實在太弱,根本照不穿無盡黑暗。


    沈妙言的右手始終握在彎刀柄上,她皺了皺小鼻子,清晰地聞見空氣中的血腥氣息。


    殺戮,已經開始了嗎?


    “這邊。”她招招手,示意花容戰跟上。


    昏暗的環境裏,視覺被削弱,聽覺被無限放大。


    沈妙言清楚地聽見天牢深處的慘叫,那是獄卒在屠戮手無寸鐵的百姓。


    她加快步伐,花了小半炷香的時間才奔到最裏麵,隻見五六具屍體被隨意堆在地麵,一名獄卒將屍體搬上板車,另一人拖著車準備將屍體運出去。


    旁邊的柵欄後,還有被關押的亂民街上的人,男男女女睜著大眼睛,驚恐不安地望著坐在桌案後審訊的判官。


    一個衣著短褐的男人跪在地上,不停地哀泣:“大人,草民平時隻不過是小偷小摸罷了,草民從未傷過人命啊!求大人放過小民!”


    那名判官顯然不想聽他解釋,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聲音透出漫不經心:“殺了。”


    一名劊子手高高舉起長劍,從背後捅向那男人的心髒。


    “住手!”沈妙言喊出聲。


    判官偏頭看她,懶洋洋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撓本官斷案?”


    “你根本未曾審判,又何談斷案?”沈妙言麵色冷凝,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男人,覺著有些眼熟。


    似乎,正是她第一次去亂民街,被幾個男人威嚇的其中一個。


    那個男人也認出了沈妙言,連忙膝行到她麵前,“小姐,您行行好,饒過我的命吧!”


    他沾著血汙的手弄髒了沈妙言的裙擺,然而她毫不在意,隻靜靜注視著那名判官:“這裏活著的人,我全要了。”


    那判官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好大的口氣!你以為你是什麽人?本官乃是奉皇上聖旨處理亂民街作亂之人,莫非你敢抗旨不尊?!”


    沈妙言冷笑一聲:“我今夜還偏就抗旨不尊了!”


    “來人,把她給本官拿下!”那判官冷聲。


    兩名官差上前,花容戰抽出腰間長劍,擋在了沈妙言麵前,笑容妖美而殘酷:“你們再近一步試試?”


    天牢中的氣氛,逐漸凝重起來。


    沈妙言偏頭望向柵欄後那幾十個人,他們滿臉淚水與乞求,不同雙眼睛裏充斥著同一種渴望:想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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