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


    蕭城訣獨立在長廊中。


    微風將他的袍擺吹得翻卷飛揚,那張總令人如沐春風的俊臉,在此刻更多的是陰沉。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戰從長廊盡頭走過來,長年累月征戰沙場,使得他身上特有一股血腥與殺伐氣息。


    他在蕭城訣身邊頓住步子,擰眉道:“訣兒,殿下那邊,到底怎麽回事?”


    “殿下被女人誘惑,以致喪失鬥誌。”


    蕭戰聞言,眉頭皺得越發深了:“他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為何偏偏……看中壽王府那個小妾?!要不,咱們把那個小妾抓過來,給他送去?”


    蕭城訣抿了抿唇線,聲音冷淡:“此時孩兒自有打算,不勞父親操心。”


    蕭戰沒再說什麽,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蕭城訣緊盯著池塘中的蓮花,眼神一變再變。


    刑部那邊傳來消息,韓棠之被無罪釋放。


    想來,江義海怕是已經被說服投靠壽王府了。


    他緊緊捏住木製雕花扶欄,到最後因為憤怒,竟將扶欄生生扳斷。


    ……


    翌日,入夜之後,沈妙言乘坐壽王府的黑金馬車,朝長歡街的雲香樓駛去。


    嫵紅塵親自過來接她,引她上了四樓,說是人都到齊了。


    沈妙言謝過她,進了雅座,隻見韓棠之、顧欽原、白清覺、安似雪都在,連韓敘之都在。


    見她進來,韓敘之第一個站起身迎上去,言語之間頗有些激動:“妙言妹妹,兄長跟我說了我才知道,原來壽王殿下竟就是國師大人!從前是我眼拙,國師大人那般儀表堂堂、威嚴赫赫,我早該猜到的!”


    沈妙言錯開他走到主座:“他今晚沒來,你不用獻媚。”


    韓敘之表情僵了僵,瞟了眼被嫵紅塵合上的雕花門,很快掩去臉上的尷尬,重又回到席位上:“妙言妹妹誤會了。我哪裏是獻媚,我是真的高興。”


    桌上擺滿了美酒珍饈,沈妙言站在桌前,親自挽袖為韓棠之斟了杯酒,笑吟吟地舉杯道:“這次能拉攏江尚書,韓公子功不可沒。這杯酒,妙言代四哥敬你!”


    君天瀾為何不能出席這場酒宴,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因此誰也沒有多嘴去問。


    韓棠之含笑站起身,同她對碰了下,仰頭一飲而盡。


    安似雪與白清覺相視一笑,彼此都深深感受到了上座那個女孩兒的成長與改變。


    這樣的改變,是好的。


    一道酒宴喝了兩個時辰,等結束時,桌上早已杯盤狼藉。


    嫵紅塵安排了人送顧欽原與韓敘之回府,白清覺見安似雪喝醉了,便背了她,同沈妙言告辭後,回了倚梅館。


    酒桌上便隻剩韓棠之與沈妙言兩人。


    雅座的兩個角落,點著枝形燈盞,將奢華雅致的小間照得溫暖明亮。


    沈妙言喝得醉眼朦朧,眉梢眼角、兩腮都染上桃花紅,單手托著額頭,垂下的劉海兒遮擋了眼眸,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是沾酒必醉的人。


    韓棠之雖也喝了不少,可酒量甚是不錯,見雕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便起身走到她跟前:“我送沈姑娘回府?”


    沈妙言睜開眼縫,睨了他一眼,聲音還透著醉意:“鎬京城世家貴女不少,韓公子可有想過……”


    韓棠之含笑打斷她的話:“如今王爺深陷困局,棠之又怎有閑心操心婚事。”


    沈妙言垂眸,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蒼白而模糊的清秀麵容。


    沉默半晌,她輕聲問道:“你可還念著慕容姐姐?”


    韓棠之在她身邊落座,把玩起一隻白瓷酒盞,醞釀了會兒,低笑道:“她是我深愛的女人,我總以為,即便她離開人世,我亦會在心底,將她牢記一輩子……可時間真是可怕,這麽多年過去,我竟已忘了她的音容笑貌……”


    夜風透過雕窗,將白紗窗帷吹得飛揚,角落的燈也被吹熄了好幾盞。


    沈妙言沉默著倒了杯酒,也給他倒了一杯。


    澄澈的月光灑進酒水中,越發顯得那酒液晶瑩剔透。


    “敬慕容姐姐。”沈妙言舉杯。


    韓棠之唇角噙起寂寞的淺笑:“敬嫣兒。”


    冰涼的酒液順著喉管滑入胃裏,沈妙言放下酒盞,趴到臂彎間:“你先回去吧,嫵姑娘會派人送我回去。”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不容置喙。


    韓棠之起身拱了拱手,離開了雅座。


    夜風清涼,小姑娘趴著醒了會兒酒,踉踉蹌蹌地起身走到窗邊,扶著窗欞,仰頭望向夜空,長街的燈火,遮掩不了那輪明月的光輝。


    她緩緩收回視線,目光落在對麵,看見對麵窗戶中有女子身著華服盤膝而坐,正低頭彈奏琵琶。


    那道側影,倒是有些像她的大堂姐。


    可她的大堂姐又怎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小姑娘唇角嘲諷地勾起,腦海中莫名浮現出楚國的人和事。


    誠如韓棠之所言,時間真是可怕,曾經她以為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在離開這麽多年以後,腦海中所烙印下的麵容,竟都模糊起來。


    如慕容姐姐,如那個身著月白龍袍,站在石榴樹下仰頭望她的男人……


    時間如流水,死亡是人生的終點,它終將帶走人所擁有的一切。


    活著,才能將所有東西,都牢牢抓在掌心。


    小姑娘麵無表情地轉身,走到桌邊,握住酒瓶,仰頭灌下整整半瓶,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站立,一下子跌坐在地。


    嫵紅塵上來看她,見她這副模樣,連忙將她扶起來,“姑娘喝得太多了!”


    “不想回府……幫我找間屋子……”


    沈妙言閉著眼睛,任由她扶著朝外走。


    雲香樓四樓備著間上好的繡房,沈妙言在兩名侍女的伺候下沐浴過,困醉得睜不開眼,躺到床上後便再也不想動彈。


    角落的安神香靜靜燃燒著。


    ……


    半夢半醒間,沈妙言察覺到有人在為她寬衣解帶。


    她下意識地伸手推了下,那人便沒了動作,隻輕輕為她裹上一層薄毯。


    這薄毯也不知是何材質,裹在身上,溫涼溫涼,在初夏的夜裏,格外愜意。


    她隻當是雲香樓的侍女在照顧她,便沒再管,昏昏沉沉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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