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名諱衛箏,乃是‘精衛費木石’的衛,‘彈箏北窗下’的箏。”


    衛箏……


    君若欣仔細想了想,她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餘光掃向玉鳴,對方也微微搖首。


    她想著大約是自己見過的人臉太多,才會覺著眼熟,因此便沒放在心上,淡淡道:“本宮與法華寺的方丈乃是故交,他已答應,親自寫信為太子說話。”


    “方丈?”沈妙言好奇,“皇帝能聽一個方丈的?”


    “沈姑娘放心,我們公主答應的事,定會竭力去辦。外人不知道,我們公主卻知道,皇上最信神佛。隻要覺清大師開口,皇上定會動搖廢太子的心思。”玉鳴笑道。


    沈妙言開心不已,連忙謝過君若欣,卻見她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淡淡道:“覺清大師一個人的分量還不夠,你還需要一個人幫忙。”


    “誰?”


    “眉山的燕虛大師。若能請動此人出山相助,天瀾這場困局,想必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沈妙言認真點頭,“顧二公子也是這般說的。隻是不知,眉山是哪座山?我又該如何尋到他?”


    君若欣沉吟片刻,抬眸盯著她的眼睛:“你願意為天瀾,做到哪一步?”


    沈妙言怔住。


    君若欣將茶盞放下,避開她那雙純真的眼眸,聲音透出被歲月浸潤後的淡然:“你們年輕小姑娘,不都愛看那《西廂記》嗎?戲文中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那麽你呢,你能為天瀾,做到何種份上?”


    沈妙言心中頓生不好的預感,垂眸思慮半晌,繼而認真望向她:“我這條命是四哥給的,若有必要,再還給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倒也不是要你的命……”君若欣倚在矮幾上,“燕虛大師蹤影難尋,世上隻有一人知道他的蹤跡。”


    “誰?”


    “他的愛徒,相府大小姐,薛寶璋。”


    ……


    上蒼最愛捉弄人。


    沈妙言抱著雪團子,靜靜坐在長街盡頭的台階上,眼睛裏倒映出茫茫雨幕。


    街上的百姓都收攤回家避雨了,偌大的街道安安靜靜,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下她一個人,隻能聽見她一個人的心跳和呼吸。


    毛毛和小灰臥在她身側打盹兒,尚還不能體會她的悲傷。


    因為落雨的緣故,天色比往常暗得更快。


    沈妙言站起身,低頭抖了抖發皺的裙擺,抬步走出屋簷,冒雨往大長公主府而去。


    剛走到街心,一把紙傘傾過她的頭頂。


    她回頭,來者身著道袍,眉目清遠如山,笑容是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慈悲曠達:“落雨時不撐傘,壞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司馬大人。”沈妙言朝他微一頷首。


    司馬辰隨她一同信步而前,聲音清朗:“我瞧你眉心緊鎖,想來是有什麽煩心事。咱們也算有緣,你不如與我說道說道,興許我能解了你的困惑。”


    “我的困惑無人可解,唯有我自己能解。”小姑娘摸著雪團子的毛,聲音平淡卻倔強。


    “你不說,又怎知旁人解不了?”


    沈妙言瞥了他一眼,這個人身上散發出一種與旁人都不同的氣息,亦師亦友,亦兄亦父,叫人情不自禁地就對他產生信賴之情。


    她的戒備心稍稍減輕,淡淡道:“活在世間,總以為腳下有無數條路可以選,總以為隻要自己努力,就能到達那個最期待的將來。可是,上蒼其實早已為我們選好了該走的路。便是再如何努力,也避不開那個輪回……真是可悲。”


    這話老氣橫秋,經由一個十六歲少女說出口,滄桑而詭異。


    司馬辰唇角仍舊噙著笑,注視著長街盡頭墨青色的天際,聲音清雅出塵:“就算咱們腳下的路,是上蒼早已注定好的,可不到最後一刻,姑娘又怎會知道,上蒼為你選的這條路,究竟是荊棘叢生,還是鮮花著錦?隻站在路口稍稍看了一眼,就開始抱怨上蒼的不公,並因此懈怠,這般人,將來是成不了大事的。”


    沈妙言驚訝地偏頭望他,他捋了捋胡須,一身清絕,好似誤入鬧市的老神仙,盡管他其實隻有二十多歲。


    天光漸亮。


    司馬辰笑得恍若勘破凡塵:“不執迷於腳下,不執迷於眼前,拿得起,放得下,安之若素,處變不驚,盡己所能,落子不悔……便是上蒼,或許也會被打動吧?”


    沈妙言頓住步伐,他收了傘,仰頭看天:“雨停了。我也該回司天台了。”


    “先生今日之言,令小女子如醍醐灌頂,多謝先生指教。”沈妙言朝他的背影微微屈膝。


    司馬辰走後,沈妙言獨立於街頭,聲音清越:“不執迷於腳下,不執迷於眼前。盡己所能,落子不悔……”


    嫣紅晶瑩的唇角翹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她轉身,朝薛府而去。


    薛府花園,湖畔樓閣。


    薛寶璋倚在窗邊的條案上,正在宣紙上信筆勾勒湖光山色,聽見碧兒說沈妙言求見時,持筆的手微微一頓,墨點重了些,滿幅畫盡毀於這一點敗筆。


    她將筆擱到青瓷小山筆擱上,淡淡道:“請她進來。”


    沈妙言被請進小樓,隻見樓裏的牆壁上掛滿了各色書畫,落款是紅泥篆書“薛吟”二字。


    她在樓梯拐角處,盯著一副巨大的水墨荷塘圖賞玩片刻,才讚道:“薛姐姐倒的確無愧於大周第一才女之名。”


    “我們家小姐琴棋書畫樣樣俱全,自然是名副其實的第一才女。”碧兒頗有些驕傲。


    沈妙言含笑,隨她一道繼續往樓上走。


    碧兒推開門,沈妙言就瞧見薛寶璋正坐在圈椅上品茶。


    正是傍晚,湖風從窗外吹進來,滿室書香,叫人心曠神怡。


    薛寶璋抬眸,笑吟吟的模樣,與平常一般無二:“沈妹妹今日登門造訪,這可真是稀客!碧兒,還不看茶?”


    沈妙言在繡墩上坐了,開門見山:“薛姐姐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這一趟前來,所為何事。如今四哥在宗人府受難,我隻盼著能早些救他出來。”


    薛寶璋細白的手指托著碧綠晶瑩的茶盞,姿態雅致秀麗:“我與他也曾有過一段婚約關係,雖然終究是有緣無分,可他遭此一劫,我心中也甚是難過呢。隻是不知,我能幫沈妹妹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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