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呆呆坐了會兒,走下床想去推那鐵門,剛走上兩步,就被絆倒在地。


    她回過頭,一道粗粗的鐵鏈鎖在她的腳踝上,另一端連接著鐵床,任她怎麽拉拽,也拽不開。


    她這才恐懼起來,坐在地上,哀哀地哭起來,“四哥,四哥!你在哪裏!四哥,我害怕……”


    可這地牢是全封閉的,誰又能聽見她淒厲的哭喊呢。


    東流院書房。


    君天瀾身著明黃色太子服製,正臨窗摹字。


    他麵容冷漠更甚從前,聽著身後夜涼的稟報,淡淡道:“七日後本宮大婚,在那日,將這消息散播出去。就說……當今聖上不仁,殘害手足。再慢慢地,把證據和證人放出去。”


    夜涼領命,立即去辦了。


    李斯年靜立在側,輕聲道:“殿下,您莫不是以為這般就能扳倒皇上?”


    男人唇角勾起一道邪魅的弧度:“孤從未想過扳倒他。”


    五王之亂是那人的禁忌,他不準人提,他就偏偏讓人提。


    他要他牢牢記住,當年,他是如何踩著其他手足,血腥地登上皇位的。


    當年五王各有封地,如賢王等,深受封地人民的愛戴。


    若那些封地的人得知賢王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他謀殺,會如何?


    光是壓下民憤,恐怕就要花費那人不少精力。


    那位閑得沒事兒處處給他設陷,他不介意好好回敬一下。


    李斯年總覺得主子這趟出宗人府,身上有些變化,似乎比從前……


    少了很多人味兒?


    他躊躇片刻,正要說話,夜凜大步進來,拱手道:“主子,沈姑娘——”


    話未說完,君天瀾抬手打斷他的話,手腕運轉,宣紙上瘦金體的行草鋒芒畢露:“想說什麽?”


    李斯年愣了愣,意識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連忙拱手道:“殿下果真要與宮中那位徹底撕開臉麵嗎?老夫以為,如今還不到時候……”


    君天瀾收筆落款:“先生老了,以致行事猶豫不決。”


    這話不中聽。


    李斯年麵色有些難看,什麽都沒說,拱了拱手,拂袖離開書房。


    書房裏沉寂片刻,夜凜也不知自家主子要不要聽關於沈妙言的消息,呆站半晌,直到君天瀾淨完手,淩厲的目光掃向他,他才連忙低頭道:“沈姑娘已經被帶入府,關進了主子為她特製的地牢裏。”


    君天瀾麵無表情地走到書桌後坐下,隨手翻看一本奏章,姿態極為尊貴優雅:“她可喜歡她的新房間?”


    夜凜忍不住腹誹,任誰被鎖進去,都不會喜歡的好嗎?!


    然而麵對君天瀾,他不敢說實話,隻委婉道:“主子賞的,沈姑娘哪有不喜歡的道理。”


    男人翻看著公文,斜挑的丹鳳眼越發襯得他邪魅狷狂,唇角的笑容薄涼了幾分,像是諷刺。


    夜凜行過禮,退了出去。


    夏日的烈陽被流雲紗過濾,灑進書房時已成了比月光還要柔婉的光暈。


    書房布置典雅端莊,身著繡團龍紋明黃錦袍的男人端坐在書案後,犀簪束發,麵容淡漠而英俊,在午後的慢時光裏,淡然地處理完半尺厚的公文。


    合上最後一本折子,他將書桌一角的青銅鏤花犀牛香爐掀開,用精致的小鉗子鉗了一丸大象藏香丟進去。


    此香乃是與龍相鬥而生,綻如逆光,味如甘露。


    他盯著香爐裏那道漸漸湮滅的白光,合上蓋兒,慵懶地靠坐到椅背上閉目養神。


    清風拂過他弧度完美的俊臉,明明不過二十四歲的年紀,那眉宇間卻已然有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與冷漠。


    那是看透了世態炎涼、人心冷暖後,才呈現出的姿態。


    入夜之後。


    君天瀾獨自一人在花廳用晚膳,剛用了一半,拂衣匆匆過來,膽怯地望了他一眼,輕聲道:“主子,小姐兩頓都沒吃東西了……啞女送進去的食物,都是原封不動的端出來……這樣下去,怕是要熬壞身子。”


    君天瀾淡漠地夾了個白灼蝦放進嘴裏,細嚼慢咽。


    拂衣強按下不安的心跳,朝他跪下去,求他道:“小姐細皮嫩肉,自幼被您嬌養著長大。那地牢陰暗潮濕,哪裏是小姐待的地方。主子,您放她出來吧!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


    眼淚撲簌簌掉落,她看著沈妙言長大,不止是奉她為主,私心裏更是將她當做了親妹妹,哪裏有不心疼的道理。


    “不吃飯,那便不用再送飯進去。”男人聲音低冷,冷漠地飲盡杯中酒。


    拂衣震驚地張大眼睛,君天瀾起身,大步離席。


    他前腳剛進書房,顧明後腳跟進來,稟道:“主子,薛少卿求見。”


    君天瀾腳步頓住,想起什麽,淡淡道:“讓他等。你派人去趟地牢,將她的頭發剪一束過來。”


    “頭發?”顧明不解。


    君天瀾側頭,冷冷瞥了他一眼。


    顧明被那眼神的淩厲駭了一跳,不敢多問,連忙退下去辦。


    ……


    薛遠被領進來時,看見君天瀾端坐在書案後,正頭也不抬地處理公文。


    明明隔了有一段距離,他卻莫名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正散發出濃烈的寒意,像是高山上的冰雪,凜冽,攝人。


    他垂眸拱手:“太子殿下。”


    “這麽晚了,不知薛大人登門拜訪,所為何事?”


    君天瀾聲音淡淡,仍舊未曾抬頭。


    薛遠沉吟片刻,認真道:“聽聞沈姑娘今日在茶樓喝茶時,被太子的人帶走。太子或許不知道,薛府出手救您出宗人府,乃是因為沈姑娘與舍妹的一樁約定。按照約定,沈姑娘自願成為微臣的女人,因此微臣前來,帶她離開,還請太子將她交出來。”


    話音落地,他便聽見書案後的男人發出一聲嗤笑。


    這笑聲太過陰冷,像是盤踞在角落的毒蛇吐出鮮紅舌信,令人脊背發寒。


    薛遠抬眸,端坐在那裏的男人明明就是君天瀾無疑,可他竟覺得很陌生。


    那人明黃色的太子服製在燈下流轉出淡金色光輝,絢爛,威嚴……


    卻冰冷。


    “若薛少卿說的人是沈妙言,那麽很遺憾,她已被孤處理掉。”君天瀾將筆擱在墨玉小山筆擱上,緩緩抬起毫無感情的鳳眸,“背叛太子府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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