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正喝粥,察覺到身後的壓迫與寒意,微微側目,瞟見那雙暗金色流雲紋厚底皂靴,不禁心頭一凜。


    他,怎麽來了?!


    君天瀾的目光涼幽幽掃過小姑娘,見她似是瑟縮了下,唇角不禁浮起冷笑,隻當沒看見她,撩袍在旁邊落座,從懷中取出一張鮮紅的請柬,推給白清覺。


    白清覺翻開來,笑容溫厚:“欽原要大婚了。”


    沈妙言喝粥的動作頓住,抬頭望向那張請柬,有些出神。


    安似雪接過請柬看了看,笑道:“說是三日後大婚。妙妙,你該去為阿陶添妝。”


    沈妙言倒是想去,可她曾得罪過謝夫人與謝昭,謝府未必肯容她進去。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把目光轉向君天瀾,對方卻仿佛不曾看到,隻對白清覺淡淡道:“欽原為孤犧牲太多,孤總想著彌補他些,因此與舅舅商量,這場婚事準備大操大辦。你想個法子,莫要讓他的身體在婚禮當天出岔子。”


    白清覺認真應下。


    君天瀾起身,離開了倚梅館。


    自始至終,不曾正眼看過沈妙言。


    小姑娘心中委屈,她被他占了身子,可這人竟是連句道歉都沒有……


    她咬了咬唇瓣,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起身追了出去。


    君天瀾在倚梅館外跨上駿馬,握著韁繩正要離開,她衝了出來,死死拽住韁繩不讓他走,仰起頭,眼圈微紅:“你沒什麽要與我說的嗎?”


    男人腦海中浮現出她那晚的話:


    ——君天瀾,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肮髒的男人!


    ——與君舒影比,你就是肮髒!你口口聲聲顧念百姓,可你實際上在做什麽?!你踩著那些人的性命去搶那個位置,比起他的幹淨純粹,你真叫我惡心!


    利劍傷人,傷口猶能愈合。


    言語傷人,造成的創傷,卻是一輩子都難以抹消的。


    是啊,他就是髒。


    可他是為了誰,才心甘情願用鮮血染紅雙手的呢?


    夏日的晨風透著微涼。


    沈妙言仰望他,事到如今,她也不知她究竟在期待些什麽。


    男人平視前方,薄唇輕啟,聲音涼薄:“沈姑娘想聽什麽?”


    沈妙言一怔,他喚她,沈姑娘?


    拽住韁繩的手緊了又緊,半晌後,她的臉漸漸漲得通紅:“那天晚上,你——”


    “那晚之事,是孤一時糊塗。這些年咱們二人恩恩怨怨,自那晚起,一筆勾銷。若沈姑娘仍舊介懷,孤回府後,自會命人送些金銀錢財,以彌補姑娘。”


    他的麵容透著死灰般的沉寂,注視著繁華熙攘的長街,暗紅色的瞳眸卻倒映不出任何光彩。


    他是君天瀾,卻又不是。


    如果愛她,對她是一種傷害,那麽不如放手。


    她原本就想離開了,他的放手,何嚐不是對她的成全?


    往後的路,他一個人,也能走下去。


    黑暗算什麽,肮髒算什麽,沒遇見她時,他不也是這麽過來的嗎?


    “金銀錢財?”沈妙言垂下眼簾,緩緩鬆開手,笑容透出冷諷,“原來在你眼裏,我的身子,就隻值些金銀錢財……”


    她的手攏進大袖中,緊緊攥著那支血玉鐲子,抿緊了小嘴。


    君天瀾沉默片刻,聲音極輕:“沈嘉,我與你,再也不會有未來了。”


    他說完,麵無表情,疾馳而去。


    灰塵四起,沈妙言站在原地,小臉清寒。


    哀莫大於心死。


    也不知站了多久,她麵無表情地轉身,正要進倚梅館,卻撞上一個胸膛。


    抬起頭,白衣勝雪的絕豔公子正靜靜凝視她:“你為什麽不哭?”


    她彎了下唇瓣:“為什麽要哭?”


    君舒影沒再說話,隻大力將她抱進懷中。


    清冷甘甜的蓮花香,瞬間包裹住小姑娘。


    她嗅著這香,內心平靜得過分。


    從前那個男人在她麵前展現出的,總是深情款款與嗬護備至。


    她以為能和他天長地久,但在麵臨危局時,他們也不過如那林中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罷了。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這就是心如死灰的滋味兒吧?


    女孩兒平靜過分的表情,讓君舒影心如刀割,那個男人,當真好狠的心!


    為了大業,連他親手養了這麽多年的姑娘,都能隨手舍棄。


    這般冷酷心腸,還有什麽,是他君天瀾舍棄不下的?


    他再度將她緊緊抱在懷中,附在她耳畔,一字一頓:“若想複仇,我幫你。毀了他在乎的,叫他嚐一嚐,眾叛親離的滋味兒……”


    君舒影的話宛如魔音,直鑽到沈妙言心底。


    想要複仇嗎?


    想要那個男人,一無所有嗎?


    她沉默。


    ……


    君舒影將沈妙言接回了宣王府,仍是住在蓬萊閣。


    小姑娘坐在窗台上,沉寂了半日,思索了半日。


    自打來到大周,她便事事陷入被動。


    究其原因,無非是自身不夠強大。


    她不想再墮落下去了。


    她盯著湖麵,輕聲道:“君舒影,你教我習武吧。”


    正撥弄著琴弦的男人怔了怔,抬眸看她,見她側臉上半點兒玩笑都沒有,不由笑道:“倒也可以。”


    她是魏國皇族的人,無論是身體柔韌度還是力量,天生就比別人好,若是練武,應當比旁人更加事半功倍。


    這麽想著,便帶了她去宣王府的藏寶閣。


    藏寶閣裏有專門的兵器庫,都是他這些年搜集來的好東西。


    沈妙言一件件看過去,五花八門的兵器都有,寒光熠熠,不消想就知道是價值連城的好兵器。


    她嫌矛太長不好隨身攜帶,又嫌大刀太重背著累,長劍雖輕巧,但她用著似乎不大趁手……


    君舒影陪她兜兜轉轉逛了半日,小姑娘最後在一隻檀木雕花盒子前站定,掀開盒蓋,裏麵靜靜躺著一把純黑的彎刀。


    也不知是用什麽金屬打磨而成,那刀身黑得純粹,又如黑曜石般隱隱閃現出光澤,刀刃鍛造得鋒利非常,手柄鑲刻著蓮花紋,雖然低調,卻無法讓人忽視這柄彎刀的美。


    她拿起來,左右看了看。


    “眼光不錯。”君舒影輕笑,“這把刀叫做圓月彎刀,乃是當年大周沒有分裂前,魏國進貢的貢品。”


    琥珀色瞳眸倒映出那抹彎彎的純黑,小姑娘掂了掂手感,唇角上翹,“君舒影,我喜歡它。”


    ——


    妙妙差不多該從失戀的陰影裏走出來了。


    舒舒:耶,皇兄和妙妙終於互相死心了,本王可以放心追小妙妙啦!


    四哥:……(甩眼刀子,再甩,再甩,再甩!戳死你!)


    舒舒(吐血):不是說死心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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