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眼睛,忍不住地亮了。


    顧欽原掃了眼盒子中的衣裙首飾,麵上越發冷漠,“扔了。”


    “誒?”謝陶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欽原哥哥……”


    顧欽原放下筷箸,冷冷道:“是舍不得他送的東西,還是舍不得他這份情?謝陶,你如今是顧家婦,少與外男糾纏不清!”


    說罷,飯也不吃了,拂袖去了前院。


    身形清瘦的貴公子係著雲白鬥篷,獨自穿過曲廊,水光在夜色中朦朦朧朧,倒影在長廊中,與燈籠的薄光一同輕曳。


    他的側臉依舊冷峻,薄唇抿得有些緊。


    明明是他主動將謝陶推出去的,可他為什麽看見蕭城訣對她上心,自己心裏就像是燃起一團火,燒得他渾身不舒服?


    那小傻子若能被蕭城訣看上,與他和離,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嗎?


    顧府需要的不是一無是處、不知人情世故的媳婦,顧家需要的,是精明能幹的、賢惠淑德的媳婦。


    男人強按捺住心底貓兒抓心般的不悅,強安慰自己隻是占有欲作祟,繼而麵無表情地穿過重重曲廊,目視虛空,心思百轉千回。


    明晚街市上鬧花燈,他可不可以利用小傻子,謀害蕭城訣?


    蕭城訣是宣王的一大助力,若他死了……


    男人的眼底掠過幾分陰鷙,蒼白病態的麵容越發陰狠。


    而初心院,謝陶見顧欽原撂了筷子,哪裏還敢留那套衣裙首飾,將盒子蓋好,請府中的小廝給蕭城訣送還回去。


    此時宣王府蓬萊閣,沈妙言正悠閑地坐在窗台上,偏頭望著窗外高遠的藍天,一隊大雁排成人字型,正緩緩朝南方飛去。


    君舒影與蕭城訣坐在桌邊對弈,屋中點著寧神的蓮花香,氣氛格外靜謐。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妙言皺了皺鼻尖,覺著那熏香似是快要燃盡了,於是揭開青銅鏤花蓋兒,又扔了兩枚香片進去。


    正憊懶得無所事事時,一名小廝匆匆進來,手中還捧著個紅木盒,“二公子,您送給顧二少夫人的禮物,又被顧府的人送還回來了!”


    蕭城訣盯著棋盤,看也不看那木盒,隻“嗯”了聲,淡定地落子。


    君舒影掃了眼木盒,唇角挑起輕笑,“成訣開竅了?”


    沈妙言也笑,走過去好奇地將那木盒打開,裏頭赫然是一套精致的雲青色襦裙,並一柄珍珠發釵,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非常合襯阿陶。


    她將木盒蓋上,在桌邊坐下,“阿陶性子呆,蕭公子這樣追她,是追不到的。”


    君舒影落子,丹鳳眼斜睨了眼她,“我竟不知,小妙妙對追女孩兒,也有一番見解。可否說來聽聽,叫本王長些見識,好去追心儀的姑娘?”


    他說這話時,鳳眸中全是纏綣深情,那灼灼目光仿若春日桃花,勾人心魂得緊。


    沈妙言隨手拿過他手邊的紫竹骨真絲折扇,笑吟吟展開來,“影哥哥若要追女孩兒,就站在那遍映霞光的雲端上,朝她嫣然一笑。世間絕色,怕也不過如此。”


    君舒影摩挲起弧度完美的下巴,好整以暇地凝視沈妙言的雙眸,細長的眼尾微微挑起,唇角似笑非笑,“本王想追的女孩兒,是好美色之人嗎?”


    沈妙言含笑抬起下巴,瀟灑地搖著折扇,眉宇間都是玩世不恭,並不回答他的話。


    這兩人旁若無人的調情,那廂蕭城訣丟了手中白玉棋子,懶懶靠在椅背上,“沈姑娘多慮了,我不過是同情那小啞巴。”


    “究竟是同情還是好感,蕭公子最為清楚。”沈妙言收攏折扇,扇柄一端抵著白嫩的下巴,琥珀色瞳眸流轉間都是玩味兒,“顧欽原自詡驚才絕豔,卻惡毒到連明媒正娶的女人都能隨意拱手讓人,其心可誅!阿陶跟著他,沒什麽好果子吃,依我看,還不如跟了蕭公子。”


    樓閣中陷入靜默。


    三人都是玲瓏心思,自然知道,世間最身不由己的,就是愛情。


    外人再如何理智、再如何分析利弊,可對於深陷其中的人而言,再苦的一段情,隻要那人稍稍流露出半點兒憐意,所有的苦,就都不算什麽了。


    飛蛾生來愛撲向明亮的火焰,明知道會被灼傷甚至化為灰燼,卻還是奮不顧身地撲上去。


    人,又何嚐不是。


    似是覺著氣氛沉重,君舒影伸手攏住沈妙言纖細的手指,“明晚鬧市上玩花燈,我帶你去看。”


    沈妙言目光從他指尖上掃過,克製住抽回手的衝動,麵上依舊笑得玩世不恭,“好。”


    翌日,入夜。


    鎬京城滿街花燈,流光溢彩,直將整座京城照耀得如同白日。


    永津河橫穿過鎬京城,無數畫舫載著滿船絲竹管弦,順流而下。


    其中最奢華別致的一艘畫舫,沈妙言趴在船舷上,靜靜張望岸上的花燈,遠處用彩紙紮成了數十丈高的文殊、普賢菩薩像,內裏點著上萬盞燈火。


    岸邊酒家鱗次櫛比,酒樓簷角皆都掛滿紅縐紗圓燈籠,客人來來往往,孩童們戴著可愛的瓜帽,拎著造型各異的花燈,在臨街的攤販前轉悠,品嚐新出爐的栗子糕、百味羹、石榴、螯蟹等應景秋食。


    處處繁華,處處笙歌。


    君舒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背後,給她係上件繡一枝梨花的錦帛披風,笑眯眯道,“中秋過後,大周人習慣辦一場花燈節,也算是秋祭,以祈禱來年豐收。”


    沈妙言目光落在那些麥穗、紅柿子等造型的花燈上,唇角流露出輕笑,“兆頭是好兆頭,可大周皇帝不是還想征服天下嗎?這般奢靡的花燈節,不知又要耗費多少銀錢?”


    君舒影揉了揉她的發心,細長妖媚的丹鳳眼微微眯起,燈火中更顯迷離,“小妙妙,百姓其實並不在乎那個皇位究竟由誰來坐。他們在乎的,是誰坐在那個位置上,能讓他們衣食無憂。戰爭是統治者的意思,並不是他們的意思。能快活,誰不想過得快活點兒呢?”


    他的聲音清越悠然宛如明珠作響。


    沈妙言望著岸上熙熙攘攘的百姓,他們皆都身著新裁製的秋衣,個個兒臉上掛著滿足而幸福的笑容。


    她緊了緊鬥篷,這些人在王權麵前看似渺小,可王權花落誰家,其實是由他們說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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