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飛鶴樓用罷夜宵,離開之時,看見那十裏連營已經燒成了灰燼,隻餘星星點點的火光。


    風助火勢,就算是臨水,卻也來不及救火。


    沈妙言麵無表情,推著魏思城的輪椅上了泊在沙洲旁的小舟。


    長長的竹蒿點過水麵,打碎了滿河星輝。


    寂靜的茫茫夜色中,不遠處的黑暗裏忽然響起“噗通”落水聲,繼而是掙紮和呼救的童稚聲音。


    沈妙言一怔,急忙就要下水去救人。


    魏思城拉住她,“這是要做什麽?”


    “救人啊!”


    魏思城聲音平靜:“水裏有毒。”


    “但那個孩子就要死了!”


    對上她倔強冷厲的眼神,魏思城終是後退了一步:“去救那孩子上來。”


    伺候他的小廝應聲,立即跳進水裏,朝那掙紮處遊去。


    過了一會兒,他拖著一個皮膚黝黑、半死不活的小女孩兒上來,“世子、郡主!這孩子大約是附近漁民的女兒,趁夜色正濃時躲過岸上的侍衛,悄悄溜進江水中的沙汀裏玩耍,誰知卻失足落水!”


    沈妙言點點頭,正要上前查看那小女孩兒有沒有中毒,小姑娘卻忽然睜開眼,狡黠一笑,“嘿嘿,你們上當啦!我水性好得很,才不會把這毒江水喝進去,哈哈哈!”


    說罷,又一尾魚似的,滑溜一下就消失在了茫茫江水中。


    魏思城挑眉望向沈妙言,沈妙言避開他的目光,“我並不知道她是鬧著玩兒。”


    魏思城淡淡送她四個字:“浪費時間。”


    終於回到城主府後,沈妙言剛到正廳,韓敘之就匆匆前來稟報,說連澈回來了。


    她在正廳見的連澈,當著眾多將領的麵,重重表揚了他,又賜了他許多寶物,最後直接把他從先鋒提拔為大將軍。


    那些將領自然沒有意見,隻紛紛恭賀連澈。


    年僅十八歲的少年,無所謂地聽著那些恭維話,在看見沈妙言離開時,也跟著抬腳離開。


    沈妙言回到自己的寢屋,沐過浴後,看見連澈坐在她的床榻上,正翻閱著她擱在床頭的一本兵書。


    她擦了擦頭發,在大椅上坐了,想起那夜看過的所謂如何與弟弟溝通手冊,其中一條便是要多與他談論他喜歡的話題。


    因此她問道:“連澈,你喜歡打仗嗎?”


    “喜歡。”少年頭也不抬地回答。


    燭火的光影中,他側臉俊美,雖是金冠束發,可卻有幾縷長發散落下來,愈發襯得他肌膚白皙如玉。


    沈妙言托腮,“為什麽?”


    少年的聲音毫無起伏:“因為可以隨便殺人。”


    沈妙言啞然。


    這,要如何溝通?


    她抿抿小嘴,沉默良久,才道:“殺人不好。”


    “因為有想保護的人,所以必須殺人。”連澈合上兵書,漆黑的桃花眼中隱約可見那無邊無際的暗欲,“將來,我還會殺了魏驚鴻。這樣的話,姐姐才能坐到皇位上。”


    沈妙言輕笑,“連澈,我起兵,不是為了那張皇位。”


    “然而我卻是為了姐姐能夠坐到那張位置上。”連澈忽然起身,大步走到她背後,細細為她揉肩,聲音低啞,“我想姐姐當女帝。”


    “為什麽?”


    連澈垂眸,不再說話。


    沈妙言抬手揉了揉眉心,也沒再繼續問,反而因為這一日殫精竭慮的困倦,所以很快睡了過去。


    連澈輕手輕腳把她抱到床榻上,又為她蓋好錦被,把她放在外麵的手臂塞進被子裏。


    做完這一切,他趴在床邊,認真地輕觸沈妙言的眼睫,桃花眼中罕見地流露出少年特有的天真:“姐姐當了女帝,就可以立很多皇夫了……我,我也想成為其中一個。哪怕需要和別人分享姐姐,也沒有關係。”


    他說著,唇角微翹,如畫的臉上,全是難以言說的歡喜。


    而這般可愛的親近,他卻隻敢在沈妙言睡著之後,小心翼翼流露出些許。


    另一邊,徐鴻煊的手下,直到天明時分,才徹底清點完損失。


    徐鴻煊麵如黑土地坐在大椅上,聽著手下人的稟報,氣怒地生生捏碎了大椅扶手。


    立即有副將端來茶盞,“將軍,消消氣!”


    他接過茶盞,一字一頓:“好一個魏天訣,好一個魏思城,好一個沈連澈!”


    話音落地,那茶盞也被捏得粉碎!


    茶水浸濕了他的衣袖,他渾然不覺,隻冷聲道:“本將軍倒是小看他們了!三萬人馬,三萬人馬!這仗還沒開始打,本將軍就死了三萬人馬,說出去簡直是個笑話!還有糧草,半個月的糧草就這麽燒沒了,就這麽燒沒了!”


    那些副將俱都戰戰兢兢地低著頭,誰也不敢多嘴。


    不知過了多久,徐鴻煊才冷笑出聲:“不過是個女流之輩,讀過幾本兵書,就敢在本將軍麵前班門弄斧!她以為這就是勝利了?大錯特錯!來人,給我想辦法傳信去豐州城!”


    一名親衛立即過來:“將軍!”


    “你去聯係過去豐州城裏買賣奴隸的那些人,如此這般告知他們……”


    那親衛側耳聆聽了半晌,認真施了一禮:“屬下這就去辦!”


    親衛走後,徐鴻煊盯著虛空,笑容詭異:“魏天訣啊魏天訣,你自己釀出的苦果,本將軍要你自己好好吞咽下去!”


    三天後。


    沈妙言正在府中琢磨怎麽抓緊時間攻破徐鴻煊的大軍,韓敘之白著臉衝進來:“不好了!豐州城裏有人鬧事,現在鬧事的人都聚到了城主府外,哭嚎著要郡主為他們做主!”


    “出去瞧瞧吧。”沈妙言起身,一側侍立的拂衣立即拿來鬥篷給她係上。


    她來到城主府外,隻見門口跪著上百名樸實百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郡主,俺們地窖裏儲存的水沒了!”


    沈妙言一愣,“怎麽會沒了?”


    “嗚嗚嗚……”其中為首的壯漢哭的傷心極了,“俺們也不知道!俺們早上一起來,就看見水缸被人戳了洞,地窖也被人打破,就剩點點水了!郡主,那些士兵幹嘛守著江水不讓俺們去喝,你瞧俺們的娃娃都渴成啥樣了!”


    沈妙言望了眼被農婦們抱在身邊的小孩兒,所有人都焉焉兒,不時舔一舔嘴唇,提不起半點兒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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