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政德坐在百官中,正麵不改色地飲酒。


    君天瀾撚著墨玉扳指,他要動徐家,必定得動西郡。


    如今這王靜姝的出現,倒是一個絕好的契機。


    因此,他淡淡道:“朕曾與令尊有過會麵,他是德高望重之人,朕亦認為,他不會幹出收受賄賂的事。茲事體大,朕會派人查清楚,若果有冤屈,朕定會還你父親一個清白。”


    王靜姝感激涕零,忙磕頭謝了恩。


    君天瀾抬手示意她退下,注視著殿外的夜色,鳳眸幽深。


    他的妙妙,又和君舒影混在了一處。


    薄唇扯開一抹冷笑,這座皇宮裏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們兩個以為皇宮是什麽地方,由得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而另一邊,君舒影拉著沈妙言,沿著雕花遊廊一路狂奔。


    兩人氣喘籲籲地奔進一座偏殿,裏麵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戲服、道具等物,正是那個戲班子排練休息的地方了。


    君舒影把她按在梳妝台前,親自拿了彩繪膏體,往她臉上塗抹。


    四周的人都對他們恭恭敬敬,顯然都是自己人。


    君舒影給沈妙言畫了個花旦的妝容,顏色覆蓋之下,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容貌。


    沈妙言又換了身戲服,從內殿出來,抬頭望向他,琥珀色瞳眸中都是感激,“五哥哥,妙言必報此恩!”


    君舒影含笑,大掌覆到她的發心揉了揉,“你我之間,談什麽恩不恩的?再過兩刻鍾,戲班的表演就該結束了,到時候你混在他們中間出宮,過了天山山脈,就是我的地盤,他就奈何不了你了。”


    沈妙言裹了裹衣裳,又道:“那你呢?”


    他溫溫笑著,“我要去一趟思錯殿,把魏化雨救出來,再與你一道走。”


    說罷,低頭飛快親了下沈妙言的麵頰,轉身離開。


    沈妙言步出偏殿,孤零零站在殿簷下,望著滿皇宮的燈火,笑容薄涼,“思錯殿……君天瀾,他不過是九歲的孩子,他有什麽錯,叫你這般侮辱他?”


    兩刻鍾一晃而過。


    戲班的班主過來請沈妙言,恭敬道:“姑娘,馬車就停在二道宮門外,勞您隨我們一道走過去。”


    沈妙言垂眸點首,裹緊了鬥篷,同眾多伶人一起離開。


    就在她往宮外走的時候,君舒影終於潛進了思錯殿。


    明明是除夕夜,這座宮院卻格外陰森寂靜。


    庭前枯草深深,道路上積雪未除,簷下兩盞破敗宮燈,隱約照出了鐫刻著“思錯殿”三個字的破舊匾額。


    君舒影推門而入,隻見殿中一盞孤燈,過了子時也才十歲大的孩童,正襟危坐,披著薄毯,正慢條斯理地翻書。


    “魏化雨。”君舒影喚了聲。


    魏化雨偏頭望向他,淡然地挑了挑眉頭,“你來救我出宮嗎?”


    君舒影驚訝於他的聰慧敏感,正要應是,卻見他勾唇一笑,“你告訴姑姑,我並不打算出宮。”


    君舒影走到他跟前坐了,望了眼他正在讀的史書,笑道:“為何?”


    “既敗在那個男人手上,我自然要扳回一局,才不算辱沒了先祖的威名。”


    魏化雨合上書卷,撚了撚細發辮上串著的金珠,稚嫩的聲音透著沉穩,“北幕皇帝,我姑姑半生流離,是個苦命的女子。你既帶她走,還請你今後,好好看顧她,莫要辜負了她。”


    明明不過是個孩童,可他身上卻有一種令人敬佩的沉穩氣質。


    君舒影揉了揉他的腦袋,朝他伸出一根小指頭,“我與你拉鉤,保證絕不負你姑姑,可好?”


    魏化雨笑了笑,也伸出自己的小指頭,認真地同他勾了勾。


    君舒影起身離去,往外走了幾步,忽而又折回來,從袖袋裏取出一兜牛乳糖,“好歹是除夕,甜一甜罷。”


    他走後,魏化雨拈起一顆素白的牛乳糖,就著燈火看了眼,扔進嘴裏。


    他正襟危坐,唇齒間彌漫開的甜意,並不能給他帶來分毫溫暖。


    此時,沈妙言已經跟著伶人們上了馬車。


    馬車噠噠噠地往東華門而去,連澈帶著幾名親信,就守在宮門口。


    檢查馬車也不過是走個過場,他很快揮揮手,示意馬車可以通行。


    夜風卷起一角深藍車簾。


    宮燈的微光中,他看見他掛念的姑娘,就坐在裏麵,正用那雙琥珀色眼眸瞅他。


    他抿了抿唇瓣,弧度溫柔。


    君舒影騎快馬,很快在宮外追上了沈妙言。


    他把沈妙言從車中接出來,說了魏化雨的事兒,又脫了鬥篷給她裹上。


    兩人同騎一匹駿馬,往城郊外飛馳而去。


    “蕭城燁在郊外接應咱們,走小路,君天瀾應當發現不了。”他雙手繞過沈妙言的腰身,緊拽著韁繩,低頭吻了吻她的發心,“小妙妙,等回到北幕,你想興兵征討他也好,想西渡回大魏也好,我都陪著你。”


    沈妙言迎著獵獵寒風,唇角揚起,“謝謝五哥哥。”


    熙攘繁華的長街,燈火通明的皇宮,都在他們身後逐漸遠去。


    沈妙言覺得她與君舒影都是單純之人,遠離那個心狠手辣的男人,是最好的抉擇。


    可世上的天真,大約都會被陰謀算計所打敗。


    當他們兩個縱馬來到郊外的小樹林,君舒影吹了聲口哨,火把自四麵八方驟然亮起。


    蕭城燁早已被韓棠之拿下,守在這裏的並非是北幕的親衛,而是大周的禁軍。


    他們的人數多達成百上千,手持弓箭利刃,把兩人重重包圍起來。


    君舒影蹙眉,拽著韁繩的手,越發收緊。


    韓棠之上前,朝兩人恭敬行了一禮,“皇上正在宮中等候二位,請。”


    沈妙言忍不住輕顫了下。


    君舒影握住她微顫的手,深深凝了眼韓棠之和漫山遍野的禁軍,沉默著靜立良久,才緩慢勒轉馬頭。


    寒風瑟瑟。


    馬蹄緩緩。


    他摟著懷中的女子,目視前方,丹鳳眼透著冷寂,“妙妙。”


    “嗯。”


    他低頭,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她的發心,溫聲道:“世上最無可奈何之事有三:將軍白發,美人遲暮,無解相思。縱我平生所願,是與你快意江湖,然而世殊時異,如今掌權的人是他,你我又怎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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