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咬住唇瓣,並不肯與他說話。


    男人伸手,把她的牙齒掰開。


    他拿出一方墨紫絹帕,替她擦拭幹淨唇瓣上的血漬,繼而含住她的唇瓣,不顧一切地開始新的沉淪。


    沈妙言猶如大海中的一葉孤舟,因體力不支,幾度昏厥,幾度蘇醒,終至漸漸不省人事。


    紅燭燃盡,隻剩下銀燭台上的一灘.灼紅蠟淚。


    明黃色重重羅帳內,君天瀾閉著雙眼,埋首於沈妙言頸間。


    黑暗中,那過分英俊的麵龐,漸漸彌漫開濃濃的悲傷。


    “妙妙……我該拿你怎麽辦……”


    年輕的帝王,無助而孤獨地呢喃出聲。


    而抬著君舒影離開寢殿的幾個內侍,也不敢真的就把他給隨便扔在地上,因此問福公公討了一頂軟轎,尋思著把他抬回行宮。


    恰在這時,一名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進來,“福爺爺、福爺爺,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和賢王爺,從洛陽城,從洛陽城——”


    福公公大驚,“太後娘娘和賢王爺從洛陽回京了?!”


    那小太監急忙點頭,“已經過了東華門,正往這邊走呢!爺爺快請皇上出來!”


    正說著話,不遠處已經響起太監的唱喏聲:


    “太後娘娘、賢王爺到——”


    福公公忙踮腳望去,果然瞧見一頂杏黃暖轎,正往這邊抬過來。


    大周並無太後不可再嫁的規矩,因此顧嫻在給君烈守完孝之後,不顧朝臣反對,直接就嫁給了君焰,之後為了見孫子,常常在洛陽與鎬京兩地跑。


    暖轎穩穩停下,君焰扶著顧嫻的手出來,兩人一眼就看到渾身是血的君舒影。


    雖然君舒影並非是顧嫻所生,可素日裏,他待顧嫻這個嫡母倒也還算恭敬,因此顧嫻對他是有幾分親近的。


    她走上前,驚訝道:“這是怎麽回事?大過年的,他怎的受了這樣重的傷?”


    福公公不敢說是君天瀾叫人揍的,支支吾吾了半晌,細聲道:“約莫是北幕皇上自個兒喝多了,從石階上摔下來所致……”


    顧嫻挑眉看了他一眼,“福公公,你也是宮中的老人兒了,竟也敢打量著蒙混哀家?”


    “奴才不敢……”福公公急忙低頭,心中暗暗無奈。


    顧嫻抬手,示意那幾名小內侍把君舒影抬回去,請個太醫瞧瞧,自個兒則拎著裙擺,徑直往乾元殿寢宮而去。


    君焰緊隨其後。


    他已是五十歲的年紀了,卻因為練過功夫的緣故,看起來不過三四十歲,長腿修長,勁腰有力,蓄著長須的麵龐俊美而有威嚴。


    他跟著顧嫻往寢宮走,望著她背影的眼神,滿是寵溺。


    寢殿裏,君天瀾已經聞見外麵的聲響,剛坐起身穿好中衣,就看見顧嫻大步闖了進來。


    顧嫻原是想過來問問他和君舒影是怎麽回事的,誰知這一進來,就看見龍床裏側的姑娘,渾身慘不忍睹,那張熟悉的麵龐,不是樂陽又是誰?


    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抬手戳住君天瀾的額頭:“好小子,你長能耐了,把你女人折騰成這樣,把你弟弟打成那樣,你到底圖的什麽?”


    她是將門之女,嫁給了君烈,在宮中那麽多年如履薄冰,才養成了從前端肅謹慎的顧皇後形象。


    如今她困鳥出籠,重新得了自由,又被君焰捧在手心裏好生寵愛,未出閣時的跋扈性子立即顯了出來。


    君天瀾蹙眉,聲音淡淡:“母後,兒臣正在更衣。請您去外殿等候,兒臣自會給您一個交代。”


    顧嫻冷笑,“你是我生下來的,你小時候什麽樣我沒見過?便是你那物,我也在給你沐浴時搓洗過!”


    君天瀾聽見自己老娘居然說出這般話,耳尖霎時紅了。


    “嗬。”


    低笑聲自窗邊響起。


    眾人望去,隻見身著素白對襟盤扣長衫的男人,正倚坐在窗台上,肩上還鬆鬆垮垮地披著件暗紫色外裳。


    他雙指間夾著一根暗紫色描金細煙槍,正自在地吞雲吐霧,好一派閑適的神仙模樣。


    而他容貌與君天瀾有八九分相像,正是君天燼無疑。


    顧嫻料定這便是自己那個二十多年音訊全無的大兒子,心頭百感交集,可麵上卻不動聲色,冷聲道:“你嘚瑟什麽?你小時候常常尿褲子,你娘我也給你搓洗過那物!”


    君天燼噎了下,耳尖微紅,偏頭望向顧嫻。


    母子相見,不知怎的,竟沒有想象中的悲傷。


    反而似那久別重逢一般,心底裏洋溢出淺而踏實的歡喜。


    君天燼唇角微勾,從窗台躍下,走到顧嫻跟前,忽而一撩袍,鄭重地跪了下去,重重磕了個頭:“多年不曾在母後膝下承歡,是孩兒不孝!”


    顧嫻鼻尖微酸,親自把他扶起,“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廂母子重逢,那廂君天瀾坐在龍床上,正麵無表情地看熱鬧。


    而顧嫻和君天燼,卻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同時望向他。


    君天瀾挑眉:“看什麽?”


    顧嫻轉向身邊的大宮女程錦,“傳醫女,給樂陽好好瞧瞧。”


    程錦應了聲喏,立即差人去辦。


    顧嫻又望向君天瀾,“至於你,你是皇上,旁人罰不得你,哀家卻是能罰得的。”


    君天瀾垂眸,他這母親從前護念念得緊,如今沈嘉回來了,她倒又開始改為護著沈嘉了。


    合著他是她撿回來的兒子不成?


    ……


    夜,漸漸深了。


    沈妙言悠悠轉醒時,入目所及,是明黃羅帳。


    她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勉強支撐著爬起來,錦被滑落,卻見身上遍布的那些青紫傷痕,都塗了藥膏,已漸漸止了疼痛。


    寢殿裏點著幾盞琉璃燈,床腳邊有平穩呼吸的聲音。


    她尋聲望去,隻見君天瀾脊背挺直,正麵無表情地跪在一張搓衣板上。


    大冷的天,寢殿裏雖暖和,可他卻隻穿著單薄的中衣,腦袋上還正經頂著盛滿清水的天青色筆洗。


    琥珀色瞳眸透出冷意,她歪頭,對上他的視線,淡淡道:“你這是做什麽?”


    君天瀾仍然無法釋懷她歡喜君舒影的事情,因此挪開目光,嗓音格外清冷:“乃是朕的母後叫朕跪著的,與你無關。”


    沈妙言望了他一會兒,忽然覺得很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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