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瀾聲色俱厲。


    那老大夫一哆嗦,忙不迭就要磕頭,被君天瀾用腳擋住膝蓋:“先救人!”


    一番檢查包紮過後,老大夫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朝君天瀾拱了拱手:“皇上,這位姑娘隻是受了些皮外傷,養幾個月,也就沒有大礙了。”


    君天瀾坐在床榻邊,望著昏迷不醒的姑娘,暗紅鳳眸複雜幽深。


    明明知道她出身大魏皇族,這點兒傷,應當不會有事,可他就是忍不住地擔憂。


    他望著她纏裹著重重紗布的傷口,這傷,應當會很疼吧?


    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拂拭過那幾處傷口,帶著極致的溫柔。


    正凝神時,外間傳來張祁雲的聲音:“皇上!”


    君天瀾給沈妙言蓋好被褥,起身走到外麵。


    張祁雲立即拱手:“夜凜他們留了幾個活口,審問之時,包括幾個侏儒在內,所有刺客皆都不約而同地咬舌自盡。想來,應當是大家族培養出來的死士。”


    君天瀾在大椅上坐了,緩緩轉動著指間的墨玉扳指,鳳眸微微眯起,“還需要審問嗎?”


    “皇上的意思是……”


    “春閨放榜之後,朕與他算總賬。”


    “是!”


    沈妙言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午後了。


    君天瀾正靠坐在榻邊,一手扶額,閉眼假寐。


    聽見榻上的細微動靜,他睜開眼,正對上那雙琥珀色瞳眸。


    “醒了?”他垂眸,給她掖了掖被子,“外間的藥已經煎好,我去端來給你喝。”


    沈妙言望著他離開,眼神極為平靜。


    他很快端來一碗藥,扶著沈妙言坐起來,拿湯匙舀起一勺,吹涼了送到她的唇畔,“大夫說,那幾刀並未傷及根本,因此不會有性命之憂。”


    沈妙言麵容平和,濃褐色的藥湯觸及到舌尖,格外苦澀。


    她皺眉,下意識地避開那隻白瓷湯匙。


    君天瀾低頭嚐了嚐,繼而就著白瓷小碗喝了一口,單手扣住她的後腦,俯身把藥湯渡到她嘴裏。


    沈妙言逃無可逃,仰著小臉,被迫灌下了苦澀湯藥。


    “好苦!”


    她整張小臉都皺巴起來,眼見著這廝還要來,忙奪過藥碗:“我自己來、自己來!”


    喝完藥,她擰巴著小臉揉心口,還未說話,君天瀾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枚冰糖,塞到了她嘴裏。


    冰糖的甜味兒,立即衝散了唇齒間彌漫的苦澀。


    她咬碎了冰糖,輕聲問道:“昨晚的刺客……是徐家的人吧?”


    君天瀾抬手替她勾起額間垂落的碎發,並未說話。


    沈妙言拂開他的手,仰頭直視他的雙眼:“君天瀾,這種事,有一就有二。不如你放我和念念離開鎬京——”


    君天瀾那雙暗紅鳳眸,霎時隱隱掀起血紅風暴。


    他的指腹頓在她的麵頰上,聲音低沉:“你想離開?”


    沈妙言沉默。


    “不準離開。”君天瀾拿起空碗和湯匙往外走,“咱們明日回宮,你先靜養著。”


    沈妙言眼睜睜望著他離開,忍不住皺眉,雙手更是緊緊攥住了錦被。


    傍晚時分,君天瀾不知去了哪兒,進來送晚餐的人是謝陶。


    她拎著食盒進來,在床上擺了張小佛幾,把食盒裏的菜肴一道道擺上桌,“妙妙,這些菜,都是東陽鎮酒樓裏的招牌菜呢,你應當歡喜吃的!”


    沈妙言早就餓了,忙拿起碗筷吃了幾口,又問道:“他人呢?”


    “不知道,好似是和大叔一道,又去了東陽書院。”謝陶盤膝坐到榻上,拿了碗筷與她一道吃,“妙妙,今兒東陽鎮也好熱鬧啊,我看見有人在河裏放河燈,真好看!”


    “放河燈啊……”沈妙言吃了個醬豬蹄,語氣頗有些懷念,“我都好多年不曾好好放過河燈了……”


    “要不等咱們吃完了,一塊兒去放?”謝陶來了興致,“我身上有半兩碎銀子,足夠買兩盞蓮花燈了!”


    沈妙言忙欣喜應下,又邊吃邊暗戳戳地想著,待會兒該在河燈上寫些什麽東西。


    待到兩人用完晚膳,已是暮色四合。


    謝陶穿雲碧色小襖,搭配雪花緞羅裙,發髻上簪著一柄粉珍珠發簪,娃娃臉白膩紅潤,笑起來分外討喜。


    而沈妙言則穿著海棠紅對襟錦襖,底下配著繡海棠花十二幅羅裙,雲鬢雅致,耳垂上戴著的祖母綠寶石耳墜越發襯得她唇紅齒白。


    兩人走在花燈璀璨的長街中,各自提一盞燈籠,宛若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美人,引來無數人駐足觀望。


    她們很快買了兩盞蓮花河燈,坐在燈鋪前,問老板討要了毛筆,各自在燈上寫下自己的心願。


    謝陶吭哧吭哧寫完,望向圓桌對麵,卻見沈妙言正凝神靜思,忽而那雙琥珀色琉璃眼中閃過一道靈光,很快提筆在蓮花燈上落墨。


    她好奇沈妙言寫了什麽,湊過去一瞧,不禁捂嘴:“若是給皇上看到了,妙妙你又要挨罰了!”


    “怕什麽?那麽多河燈,又是夜裏,他眼力哪兒就那麽好,就能看見我的燈了?”沈妙言傲嬌揚眉,鼓起腮幫子吹幹河燈上的墨,“他把我害到這種地步,我殺不了他,莫非還不能小小地報複一下嗎?”


    說著,抱起河燈,興高采烈地與謝陶一道往河邊走。


    長長的河水,波光粼粼,從東陽鎮中間穿過。


    一座拱橋跨越其上,偶有幾艘小小的烏篷船從橋洞下穿過,載著褒衣博帶的書生和羅裙簪花的仕女,慢慢悠悠地往不見盡頭的前方駛去。


    河邊,小販們叫賣著點心花樣,小孩兒們身著新衣跑來跑去,清澈的河麵上,飄著上百盞蓮花燈,朦朧光團倒映在水麵,越發襯得這上元佳節熱鬧不已。


    兩人走到河邊蹲下,謝陶捧著蓮花燈,無比虔誠地又呢喃了些沈妙言聽不懂的話,才珍而重之地把河燈點燃,輕輕放進水裏。


    沈妙言望向自己河燈上的圖案,唇角輕翹,也將河燈點亮,順著水流柔柔一推。


    兩盞蓮花燈,慢悠悠地往河流下遊而去。


    此時下遊拱橋上,君天瀾與張祁雲正臨風而立。


    兩人的目光俱都落在那兩個姑娘身上,看著她們打鬧著跑遠,眼睛裏俱是溫柔。


    君天瀾很快收回視線,望了眼沈妙言的蓮花燈。


    盡管這些蓮花燈都是一模一樣,可他就是能一眼認出,這一盞是他家小丫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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